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巷遇险

从妞妞醒转过来，不多不少，正好六天的时间，妞妞的身子就完全痊愈了。

        乞索儿的命总是很贱的，贱得如同田埂上的野草，没有任何人待见；贱得如同石缝里的野花，没有任何人欣赏。但尽管如此，他们依然顽强地活着。只要有一点水，有一丝土壤，他们就能活下去，顽强地活下去。谁知道呢，也许一株野草也能开出灿烂的花！乞索儿若不坚强，懦弱给谁看？

        这六天，小乞儿总是变戏法一般，每天可以给妞妞“讨”到热粥。妞妞还小，起初总觉得是时来运转，所以有好心人肯施舍给自己的阿兄。直到有一天，妞妞无意中看到阿兄身上露出的伤口，看到阿兄背着自己咬着发硬的馍。妞妞才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没有变，他们依然是人见人厌的乞索儿。她每天喝到的热粥是阿兄用什么换来的！

        但妞妞假装不知道，因为她很清楚，她的阿兄是什么样的脾气！是那种宁肯自己饿死也不愿意饿到自己的阿兄！是那种倔强无比也疼爱自己无比的阿兄！所以，妞妞依然喝着热粥，噙着眼泪喝着热粥。

        只有自己赶紧好起来，自己才不会成为阿兄的负担，妞妞知道，妞妞都知道！

        妞妞活过来了！在小乞儿的悉心照料下。

        小乞儿和妞妞虽然是以兄妹相称，但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在一年前，两人还不认识。更准确的说，妞妞是小乞儿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豫州瘟疫盛行，十室九空，加上接踵而至的旱灾，无数流民涌进颍川郡。灾情最为严重的是沛国，从沛国到颍川的道路上，尸体多得没人愿意掩埋。

        小乞儿也是流民中的一员，朝不保夕的那种。小乞儿遇到妞妞的时候，妞妞已经没了家人，或许是真的失散了，或许是被父母遗弃了。妞妞一个人，在一堆尸体旁绝望地哭泣着，因为哭了太久，嗓子完全变得沙哑。一群乌鸦就落在妞妞不远处的树枝上，似乎觉得尸体太多，不够新鲜，想要吃一顿更加鲜美的肉食。

        那一刻，小乞儿似乎看到了自己被遗弃的时候，绝望、无助。于是，小乞儿疯了一样地拿石块驱散了乌鸦，毅然走到妞妞身边，拉起她的手。妞妞当时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无比孤单，当小乞儿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她没有一丝挣扎，反而死死抓住了小乞儿的手，就好像抓住了全世界。

        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在夕阳的方向，无数的流民正在赶往心中的活命之地颍川。在他们的身后，也有无数人麻木地前进。只不过，虽然无数人经过妞妞，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拉起妞妞的手，除了小乞儿。

        从那时起，小乞儿和妞妞便相依为命，情同兄妹。妞妞本名叫宋霞，但小乞儿却还是习惯叫她的乳名妞妞。小乞儿也有名字，但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妞妞，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妞妞倒是问过，但发现每当自己问起小乞儿名字的时候，小乞儿神情总是落寞。于是，妞妞便称呼小乞儿为阿兄。

        妞妞年龄太小，完全不懂得乞讨。小乞儿虽然年龄大些，但面子却是极薄，从不会死缠烂打。直到有了妞妞，意识到多了一张嘴要养活，小乞儿才学会放下面皮，死抱着过往的行人乞讨。不过，小乞儿力气还是太小，最容易讨到吃食的地方被更大的乞索儿长期霸占着。所以，挨饿也就成了兄妹俩的常事。

        另外，死缠烂打虽然增加了乞讨的成功率，但也增加了挨打的可能性。挨打也是时有发生的事情，小乞儿唯一自豪的事情就是妞妞自从跟着自己，从来没有挨过打。

        春天很快来了，河流解冻，万物复苏。小乞儿和妞妞兄妹俩的日子顿时轻松了许多。无论是上树掏鸟窝还是下水捉鱼虾，无论是采食浆果烤食青蛙，有太多的食物选择。虽然可能更加辛苦些，但小乞儿总觉得，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生活很好！自己终究不想一辈子做一个乞索儿！何况，在城中讨食很少有肉食，兄妹两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补充大量有营养的东西，这些，只有在城外才有。

        这一年的春天，小乞儿和妞妞拼命地吃着各类浆果，不知名的昆虫，存储着能量。因为他们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旱年，如果是旱年，会有更多的乞索儿入城，抢夺本属于他们的生存空间；因为他们不知道，等过了这个季节，自己是不是足够幸运熬过下一个冬天；因为他们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就无声无息地死掉，成为野兽们的口粮。

        也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安全感。想要有自保之力，就必须快点长大。只有快点长大，才有希望在这个乱世讨一份足以维生的活计。小乞儿不过十岁，妞妞不过七岁，谁愿意雇佣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孩子呢！哪怕这个拖油瓶再如何乖巧、懂事！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爱跟人开玩笑。有时候你已经足够小心翼翼，怕沾惹上麻烦，但麻烦还是会主动找上门来。

        小乞儿深知，自己兄妹在这个乱世想要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所以，他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客客气气——有礼到屈膝，客气到卑微。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来找小乞儿兄妹的不快。

        王二最近很是窝火，之前自己是济世堂的仆役。这年头，找个谋生的活可不容易。济世堂可是远近闻名的医馆，能在里面混一份差事说出去也是很有面子，王二理应珍惜。但奈何王二自己依然改不了游手好闲的毛病，居然嫌弃每月的佣金不够花，将赚钱的主意打在了求医的病人身上。

        凡是识趣肯给他钱的，王二的态度自然好；不肯合作的，王二往往恶语相向，多有刁难。病人们被王二自称是王神医侄子的谎话所骗，往往忍气吞声。最终还是一个治好病的病人在王神医面前提及此事，王二的伎俩才被识破，继而被赶出济世堂。

        对于自己的遭遇，王二不引以为戒，反思己过，反而将其归咎于病人们的不识趣，欺负自己是一个寻常人。全然忘了自己当初刁难他们的时候是如何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都是寻常人的身份，王二甚至可谓是一个靠着坑蒙拐骗勉强维持生计的泼赖户，王二自然不能拿那些病人们怎么样。所以，这些天，王二只能一边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钱可以快活，一边拿城中的乞索儿出气。反正乞索儿是这个时代最没地位的人，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王二欺负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当然，兔子急了也咬人。王二总是挑那些年幼、瘦弱的下手，聚集在一起过活的乞索儿，是王二也不太愿意招惹的。

        小乞儿和妞妞兄妹俩完全是不走运，居然和王二撞到了一起，还是在城中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小乞儿只知道王二是济世堂的一个仆役，虽然当初求王神医给妞妞治病的时候，对方没给自己好脸色看，但双方远远谈不上结怨。小乞儿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睚眦必报的，是自己不快活天下人便都不能快活的自私存在。

        但小乞儿也算聪明，在看到对方阴沉着脸，直直的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如果是放在往常，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是正确的选择。但小乞儿兄妹马上就要走出这条小巷，对方的身后就是闹市，如果对方有心对付自己，也许自己转身才跑了不到一半的路，就会被对方追上。偏僻的小巷，对方就算杀了自己也没人知道。与其这样，还不如冒险冲到闹市，这样，即使对方真的要对付自己，也会有所顾忌，不敢用全力。

        “阿兄，妞妞怕！”望着王二恶狠狠的眼神，妞妞完全没了方才无忧无虑的心情。如果可以，妞妞宁愿没吃那只肥美的烤鱼，这样，就不会和这么凶的人相遇。

        “妞妞莫怕！有阿兄在，没人伤的了你！”小乞儿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颤抖的身子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王二每靠近小乞儿兄妹一步，小乞儿握着妞妞的手便紧上三分。

        小乞儿已经十岁，十岁的孩子拼了命地跑起来，一个大人也很难抓住。但七岁的妞妞不行，吃得太多的妞妞更不行。所以，小乞儿不能躲避，只能将妞妞护在自己身后，死死贴着墙角，寄希望于对方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寄希望于自己两个孩子没挡住对方，对方就没有由头来处置自己。

        王二此时很是兴奋，这种兴奋是猎手看到猎物的兴奋。睚眦必报的人记忆就是好，王二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小乞儿，这个让自己第一天在济世堂做活就差点闹出了笑话的乞索儿！

        在见到小乞儿和一个小女孩有说有笑的时候，王二就断定，小女孩多半就是小乞儿的妹妹了！凭什么老子被济世堂开除了，你们两个乞索儿这么开心？！在这一刻，王二想当然的以为，小乞儿和妞妞肯定是在笑话自己没了工作，胸中的怒火再也难以遏制！

        左右没有行人，王二在过去的两天，已经在这样的场合下打断了好几个乞索儿的腿。看着乞索儿在地上苦苦哀求，王二第一次意识到，掌握别人的生死是多么有快感。王二在看到小乞儿兄妹的瞬间，已然决定，要好好折磨二人。

        小乞儿哪里知道王二的想法，但是当王二恶狠狠地伸出拳头挥向自己的时候，小乞儿已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不能善了。

        “妞妞，快跑！”小乞儿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就被王二一拳打倒在地。顿时，小乞儿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切事物都朦朦胧胧的，模糊看不清。就连近在咫尺的王二，也是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影子。

        “阿兄！阿兄！”妞妞完全吓呆了，哪里敢跑！话刚一说完，便已经是泪流满面。

        王二好整以暇地望着兄妹情深的二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这一拳只是一个开始，你也太不经打了。赶紧给我起来，要不然，我把你妹妹卖到笑云堂！我可是听说，一些富家子弟对尚未长开的小女孩最感兴趣。你嘛，说不定也能碰上喜好娈童的贵妇哦！”王二嘲笑道。

        小乞儿因为愤怒，脸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虽然不知道笑云堂是什么地方，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受辱也就罢了，对方居然连妞妞都不放过！很明显，自己无论怎么求饶，对方都是不会放过自己。那既然是这样，就鱼死网破吧！

        趁着对方得意忘形的功夫，小乞儿忍着头晕，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直接撞向了对方。说来也巧，王二根本没想到，小乞儿吃了自己十足力气的拳头，居然还能爬起来。在被撞的瞬间，王二正忙于盘算着能把妞妞卖出去几个钱，一时不察之下，直接被小乞儿撞倒在地。

        “妞妞，快跑啊！”小乞儿顿时大喜，着急地冲小女孩吼道。

        “快跑！”见小女孩愣住了，小乞儿又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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