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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爱是手放开(3)


刘文斌以最快的速度取了车,开车把吴权安送到了医院。

        当他在机场看到吴权安接起电话唇色忽然变淡,挂断电话时嘴唇干燥,手竟抖得按不准触屏上的挂机键,他就知道,春水那边肯定有情况,而且情况不妙,能让吴权安如此失态的,只有一个人。

        吴权安到的时候,林升和妻子谭嘉今已经等候在手术室门外了———春水填表时联系人除了吴权安,还留了个林升的电话,没想到关键时刻能用上。

        见到匆匆赶到的一脸凝重却看不出情绪的吴权安,已经在手术室门口椅子上哭了几个小时的谭嘉今哭得更悲戚了。

        她和林升到的早,虽然不是家属,但是是当时能赶到医院的唯一的联系人,所以警察和医生也告知了他们其中的过程。

        刚被告知完,夫妻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情况的严重性,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时,一位浑身上下沾满了血的大夫从手术室出来问他们家属到没到,从未见过这个阵仗的谭嘉今本来就晕血,再亲耳听到手术室里的医生出来说病危,吓到双脚脱力,需要倚靠在林升的身上才能勉强维持住站姿。

        得知了消息的正在外院的季新楚一小时前赶了回来,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进了手术室,亲自坐镇。

        看着手术室进进出出的人,手术室门外的两人心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林升只能一遍遍尝试去联系吴权安,可回应他的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吴权安在路上已经和林升与警方沟通过,心里还抱有“春水只是受了轻伤”自我安慰的想法,但是一看到哭得眼睛像两个核桃一般的谭嘉今,吴权安身体里好像有一部分灵魂和神智要飘走了。

        理智支配他坐下安慰了几句,手术室大门正好又一次被打开,一名护士小跑了出来,吴权安立马“腾”得站了起来,迎过去问道:“您好,我是家属,请问里面病人怎么样了?”

        被叫住的护士脚步未停,焦急而不耐烦地答道:“我去要血,家属请让一让。回头具体情况你问医生!”

        话刚说完人已经跑出去好远,吴权安怔愣在原地,似是迷茫。

        直到护士又小跑着拿着单子回来,吴权安盯着她又推开手术室的门偏身进去,自己的身子在原地未移动分毫。

        ……

        扎在春水身上的五刀,三刀扎入了他的右胸,刺破了他的肺和血管,切断了心脏起搏器的导线;两刀入腹,扎破了脾脏、肾脏和一部分肠体。磕在柜子上时,造成了他重度脑震荡。

        抢救手术间隙,季新楚听说家属已经赶到了,特意出来了一趟。

        看着脸色没比里面春水强多少的吴权安,季新楚声音依旧严肃而认真,嘴里说出地每一句对吴权安来讲都极为残忍:“大量腹腔出血,脾留不住了,他这身体不能给他只留一个肾,肾我们尽量修补,他底子差,肠体能尽量保留也是要留下的,但实在不行就只能截断造篓日后回纳,肺的情况之前你也知道,现在看右侧肺叶也留不下了。起搏器的导线我刚才已经给他更换完了……唉,实在是伤得太重了,住院这段心功能指标一直不尽人意,现在发生这种意外,常人遇上这种伤都要看天意,这种伤在春水身上,是致命的。”

        吴权安听后,他没有再发问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扶住了墙,神色未崩,倏尔,双眼中忽而淌出泪水,声音颤抖泄漏了他的情绪:“季叔,你是说春水要死了吗?”

        “权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刚才已经给他爸爸妈妈打了电话,他家那边会买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你放心,只要春水自己不放弃,我们都会尽力帮他活下来的。”季新楚长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该安慰吴权安什么,换另一个角度来说,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是让春水活了下来,接下来的生存质量……

        季新楚返回手术室后,吴权安走回到手术室门外的长椅边,手扶着墙微闭了一下眼睛,林升在一边看到吴权安没有血色的脸,赶紧站起来上前搀扶,刚扶上吴权安的胳膊,没想到吴权安浑身和脱了力一般,顺着墙坐到了地上。

        见吴权安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林升顺势也坐在了吴权安旁边。

        气氛沉默了几秒,林升忽然听见一声轻笑,转过头去,看到吴权安脸上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同时,只见吴权安眼睛里流出了豆大的泪珠,串串滑落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吴权安没用手去擦,一眨眼泪水结晶铺满了睫毛:

        “林子,当年他答应我和我在一起,我想我这辈子就用命护着他了……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不能被这世间容忍么?……那冲我来行不行……苦为什么都让他受了,换我不行吗?!”吴权安每说一句会停顿两秒,眼睛还是看向同一个地方。

        从得到消息到医院,他冷静自持,只是现在听到了结果,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像开了闸门般无知无觉地涌出,不一会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就把胸前衬衫氤氲着透了一片。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林升却感同身受到他那种窒息般的绝望……

        悲到深处,眼泪只是陪衬。

        林升不言语,陪吴权安靠在墙边静静坐着,从小见到吴权安流泪的次数,五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吴权安是个主意特别正的人,从前的他争强好胜,只要他认准的事儿,没有做不到的,什么都要争个第一,学习得最高的分,跟最厉害的师傅学散打泰拳,滑雪上最难的赛道…样样要强。

        直到遇上了春水,吴权安突然多了柔软细腻的一面,“白手起家”时,他白天面容冷峻在生意场上厮杀,铁腕是快速发展的秘诀,下属犯了错误见到他眼神都不敢与其对视。而晚上回家,他却可以为了春水,系着围裙熬夜煲一锅温补的药膳。

        现在即将而立之年的吴权安,靠坐在手术室的门口,穿着一身合身正装,即便如此狼狈,气质仍不见颓唐,时光只带走了他的鲁莽和幼稚,如今的他更加光芒万丈。

        就是这样一个人,林升的耳边,传来他隐忍的啜泣。林升觉得好像有把刀子也扎在了自己的心里。

        年轻时大家都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随着岁月的流逝,爱人之间的相濡以沫,对家庭的责任,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正的牵挂和意义。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白天到深夜,走廊窗外的风景从晴空万里到夕阳西下到华灯初上到马路上只余匆匆驶过的出租车和零星宿醉的行人。

        傍晚时林升把谭嘉今送回家,带了点饭回到医院陪着吴权安。吴权安的位置几乎没有变过,在地上坐着,一双长腿曲起没多一会就麻了,被林升劝着换到了长椅上,嘴唇起了皮,水也不喝饭也不吃。脱了外套,随意搭在一起椅子背上,卷起了衬衫的袖口,露出了小臂上匀称的肌肉。

        后来林升在群里看到新闻和网上都已经报道了这件事,拿给吴权安看,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拿出手机打几个电话。

        恢复冷静后的整个下午,吴权安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不管是他父母来,还是春水父母来电过问春水的情况,以及后来得到消息,来来往往来了很多人,吴权安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去应付他们,他也不在乎到底谁来了,这时候他的心在里面的人身上。在亲朋好友的眼中,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坚强,没有过多的慌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有倒。

        他们不知道的是,吴权安心里,满心的绝望。

        熬到了凌晨,手术室的灯还是没有熄灭,吴权安不记得病危通知下了多少次,甚至春水在手术室里数次停止心跳,医生进进出出来隔着玻璃与他沟通,他听得懂,却什么都不能做,在手术室外无力的等待命运给予自己未知的结果,那或许是他不想面对的现实。

        半夜时分,景森来了电话,在电话那边说了一会,吴权安没有回答,紧紧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最终嗓音沙哑地开口:

        “谢谢你,兄弟。”

        ……

        凌晨三点一刻,灯灭了。那一刻,吴权安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看向手术室大门,里面有希望,也有盼望。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春水被推了出来。

        移动床上除了春水,放满了维持他生命体征的各种仪器和设备。吴权安健步上前,手欲扶上移动床的栏杆,被医生拦住了,眼神示意家属闪开要快送春水去icu。

        跟着移动床的速度,吴权安从床边打量着春水:头皮上磕出了一条几厘米的口子,本来长了一些的头发这次是彻底剃光了,圆溜溜的脑袋上固定了厚厚的纱布;被子底下伸出了无数条管管线线,眼睛轻轻阖着,像是熟睡中,只是嘴微微张开,嗓子里插着呼吸机,鼻子接了两根胃管,在外面露出来的皮肤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如同一具蜡像。

        跟着送到icu门口,季新楚示意队伍停顿一下,吴权安这才抬头看向年过半百在手术室里工作了超过十二小时一脸疲惫的他,一次次把春水的生命挽救回来,在寂静的走廊中,大家面面相觑,没人言语,唯有季新楚能看到吴权安眼神里满是感激。

        季新楚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吴权安,吴权安马上反应过来,上前,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摸出了春水的一只手,指尖泛紫,指甲中还有没来的及擦掉的干涸血迹,微微蜷曲。

        吴权安在移动床边蹲下,隔着栏杆,用冒出了星星点点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春水的指尖。不敢耽搁太久做更大的动作,马上又将春水的手放回被子里,站起身,医生把春水推进了icu的大门……

        接下来的整夜,吴权安坐在icu的门口,像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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