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敢服

又一日清晨。

        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青锋崖半山腰，一抹斜阳爬到了洞穴深处，延伸到一名少年身前。

        白御双眼轻阖，盘膝坐在深处，左手按在一柄蔚蓝色长剑上方，一丝丝无形气息，正陆续钻入他的掌心，只见原本灵动的神泉剑，此刻除了剑柄之外，浑然暗淡，再无光泽。

        事到如今，即便神泉剑回到南宫泉手中，想必就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今日便是报名的日子了。”白御睁开双眼，停止对神泉的炼化，挥手将其收回储物袋，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

        “一旦通过试炼，进入内门，便可拥有巨大的修行资源，还可选择比清水诀更强的功法，不仅如此……即便是宗门长老，也不敢将手伸到内门的领域。”

        在所有宗门中，内门皆可算是最为神圣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能算是一派宗门的核心，只有成为了内门弟子，才可以被宗门真正放在眼里，记下名字。

        然而白御想要进入内门的原因，却十分单纯。

        他想要借此机会，觐见镇灵宗掌尊，亲口问一问，当年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被遗弃的。

        身世对于白御而言，十分重要。他可以忍受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可以忍受被人耻笑了十六年，他可以忍受根骨不比他人，可他唯独不能忍受……没有亲人，或者说……连亲人长什么样，是谁，都不知道。

        大乌龟的出现，虽说白御已经猜到是为了提醒他，然而这份提醒，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

        走出洞穴，温暖的阳光照在白御的身上，十分舒适。

        驭气飞行这一举措现在对白御而言，可谓是轻车熟路，随着他一挥手，整个人立即腾空浮起，顺风朝着镇灵宗某座山门飞去。

        内门试炼每次展开，都需要先在卫灵山的山门前报名。

        此时此刻，在卫灵山前，筑立着一座巨型玉石平台，四根盘龙金柱高耸入云，宛若支撑苍穹的四根巨大燃香，蔚为壮观。

        白御飞到玉石平台上空，低头看去，只见平台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外门弟子，宛若蚁穴般，不留一丝空隙。

        然而奇怪的是，如此壮大的场面，这么多弟子同时现身，平台四周却是萦绕着一股静谧氛围，宁静得连银针落地都能清晰听见。

        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白御一眼便在玉石平台中央，见到了一名身穿火焰般赤红长袍的黑脸老者，老者身材魁梧，黑发披散，不怒自威，无形间便给人一股压迫感。

        “这位……应该便是秦煞长老。”白御迅速降落到地面，站在人群边缘。

        他在镇灵宗生活了十六年，虽说从未见过镇灵宗四大长老的真面目，但或多或少，有所耳闻。据说秦煞长老掌管的乃是镇灵宗边防，经常会与心怀不轨的外宗人士交手，常年积累了一股瘆人气势。

        再有，秦煞长老有着一副火爆脾气，这是在外门都众所周知的一件事，看着黑脸老者那副仿若谁都欠他钱的嘴脸，白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白御打败南宫泉的缘故，这一消息早已在镇灵宗扩散开，眼下白御刚一降落，就被许多弟子认了出来，这些以往从来不给白御好脸色的同门，神色竟不约而同的有了忐忑，愣是宁愿再挤一些，也不敢靠白御太近，纷纷退让开。

        一盏茶的功夫，密密麻麻的人潮之中，竟凭空多出了一条宽阔道路。

        白御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并未对此置若罔闻，径直走到了最前方。

        没过多久，平台上的黑脸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地朝着下方扫视了一眼，似乎是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口中传出洪亮的声音。

        “凝气第五缺修为以上的，上来报名。”秦煞长老的声音嗡嗡传开，站在平台下方的众多弟子，立即便有二十多人面露喜色，纷纷动身，走上了玉石平台。

        白御凝视看去，只见当这些弟子走上平台，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光芒笼罩，旋即平台上传出了几声痛苦惊呼。

        “区区一滴精血，就叫成这鸟样，还修什么大道？”秦煞长老果真没有愧对他火爆的性格，目光露出不满，厉声喝道。

        “精血？”白御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再次凝神看去。

        只见在那些弟子的眉心，同时出现了一点红印，一滴通透晶莹的鲜血，从红印之中飞了出来，悬浮在他们的身前，而平台上的这些弟子，则纷纷面露痛苦之色，却愣是被秦煞长老一句话，吓得不敢叫唤，只好强忍下来。

        “剩下的人，可以回了。”秦煞长老一挥赤红袖子，只见一枚通身散发着淡青色光辉的竹简，悬浮在平台中央，那些精血则仿佛受到了牵引般，纷纷遁入其中，化成了一个个红色的精致名字。

        赫然正是平台上这些弟子的名字！

        这一手法玄妙至极，登时引来下方诸多弟子的倒吸冷气声，可就在这时，白御却是眉毛微挑，目露困惑。

        “回？”白御望向身材魁梧的秦煞长老，目中满是不解。

        “敢问长老，报名尚未结束，何来回字一说？”便在此时，人群中立即有人产生了与白御一样的疑惑，朗声询问出来。

        此言一出，站在平台下方的上百弟子纷纷幡然醒悟，掀起一阵哗然。

        “聒噪！”只听一声厉喝自平台上传出，四周陡然恢复平寂。

        “这是今年的新规矩，凝气第五缺以下修为，不得报名内门试炼。”秦煞长老面色不耐，摆了摆手说道。

        余音落下，平台下方再次掀动絮语，但由于秦煞长老的威压仍在，无人敢大声说话。

        便在此时，一个略带稚气的平静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敢问秦长老，内门试炼素来开放自由，为何要以修为高低来作为界限？”

        声音出现的时候，顿时引起了下方一阵惊叹。

        秦煞长老的火爆脾气在镇灵宗是出了名的，敢当面质疑秦长老言语，这种行为无异于是作死。

        就在众人纷纷转头四顾，寻找这位做出壮举之人的时候，平台上，黑脸老者目光一沉，缓缓转过头，直直盯着一名青衣少年。

        众人循着视线望去，同时陷入诧异。

        此人……正是白御！

        此时此刻，白御模样看似寻常，可衣衫却在刹那间被冷汗湿透，眼中出现了一道道血丝。

        就在刚才他出声的瞬间，他清晰感到，一道凶兽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在这道目光的笼罩下，他仿若整个人被看穿，四周无形间多出了一股磅礴压迫，如要将他彻底吞没！

        这束威压，毋庸置疑是来自秦煞长老。

        “你不服？”秦煞长老轻哼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笑眯眯对白御说道。

        玉石平台上下，上百位外门弟子，竟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就连他们都察觉到了那股威压，站在远处的，皆是抱以看戏的态度，冷笑望着白御，站在周围的，则是毫不犹豫走远，与白御保持距离。

        在浓烈的威压下，白御甚至可以感知到，浑身的骨头都在吱噶作响，仿若随时可能崩裂开，渐渐地，威压，演变成了剧痛。

        “蝼蚁尚有登高之心，吾辈修士，既生于天地，既行于天地，既踏于修途，若仅仅因为一句修为不够，便放弃变强的途径……弟子不敢苟同，不敢服！”白御咬着牙，顶着巨大的威压之力，字句清晰说道。

        正如他所说，蝼蚁尚有登高之心，更何况是修士？

        内门试炼尚未开启，如果仅仅因为一句修为不够，就判给白御一个失败，那么他做不到。

        此言一出，平台上下登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鸦雀无声。

        突然间，白御身上的威压消散一空，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白御猛地回上来一口气，立即大口呼吸，猛烈咳嗽。

        可在场的所有弟子，却无一人敢嘲笑他的狼狈。

        “蝼蚁尚有登高之心？狂妄！”秦煞长老冷淡讥讽，可在那张仿若亘古不变的粗犷黑脸上，却无人察觉，一抹赞赏。

        “倒是有些意思，呵呵，三日之内，若你能取来黑月狼王心，老夫便破例给你内门试炼的机会。”秦煞长老眼帘低垂，朗声说道。

        声音传入了每个弟子的耳中，顿时引起了一阵震惊。

        黑月狼王心？

        众所周知，修行界最为凶残的，无疑便是横行于世间的妖兽，然而黑月妖狼这一妖族，则属于凝气境妖兽中的佼佼者，仅仅一头黑月妖狼，便已不是寻常弟子可以应付得了的，更何况是……黑月狼王！

        那可是连凝气九层的强者都要为之头疼的大家伙！

        更加令人骇然的，是向来以恪守成规，从来只认规矩的秦煞长老，居然……破例了！

        众人看向白御的目光，纷纷变得复杂起来。

        而在目光尽头处，白御终于恢复过来，不假思索便对秦煞长老揖手行礼，沉声道：“弟子白御，谢秦长老！”

        “不止是你，不论是谁，三日之内只要能带来黑月狼王心，老夫都可为其大开方便之门。”秦煞长老思忖一下，扫视一眼，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诸多弟子先是微怔，随即皆是抱以苦笑，只道是一个荒诞笑话。

        “虽说根骨差了些，但此等心性，倒也不失为一个好苗子。只可惜凶剑生变，否则的话，老夫倒是不介意收个亲传弟子……”秦煞长老内心怅然想道，下意识朝着白御看去，这一眼看去，只见白御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边缘，正是朝着宗门外的方向走去。

        秦煞长老难得地会心一笑，而就在他收敛笑意，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他突然面色一变，霍然转头，凝视着某座极高山峰，喃喃道：“他回来了？”

        就在秦煞长老凝望目光的尽头处。

        那是镇灵宗内最高的一座山峰，正是青锋崖。

        在青锋崖半山腰的某座昏暗洞穴之中，正有一个手握折扇的中年人，信步而走。

        “东海炼丹十年，就连这座洞府……都被人遗忘了么？”中年男子笑容和煦，风轻云淡地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了深处。

        “有人来过？”只见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微微凝滞，目光落下之处，赫然正是白御曾坐了十多天的蒲团。

        “呵呵，倒是有心了……恩？！”

        中年男子不知发觉了什么，快速走到了蒲团前，目光落在那层透明的空气上。

        他的眼神先是凝重，遂而变得惊疑不定，紧接着，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肯定，欣喜若狂。

        “踏破铁鞋无觅处……找了整整十年，如今却在自家洞府，找到了……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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