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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先舞弊而不后徇私


军中骑兵以探马最为精锐,餐冰卧雪百里前出探营,行哨游走遮蔽军阵,登高远望,日上观风夜不收。

        非弓马娴熟,野外生存能力,忍耐力惊人的精锐,根本做不了探马。

        军中探马是唯一不用使制式军械,制式弓弩,不用穿制式军衣的骑兵,不配骑乘马,双马三马全是战马,个个骁锐异常。

        且探哨军纪管的最弛,不查宿不点卯,大罪化小,小罪化了。军饷最厚,战利品分配皆按最高一等。

        可探马之间的遭遇战,也最为血腥残酷。

        往往两支骑兵的前哨探马一接战,胜败结果,就能看出两支骑兵的战斗力了。

        弱的一方,甚至会被打成全瞎,探马一出即被杀。两个相隔十里的队伍,传信都做不到,视界之外,一片迷雾。

        可公孙瓒才是全骑兵部队啊,怎么会被一支步骑混编的队伍,一个照面报销俩探马?

        “对方汉骑,胡骑皆有,有马上了低鞍却无镫,弓马不似战阵,武器五花八门,掷飞石砸马的都有,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儿,一个弟兄就是被套马索拉下马的。”

        “金乌也折了一个弟兄。”

        “火哨大意,全折了,那哨似想惊阵一试,掠阵之时,三兄弟被连珠疾射瞬间放翻,全留在阵前了,对方行军队列都未停一步,边行军边唱着怪异小曲,士气似是颇高。”

        公孙瓒越听越懵,越听越是心寒,突然凝眉一声厉喝:“再探再报。”

        “是。”

        三个探马拱手一拜,二话不说牵马回转,跳上马就走。

        刘虞身旁的清秀少年向前略一倾身,似想对公孙瓒说什么。

        只不过探身的时候,看到了眯眼捏须,一脸恬静的刘虞,微愣之下,也是浅浅一笑浮上嘴角,束手原样站好。

        “请刘公暂借沮阳歇马。”公孙瓒对刘虞横臂抱拳。

        “许。”刘虞拈须颔首,未还礼。

        “苦儿。”公孙瓒眉头略皱,侧头轻喝。

        “末将在。”一员褐目深鼻,黑髭白肤的豪汉上前一步。

        “你领二十义从,予叔纬二百突骑接应。”

        公孙瓒按刀指了下正侧立一旁,一身箭衣轻甲的单经,挥臂向南方一指,扬声道,“掠阵邀斗,诱敌散骑追击,抓几个舌头回来。”

        “得令。”严纲一抱拳,其自幼长于苦寒塞北,苦儿是他的绰号。

        一旁单经同样一抱拳,与严纲跨马趋至正在列队的骑兵阵中,点上两队重甲长枪的幽州突骑,二十余全员背弓,胯下一水白马的轻骑,打马南驰。

        “潞安,发令,全军南门入城。”

        公孙瓒冲身旁的行军司马邹丹吩咐一声,双手一兜白氅,对身侧的关靖等人招呼道,“随本将入城。”

        “嘟”的一声苍凉牛角号响。

        城外空地之上,十人一行,六骑一纵,本是静立的一个个骑兵队列,马侧骑兵纷纷翻上马背。

        又是一声短促的三声号响,帅旗云旌上下摇动,行军大旗同时向前伏低,复又左卷扬起。

        一个个骑兵队旗纷纷向左摇晃了起来,全军同时向左一调马头,前队将佐先行打旗而行。

        一时间,羽旄扫霓,千骑雷起纷纭,一排排的骑兵队列,双骑并行,列队鱼贯向南门沮阳缓步驰去。

        先行入城的公孙瓒等人,一入沮阳便与刘虞一干郡县吏佐,直接登上了南城楼,于女墙之后向南方眺望。

        沮阳城座丘陵,城前开拓地没有涿县城外大,却照样能看到远方依稀浮起的烟尘。

        南方正起的烟尘,如浅贴在地的海潮一样,在地平线上朦朦胧胧的滚动。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远方地平线上方的一层空气,似在不停扭曲变形。

        扬尘不大,却如平潮起。

        一个白团,与身后灰黑色一条不规则的墨线,就在城上众人的注视下,迎潮水而去。

        那就是严纲率领的二十用于诱敌的白马义从,与单经尾坠在后,准备中途截杀的二百突骑。

        “子泰,你方言蹊跷为何?”

        望山跑死马,女墙后的刘虞没有公孙瓒等人脸上的凝重,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拈须蔼声问身旁跟着的少年。

        少年方十六,姓田名畴,字子泰,汉十五成年,二十及冠,一般表字皆是加冠后才称。

        只不过田畴少喜读书,爱击剑。有这个爱好,不免就会四处串门,借阅各家藏书,持剑邀斗各家纨绔,游侠,自不可免。

        田畴家在右北平,那里是古山戎部,受周天子封无终子爵国之旧地。

        有周始有天子,受天子之封的诸部即为诸夏。

        春秋之时,诸夏部与周边北狄南蛮,东夷西戎各部,相互攻伐,兼并,交融,逐渐形成了尊周天子为正朔的共体。

        到了战国时,曾经的狄夷蛮戎,皆以诸夏自居。汉都洛阳的居民,不少就是秦时迁移的骊山戎,陆浑戎等西北西戎后裔。

        秦人直至西周末期仍是西垂游牧部落,一直就被归为戎狄。后为周天子牧马,护卫周平王东迁洛邑有功受封,而后不断东进,才渐成东周列国的一方诸侯。

        即便是秦穆公称霸西戎,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被周天子与诸侯贺时,都自谓“秦国僻陋戎夷,犹惧被诸侯笑。”

        当时的中原诸侯,是不承认秦为诸夏的,到了秦穆公时都还自认为戎。

        按商鞅的说法,就是“始秦戎狄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

        秦入诸夏,则诸夏之,都是商鞅变法之后了。

        幽州右北平的山戎,早期就是北戎,匈奴的一支。只不过一经周天子封爵,即为诸夏了。

        又历春秋战国,燕国灭无终国,再经始皇一统,到了汉时,山戎就彻底没影了,皆以诸夏自居。

        诸夏就是这么从黄河流域的一隅,扩大至普天之下的。

        箕子朝鲜就是诸夏,如今的幽州乐浪,玄菟等郡就涵盖朝鲜。乐浪郡治所,就叫朝鲜县,自古以来就属于幽州。

        幽州从来就是边地,民风粗犷而彪悍,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嘛。像是田畴这号从小就爱串门乱借杂书,喜与人约架比剑的小孩,在幽州不叫不良少年,叫奇男子。

        田畴岁数是很小,但活动范围很大,到处串门借书,与人比剑。无论士族与市井,不少人都认识这个爱书喜剑的小奇男子。

        这位小奇男子,奇就奇在,他不是整日街面乱晃,没事找事。

        他是书一借来,或要钻研新剑法时,就深宅其家,足不出户了。

        非等到书读完了,新剑法研究出来了,他才会出来借新书,找人试剑。

        这就不一般了,这是真痴真隐,真情真性的世间奇男子,不是终南隐居为捷径的邀名之辈。

        于是,年纪轻轻的小田畴,名动右北平。

        刘虞孤身入幽州,没有班底,招贤纳良之时,自然要打听幽州各地的风物与贤良,知道了右北平有个又欢又宅的小田畴。

        他本想招后进前来一见,勉励几句。

        这样右北平的人,以后提起小奇男子之时,自然会多一段田畴被“谁”所招,被“谁”看中的传闻。

        这个“谁”是谁?刘虞是谁?喔,汉室宗亲呀,出身高贵。哇,礼贤下小孩,据闻刘公正在张榜招贤纳良?

        名声,不就是这么相互带动,互蹭,互捧来的么?

        刘虞是仕途老吏,又是家学渊源,很多事凭本能就办了。招来一见的人又不是单右北平一地,不单田畴一个奇少年,让人招完就忘了田畴这个名字了。

        然后,招之即来的各地少良才,见过勉励完,名字他就忘了。

        反而田畴的名字,突然扎根在了脑海。

        恰如谁送礼了记不住,谁没送肯定能记住一样,田畴压根没来。

        小奇男子手头书读正酣,新剑法尚未研究出来,哪有功夫出门去见汉室宗亲?

        不去!

        刘虞一下兴趣就来了,让人去交给田畴一封信,上面就是他入幽州之时,同程携带的三车竹牍木简,各类书简的书单。

        汉室宗亲可以不见,没看过的书不可不看,小田畴果然拍马杀到。

        刘虞本就对田畴有先入为主的好奇与好感,一见之下又没失望,自然起了栽培之心。

        高门贵胄,仕途显宦,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云里雾里把人弄愚。也能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剥去现象直点本质,真传一句话,一句就能让人启悟。

        刘虞一存心栽培,掏出来的就是真货,田畴顿时就起了孺慕之心。

        毕竟差距放在那里,皇族之后,箱子里随便掏点东西,对小奇男子就是一个新天地。

        刘虞胜在酒老味醇,田畴胜在少年英才,又都是爱看杂书的,一老一少就越处越投机。

        此次北上沮阳,迎回军的公孙瓒,刘虞就把视为可造之材的田畴,带在了身边。

        与他当初先县吏,再郡吏,后举孝廉一样。先让小田畴有个“假”别驾从事的履历,时机一到,马上就能征辟为官。

        这就叫先舞弊而不后徇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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