第76章 三更灯火冬寒冰

看来这百里风流的师门很不简单呢，得查一查。

        “不才原本对用毒一道颇有自信，不曾想却败在少城主手下，果真是后生可畏啊。不知少城主为何怀疑到我？”

        “想要找出下毒之人，自然要先找出下毒之法。先生滴毒入炉之法虽妙，却也不是无迹可寻。蚀骨液滴入香灰中会留下斑迹，而且烘干后是黑色，而紫檀香片燃尽后的灰烬是灰白的，只是平日里无人注意罢了，有心查寻总能现端倪。”

        “能时时接近我的书房之人可不多。”百里之一接过话头，“除了魏叔，”看了看身侧的老魏头，接着道：“便是墨香、孙先生和蒲先生了。先生很警惕，我儿远行归来，当爹的心疼儿子，将手脚能干的书房丫头拨给儿子伺候起居，这事合情合理；孙先生三年多未曾探家，我准了他半个月的假，也很正常。但书房香炉里的毒迹随着墨香和孙先生的离开就不再出现，况且蒲先生布置得很细致，从你出生的双桥镇，到你待过两年的老古家，都没有现什么可疑之处，这让我将怀疑的重点放到了孙先生的身上。”

        “老孙死在你手里了吗？”

        “我对孙先生的敬重可不比蒲先生少，怎么会杀他呢。但我当时急着找出下毒之人，让孙先生吃一点苦头是不可避免的，说起来这让人很是惭愧，毕竟这事不是孙先生做的，我冤枉了他啊。”

        “孙先生宁死不认。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书生，意志的坚定让人佩服得很。但这也让我不得不怀疑下毒者可能真不是他。”

        “恰巧这时北三门监守校尉蔡威病重，府城兵备所提交的推荐人选是王之宣。职位迁升，要么资历老，要么能力强，要么就是有人保，这王之宣不过二十出头，我之前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会被推荐北三门监守校尉这么重要的职位？一询问才知道是蒲先生的意思。也是生了被人下毒这样的事让我多了个心眼，放在往日蒲先生推荐的人我自然想也不想便批了。”

        “让兵备所将吏员案卷拿来一查，乖乖不得了，这江半城过往六年擢迁的官员倒有一半出自蒲先生的荐举！重要的职位一个没拉下，北营骑兵指挥使李信将军、南营长水左郎将卫朝林、南三门监守校尉、北三门监守校尉、府城太仓令……只要蒲先生一句话，这江半城随时变天啊！可细细想来，落了这么多人情，却没听说先生拿过其中任何一人的任何好处，仍过着十年前来江半城时克俭戒奢的自律生活。不贪权财、不好酒色，能做到这样的人，绝不会普通，不是大贤，就是大奸，我这才猛地意识到先生是有大野心的人啊。”

        “没过多久，捕衙的郭神捕、戴桥相继出事。郭神捕侥幸不死，被牛儿救回性命，他对我……”

        “城主大人便是那时对我起了疑心，安排那卖冰糖葫芦的赵氏夫妇来监视于我的吧？”蒲先生突地笑着断了对方，俏皮地眨了眨眼。

        蒲先生一身书卷气，笑起来很是亲善。

        然而此刻这笑容和俏皮地眨眼明显很不合时宜，只透着诡异。

        “父亲，小心！”

        百里风流的剑尚未拔出，后脑上已着了一下，昏阙过去。

        百里之一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背上挨了一下重击，金丝象牙鞘的短刀掉落在地上，右手大拇指被利刃切断，翠绿的扳指“叮”的一声摔落，带着淌血的大拇指滚出数尺之外。

        看着用左手扶住书案支撑身体的百里之一，蒲先生左右活动几下脖子，站起身来，“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往往就是最需要警惕的时候。城主大人，我可是提醒过你的哦。”

        不理睬蒲先生，百里之一侧着头，没有怒骂喝问，只是死死地盯着架住百里风流的老魏头。

        和百里之一对视片刻，老魏头低下了目光，“公子，我对不住老城主。”依然是十多年前对百里之一的称呼，“少城主是老城主的孙子，我会安排一个清静的地方，远离纷争，让少城主平安地度过下半辈子，他会结婚生子，延续老城主的血脉。”

        回过头来，百里之一盯视着手上已经凝练出一把冰刃的蒲先生，涩声道：“你敢杀我？你逃得掉？”

        “我可没受过百里长青的恩惠，杀你不会愧疚，更何况十年前我来江半城的目标本就是你。至于杀了你以后嘛，我何必逃？”蒲先生说着，左手从书案下取出一样物事，在脸上一抹。

        方脸浓眉，白净的肌肤，志得意满的眼神，活脱脱又一个江半城主百里之一。

        “如此你可放心了？”握着冰刃的百里之一露出一个和善的带书卷气的笑容，他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低沉，变得清亮起来，正是百里城主的音色。

        冰刃已刺入了胸膛，寒气冰封，并无血液流出，死神静寂无声。

        老魏头架着昏死的百里风流，转身离去。

        “三尊，能否将那枚还魂断续丹留下，您不好此道，我却对此颇有兴趣。”这次是蒲先生的声音。

        走到书房门口的老魏头停下脚步，将一颗暗绿色的药丸掷向对方。

        眼看着老魏头抬步又走，蒲先生又道：“三尊，这百里少城主不死，我这城主可当不安稳，只怕会耽搁天尊的大事。”

        “老夫做事自有分寸，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若天尊问起，老夫自有话说。”顿了一顿，三尊又道：“你急着打断百里之一的话，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的城主大人尽说些没用的废话，那些所谓的破绽不都是我刻意留下好让他一步一步跟来，听不听又有什么区别。”

        “哼，真是这样么？”三尊冷笑一声，带着百里风流跨出书房。

        蒲先生轻轻取下脸上的面具摊在手上，凝视着没有双眸的脸谱，而后将面具收起，轻轻咳嗽了一声。

        一个佝偻的人影无声地出现在书房，却是每日贪杯早睡的蒲宅看门老苍头，满头白，一双浊目。

        “你可有把握杀了他？”

        老苍头自然知道蒲先生说的是刚刚离去的三尊，“没做过的事谁又能真正有把握？但没做过的事做起来才有意思。”

        思索片刻，蒲先生道：“算了，不必冒这个险。三件事：百里风流的行踪要掌握住，三尊不简单，这得您亲自去跟；我对百里风流的师门很感兴趣，安排人去查；郭橹没死，现在躲在哪里？最后，去请夜姑娘过来。”

        笼在袖子里的右手摩挲着巴掌大的梅花型物事，蒲先生有点不安，三年前十方镖局的事百里风流到底知道多少？郭橹的观日神目是自己身份最大的威胁，可他居然没死，现在躲在哪里？

        “算了，我自己去找夜姑娘，有个礼物送给她，你去吧。”叫住找正要走入书柜旁暗门的老苍头，蒲先生从书案下又拿出一张面具，这是一张秀丽的女子脸庞，略显丰腴。

        正是江半城城主夫人的脸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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