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暗夜里的低吟

探亲假只有一月时间，减去来时路上的九天和在家中的十五天，秦震只剩下了六天。

        好在他有坐骑，对返程的道路也心中有数，两千来里的路程六天足够返回，何况他如今在军中春风得意，就算真的晚了一天两天，旅长羊宏之又怎么会铁面无私地处罚自己？

        想到了顶头上司羊宏之，秦震便在允吾城一家老店里买了二十斤腌好的西域牦牛肉——此时正值七月，也只有腌肉才能在这个时节储存——又装了四小坛凉州最负盛名的河西烈酒挂在了坐骑的两侧，这才踏上了归营的路途。

        当然，考虑到旅途中可能遇到的凶险，这一次他将早已在卢大豹尸体上擦拭干净了的那柄短刀藏在了马鞍之下，以备不测。

        因为临时采办了这些礼物，第一天的下午他只走了不到八十里地，刚刚走出了金城郡的地界，进入到汉阳郡的勇士县。

        天色已晚，勇士县官办的驿站因修葺而临时关闭，秦震只得找了一家民办的客栈。

        比起官方驿站，民办的客栈条件更加简陋，服务基本没有，花费却并不便宜，越是经济不发达的小地方越是如此，好在他现在口袋里银钱充足，吃喝并不成问题。

        或许是被离别的愁绪所感，或许是客栈的床铺让他有些难受，秦震辗转反侧了半晌，直到四下一片漆黑，残月高挂天空之时，他仍然没有一丝睡意。

        于是他索性翻身起来，从行囊中掏出那本早已被他翻得烂熟的历史小说，就着昏黄的油灯从头看了起来。

        这本太祖皇帝的发家史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虽然一共有将近三百页的厚度，但对他来讲已经毫无新鲜之感，此时一目十行地翻阅，只不到半个时辰便又看完了一遍。

        秦震吹熄了油灯，却仍是毫无睡意，干脆推门而出，坐在石阶上仰望星空思考人生。

        残月如勾，漆黑如墨的天幕上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颗自己叫不出名的星星，一阵微凉的晚风将晚夏的暑气轻轻吹散。

        今天已是七月初一，就在近一年之前，他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一年的时间，虽然还不足以让自己完全了解这个世界，但也让他颇有感怀。

        秦震搓了搓下巴，幽幽叹了口气，却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他并没有在意，但响动之后却是一声压抑的低吟。

        “呃……”他微微一愣，这已经是半夜三更，难道还有住店的男女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愫想要趁夜来一发吗？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一阵燥热，忍不住踮起脚尖，朝刚刚发出声音的房间靠了过去。他在这十几步里运起了全身的内劲，将脚步落得极轻，因而竟是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房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低喝：“再敢叫出声来，看我封住你的嘴巴！”

        秦震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这对妙人还喜欢玩点重口味的。

        “让她憋死了可不太好……”这又是一个略显沙哑的男人声音，“不过也可以试一试。”

        秦震身上的血液仿佛都要燃烧起来：二龙一凤，还带窒息玩法……这个时代的人可真是变态！

        他忍不住贴上了窗户，照着记忆中武侠片的套路，用唾液沾湿了手指，轻轻在窗纸上一戳，却大失所望。

        屋内本就没有点燃油灯，只凭借昏暗的月光，他根本看不清屋内的情形，浑身的热血慢慢又冷却了下来。

        “老实一些！便乱滚！”男人的呵斥声又低低响了起来。

        秦震犹不甘心，两道目光拼命地在屋内搜索，想要发现一些能够满足自己视听的东西。

        一刀微不可见的寒光忽然一闪，他的后背顿时一凉。

        那是他最熟悉的东西：刀光！

        他看过很多种类的玩法，却从不知道……什么样的玩法才会需要用到刀？

        “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会让你们九族覆灭！”房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声音。

        而后“啪”的一声脆响，有人给了他一记沉重的耳光：“你老爹是当朝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却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不如……我先让你家断子绝孙？”

        “你……敢？！”对方明显底气不足。

        “嘿嘿，”男人低声笑了起来，“听说前朝时皇帝身边都有太监，就是割掉男根后送到宫里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你！”对方已经说不出话来，听声音确实还是个孩子。

        秦震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当朝鼎鼎有名的人物的独子……被人劫持到了凉州？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自己之前只是救了一个不得志的拓跋岚的三子，就获得了如此巨额的封赏，如果能将这个“鼎鼎大名”的高官的独生子就回长安……那该会得到什么好处？

        劫匪只有两人，凭自己的实力，即使赤手空拳也能轻易将他们制服，这几乎就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大功！

        但是秦震仍然猫着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把短刀，小心翼翼地揣刀入怀，这才慎之又慎地再次摸到了劫匪的房门外。

        他依然没有轻率行事，而是屏气凝神地继续打听着屋内的动静。

        经过刚才的小小冲突，屋内暂时陷入了宁静，三个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大概是陆续进入了梦乡。

        他在窗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认三人都已入睡之后，才微微直起腰板，用刀尖将窗纸的一角割开，而后伸手拔掉了毫无作用的插销，纵身跃进了屋内。

        进屋后秦震立刻又关上了窗户，避免屋外的月光让劫匪有所察觉，而他也就着这一瞬间的月色，将屋内三人的位置尽收眼底：一人横卧在床，一人趴伏在桌，那名被劫持的少年则被毫不客气地捆绑着扔在了墙角。

        他的目光甚至还扫到了倚墙而放的两把弯刀。

        刀刃如同今夜的残月，反射着那一丝清冷的月光，映得秦震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向内一缩。

        那是两把羌胡惯用的双刃刀！

        在他的印象中，羌胡虽然被这个国家同化多年，但仍然是一个需要提防的种族，于是他愈发谨慎地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攥着短刀，躬着身子如灵猫一般在黑夜中无声移动。

        他凭借着刚才对三人位置的记忆和耳中听到的呼吸声，一步步挪到了墙角，将两柄羌刀挪了个位置，这才轻手轻脚地潜到伏在桌上的那名羌人背后，准备下手。

        然而此刻他却有些无从下手——因为在一团漆黑中，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脖子。

        看不到脖子，就很难做到一击致命，就有可能引发敌人的反抗。

        他不该关了窗户！

        “唔……”床上忽然响起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秦震一个哆嗦，手中短刀用力向桌上的那一团黑影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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