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赵珹面无表情地走进蓬壶台，他的身后跟着一水穿着深色服制的宫人。在场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这位魏朝新帝见礼。

        赵珹挥了挥袖子，淡淡道：“免礼。”

        一旁的世宁公主眼瞧他见了一屋子美人，脸上仍是一丝笑意也无，不知是喜是忧，冲底下诸位贵女无奈地笑笑。

        她的生母是魏宁帝偶然临幸的一位宫女，在掖庭里无声无息地生下她后便因为产后症死去。自幼年起她就备受冷落，虽然魏宁帝膝下的子女后来只她一人平安长大，但魏宁帝对她始终是不闻不问，从未让她感受到过骨肉亲情。

        年少时在宫学中与一众先帝养子一处读书，先帝的养子们皆为出生高贵的宗室旁支，大多不把她放在眼里，有些人甚至会暗里欺负她。

        唯独赵珹不同，他待她始终友善。她记得，有一次下学时突逢大雨，赵珹把伞留给了她，自己却淋着雨回去，染了风寒，半月后才重新来宫学上课。

        自那时起，世宁公主就视赵珹为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赵珹若有什么心愿，她定会尽全力相助！

        如今见他登得大位，世宁公主替他高兴之余，注意到赵珹空虚的后宫。堂堂天子身边竟连一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她就不信，她的好哥哥会没有人爱慕！

        世宁公主在宫里置办这场赏梅宴，给京中适龄的世家小姐都发了请帖。

        她的目的很是明确，这其实是给赵珹一次公开相看的机会。

        若是赵珹今儿能在众多贵女中相中哪位，那指不定没多久，宫里就能张罗着办大喜事了。

        赵珹何尝不懂世宁公主办这赏梅宴的意思。他原想借口朝务繁多推脱了，毕竟他如今还未动选妃的心思。

        况且他一向不热衷这类人多的活动。赏花宴上来的又都是上京城中显贵高门的世家女，一个个珠玉缠身晃得他头疼，哪里是正经地赏花呢？

        不曾想，世宁公主派宫人来传话时偏生带了一句——“听闻陛下与那京兆尹乔府的二小姐颇有些交情，是故公主派人给乔府也递了帖子。乔二小姐第一次入宫赴宴，陛下可要给公主和乔小姐些面子，万不能再推辞了。”

        赵珹思忖了片刻，到底是不好推却了。

        罢了，那就去瞧瞧吧。

        他想，顺便可以确认一下乔融月如今怎么样了，在乔府一切可都还好。

        无关风月，只是一些责任。

        毕竟他是许诺了之后还要给她赐婚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赵珹一来，整个蓬壶台很快安静下来，方才还热闹极了的殿内顷刻间气氛全无。众人或静默端坐着；或默默调整身姿，抚摸发髻，伸手扶簪；或含情脉脉偷眼打量赵珹神色

        世宁公主没料到会如此，颇有些尴尬地笑笑，捧起茶盏正发愁，突想起此处还有位救星。

        她笑吟吟地开口，问道：“京兆尹乔府的二小姐，乔融月，是在座的哪一位姑娘？”

        融月身形一滞，她身旁的乔虹月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

        京兆尹乔府的二小姐？乔融月？

        众位贵女面面相觑，默契地把目光瞥向乔虹月和她一旁的那位女子。

        世宁公主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顺着视线一道望去，笑容暗了暗。

        一闹一静，一雅一俗。

        怎么偏生就撞在了一处？

        她是识得乔虹月的，想到在她一旁打扮得颇为“热闹”的可能就是乔二小姐，心中很是失望。

        赵珹正端着茶盏抿茶，闻言，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奇怪，她今日没来？

        赵珹放下茶盏，又认认真真找了一遍。

        他虽不苟言笑显得人分外冷峻，却因着眉眼生得天生含情一般，就这么平淡地扫视过去，在座的一位位小姐竟都纷纷面红耳赤，含羞带怯起来。

        横竖是躲不过了，融月叹了口气，从桌案前站起身，埋着脑袋行了个大礼，“乔融月在此，拜见陛下！拜见公主！”

        赵珹迟疑了一瞬，缓缓道：“你抬起头来。”

        破罐子破摔了。

        融月只好梗着脖子抬起了头，低垂着眼睛，直面赵珹。

        入宫前，教导礼仪的嬷嬷同她说过，万不可直视龙颜。

        底下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世宁公主侧过头去瞧赵珹神色，只见他眉头微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珹打量了一番融月，又瞥见一旁乔虹月的打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一个阳奉阴违的乔府！又变着花样作践人！

        先前他听闻暗卫来报说乔融月近来一切都好，还当乔府是真心改过了。

        偏生今天入宫赴宴把人打扮成这样，公然叫她出丑，是寻思着他看不出乔府的手段？

        踩一个捧一个！净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盘算！

        面上却不能多说什么，赵珹示意融月坐下。

        “皇兄”

        世宁公主还想说些什么，赵珹却轻轻打断了：“既已略坐了坐，政务繁多，朕先回御书房了。”

        说罢便站起来，领着随驾的宫人径直离开了。

        世宁公主：“”

        待出了蓬壶台，赵珹停下来，示意内侍总管梁安上前，低声吩咐了一番，梁安领命，匆匆退下。

        蓬壶台里，融月看着面前盘中精致的点心晃了晃神，忽视时不时传入耳中的闲言碎语，她尝了口点心，入口即化，香甜软糯，好吃！真不愧是御厨的手艺！

        一位宫人端着盏香饮到融月身侧，甫一弯腰，那盏香饮不偏不倚地全洒在了融月身上。

        因着是盏雪泡梅花酒，霎时间融月满鼻子的酒香四溢。

        那位宫人慌慌张张地跪下来：“还请小姐恕罪！”

        融月笑笑，并不生气：“没什么大碍，你起来吧。”

        那位宫人却不肯起身，抬头切切道：“这酒饮沾在衣物上久了，酒渍十分难洗，还请小姐随我去先清理一番。”

        融月低头一看，果然见那酒水浸透了衣襟留下片难看的痕迹。

        世宁公主也注意到这般动静，见状，衣袖一挥，道：“乔小姐，她所言不错，你随她去清理一番吧。”

        融月应了。

        等出了蓬壶台，融月由那宫人引路往前，弯弯绕绕地到了一处水榭前。那宫人低眉柔声道：“乔小姐，此间已经预备好了，你进去便是，我在这里给小姐守门。”

        融月心道奇怪，但见那宫人一派和善模样，不像有什么坏心的样子，只好大着胆子推门进去。

        果然同那宫人说的一样，里头已经都预备好了。

        几个宫人端着衣饰等一干物什站成一排，见她推门进来毫不惊讶，个个笑脸相迎，齐齐道：“乔小姐，请！”

        融月懵了。

        没等她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就已经率先被这几个宫人安排着脱去了身上脏污的衣裙，换上了套鹅黄色绣花罗纱襦裙，披上一袭银丝轻纱。

        正低头打量袖口精致的绣纹是什么花样，宫人们又簇着融月在屋内镜台前坐定。

        宫人端来一盆温热的水，细心又轻柔地洗去她脸上粉脂。

        待融月褪去妆饰，一张白皙素净的脸映入镜中，身后的宫人皆是一愣。

        一位嘴快的宫人望着她，由衷赞美道：“乔小姐，你生得可真好看。”

        融月头一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好看，忍不住脸红了，冲那位宫人腼腆笑了笑。

        那位宫人从漆制的妆奁盒中取出把半月形的玉梳篦，一下一下梳通融月散下来的乌发，融月看了她一会，“多谢各位如此悉心照拂我”

        话还没说完，那位宫人却笑着摆手道：“乔小姐快别这么说，我们几个也是奉命行事，是梁公公特意点我们来办差的。”

        “不知梁公公是？”

        见融月一脸迷惑，那位宫人答道：“就是内侍总管梁安公公，他是御前的人”

        那位宫人话刚说一半，被一旁的另一位宫女横着肘了下，眼风如刀般递过去，显然是怪她多嘴，“仔细你的差事！”

        屋子里又静下来，融月也不再问了，任她们梳头的梳头，扑妆的扑妆。

        她只在心里默默想了想。

        内侍总管？梁公公？御前的人？

        难道，这会是陛下的安排？

        融月立马否定了这个猜测，自己啐自己纯粹是在多想！

        怎么可能呢，陛下忙得都提前离席了，哪有闲心管这等琐事？！

        待都打扮齐全了，融月向几位宫人道谢，出了水榭，仍由原先的那位宫人引着回蓬壶台去。

        蓬壶台内，世宁公主一盏接一盏饮着梅花酒，双颊泛红，已经有些醉了。

        她微眯起眼，冷眼瞧着诸位少女倚在白玉栏杆边赏花，突然忍不住“咯咯咯”笑出了声。

        都是俗物！这一个个的，都配不上她的珹哥哥！

        既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那珹哥哥大可晚些成婚，她作为妹妹也会好好照顾

        世宁公主靠在软垫上正胡思乱想着，因微醺而飘忽的视线突然撞上不远处方才进殿的一位少女。

        世宁公主眼睫微动，定睛一看，立刻散去了三分醉意。

        殿中的诸位贵女也不约而同被吸引了目光，一时间失神，忘了议论。

        眼前的少女身着鹅黄色银线兰花襦裙，肩上一袭银丝轻纱的披帛迎风微动，粉黛轻施，叶眉弯弯，一双杏眼有如月夜寒星，遥遥一见摄人心魄。丝绸般乌亮光滑的发丝垂在纤细腰间，整个人当真称得上是超凡脱俗，美若神仙妃子一般。

        乔虹月也站在人群中，定定地望着那道身影，陡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危机感。

        眼前这女子竟是她的庶妹乔融月？！

        母亲真是好生糊涂啊！

        乔虹月死死咬住嘴唇，气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既有如此美貌，母亲就万不该叫她进上京城来！合该一早将她扑杀在外头才是！

        留到如今，俨然已是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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