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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龌龊的手段


一人一鬼,昨晚上似乎并没有谈拢。

        宁俞欢有些责怪自己,他都做了鬼了,还惹他生气,依他这般冷厉锋锐的性子,化作了厉鬼可怎生是好。

        再者,局势再不稳,他一个鬼又能做什么?纵然他生前战无不胜,但失去了生命,他还能倚仗什么?

        她觉得自己对他还是太过于苛责了,便想再次见了他,道个歉。

        青竹匆匆跑进来,一脸不可思议:“侯府遣了人来,说是要接姑娘回去住几天。”

        新娘三朝回门是大越的礼俗,但宁俞欢嫁的是死人,不用守这礼俗,而长宁侯府只不过嫁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又用不着巴结没有了男主人便没有了权势的郡王府,自她进来郡王府,压根没再理她死活。

        突然上门接人,她不得不揣摩其中的孤拐了。

        瑾王妃连面都没有露,只派管家接待了宁家的人,吩咐一切由郡王妃自己做主。

        管家来请示,宁俞欢沉眉想了想,轻轻点头:“明日我回府,烦你打点好一切,礼物不必繁重,车马随从从简。”

        管家恭敬地答应着去了。

        青竹又不高兴了,鼻子出着粗气:“哼!凭什么要从简,就该风风光光地回去,叫他们瞧瞧,四小姐活得好好地,活得风风光光的。”

        “何必落人话柄!”宁俞欢拍了拍她跑急了有些炸毛的头顶,淡然道:“横竖我死的活的,府中又没有人在乎。”

        她活得不好,长宁侯府不会在意。她活得好好的,长宁侯府也没有人会为她欣慰。

        她不过才从那个所谓的家里出来两个月,就已经觉得以前的一切非常陌生了,潜意识里她在遗忘过去。

        青竹想明白了,依然翘着嘴巴不高兴了大半天。

        夜里,赵煊没有出现,宁俞欢等了大半夜,才叹口气去睡觉了,睡着之前望着床顶幽幽地道:“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明日我便回侯府去住几天,希望我回来之时你的气已经消了。”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他听,风掠过屋顶,掠过了夏末微凉的庭院,微月朦胧。

        宁俞欢回娘家非常低调,马车用的是府中最朴素的一辆,只青竹和两个婆子跟着。

        在长宁侯府影壁前停下的时候,迎出来的管家婆子以及一众得脸的婆子媳妇都呆了一瞬,方才堆笑迎上来:“姑奶奶总算来了,夫人都等了大半天了。”

        她装作没有看见婆子媳妇们低头时翻起的白眼,微微点头,扶着青竹的手进到了里间,宁夫人亲自下了座,笑意盈盈:“阿欢来了,我还催着人去瞧呢!”

        她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得到过嫡母这般的礼遇,嫡母一向高高在上,从不拿正眼瞧她和她不得父亲欢心的娘,她和娘向她行礼时,嫡母总是眼睛微微向上,鼻子里轻轻一哄便算是对她们的答应。

        她的娘在嫡母眼中不过是个家里养着的宠物,就像父亲怀里的猫儿狗儿一般,至于猫儿狗儿下的崽子,更是可有可无,像粒微尘,入不了她的眼。

        只在她主动提出要嫁给死人赵煊的时候,嫡母拉着她的手安抚了一阵,过后依旧不闻不问,现在这副面孔,实在很可疑。

        宁夫人笑得很亲切,拉着她坐下,爱怜地看她:“阿欢,你孤苦伶仃在那里,真是苦了你了。”

        宁俞欢借行礼抽回了手,语气恭敬而疏离:“多谢母亲挂怀,我在郡王府很好,王妃她很关爱我。”

        宁夫人的神色闪了一下,掠过一抹讶异,旋即状若欣慰点头:“这样便好,省却了你父亲日夜为你担忧。”

        宁俞欢很想冷哼,担忧?担忧得都忘记了这个被扔进了活死人命运中的女儿了吧。她没有回答,低下了头,如今她已经不是这家中的人,不必再与这些势利的人假以辞色了。

        见她并不接话,宁夫人感觉有些尴尬,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她原本是善于洞悉人心的,但眼前这个庶女,有些叫她看不透,原本这丫头乖觉张扬,要强又自私,她也不屑去管教,只要不动到根本的利益,那些浮在表面上的东西争就叫她争去。

        但突然地,这丫头变了,变得静悄悄就像府中没有这个人一样,不像往日般亦步亦趋,刻意讨好了,有时候遇上,也是冷冷清清,行礼说话仿佛像是经历了很大变故后的那般淡然。在寿宴上又是那么一番表现,伶牙俐齿倒是没有变,深沉内敛的气度却与往日判若两人了。

        就像现在,她一副低眉敛声,不言不语的模样,实在看不透猜不着她的心思。

        见气氛有些凝滞,管家婆子赶紧捧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子,堆笑道:“夫人一见了四姑奶奶欢喜得把这个大礼都忘记了。”

        宁夫人慈爱又慷慨地笑着道:“当日你出嫁得急,嫁妆都是宫中准备的,家里没来得及给你好好准备一份嫁妆,你父亲念叨了好久了,就想着接你回来,好好地给你补上,这里面是我和他给你精挑细选的三个庄子和四间店铺的房契。”

        这下换宁俞欢讶异了,她这个对于长宁候府来说差不多与死了无异的人,何德何能需要这般看重了?

        她心头狐疑,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母亲,我在府中,什么也不缺,这些我拿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宁夫人虽觉得她与往日不同,没料到不同得这般彻底,连最在意的财物也不要了?

        正要开口,湘竹帘子一动,清脆的响了起来,一道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翻飞的蝴蝶在屋子中回荡:“四妹妹你拿着吧!现在的你可不比往日了--”

        候府的几位小姐鱼贯而入,屋子里立马热闹了起来,宁俞欢站起来和几位姐妹行了礼。

        大小姐宁俞婉永远是一副温柔娴静的模样,二小姐宁俞筝也一如往常的冷傲,方才说话的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三小姐宁俞知,她笑得有些嘲弄的意味:“四妹妹可是这家里的贵客,往后说不定还是家里的靠山呢!”

        “阿知!”宁夫人嗔怪地叫了一声:“别和你妹妹说笑。”

        宁俞欢见三姐的脸色有些忿忿不平,带着些鄙夷看了她一眼,二姐望过来的目光比往日冷漠,心下更加狐疑,三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煊不在了,郡王府还有什么能让长宁候府倚重的?

        “四妹收下吧!”宁俞婉柔柔说道:“你收下了,爹娘心头安心些。”

        宁俞欢觉得有些怪异,她的亲爹和嫡母对她何曾有过良心,何谈安心?但她并不在意身外之物,就算再多的田庄、店铺、产业,往后依然逃不过战火的□□,不如没有省得闹心。

        她依然推辞:“父亲母亲心意我自然感激,但我拿着也实在没什么用,不如留给姐妹们的好。”

        “哎呀!娘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好了--”宁俞知不耐烦地拿过檀木盒子,朝着她的怀中一塞:“现在是现在,往后是往后,你还想长久在郡王府做寡妇不成?”

        宁俞欢的脸色变了,抬眼诧异地看她:“三姐,这话怎讲?”

        宁俞知白了她一眼:“你自己心头清楚!”

        宁夫人赶紧打圆场:“阿知别再逗妹妹了,阿欢你既然收下了就别推辞,你还年轻,往后日子这么长,你有些财物也有了余地。”

        宁俞知退到了一旁坐下,取过丫鬟手中的羽毛扇,闲闲地摇了两下,用眼尾白了宁俞欢一眼。

        宁俞欢不再推辞,将盒子递给了一旁的青竹,向宁夫人道了谢,她有些后悔答应回门了,对着嫡母和姐妹,总觉得找不到话说,她在这里,始终像个外人,以前现在都格格不入。

        她想找个借口,回自己原先住的房子中瞧瞧。

        宁夫人却突然话锋一转:“阿欢,你三姐虽然是在说笑,却也不无道理,你还这么年轻要守一辈子的活寡,我和你爹看了心头也难受--”

        “父亲母亲不必为我担忧,我倒是觉得郡王府生活很好,清静,再者,太后赐婚岂能随意--”宁俞欢微微笑言,堵住了这个话头,她心头警觉了起来,突然提这个,是要做什么?

        “可是,你不过十七岁,往后的岁月可怎么熬,哎!”宁夫人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太后赐婚,虽则荣耀,可也要搭进去你一辈子--”

        宁俞欢也皱起了眉头,她绝对不相信,嫡母会为了她难过担忧,突然接她回来,此时又说这些话,自然是有原因的,她并不接话,低下头端起茶杯,隐没了眼中的鄙夷和怀疑

        宁夫人只当她动了心,眼神闪烁了一下,道:“你放心罢,我和你父亲不会袖手旁观的,定然会替你想法子。”

        “什么法子?”宁俞欢抬头,眼神中有一抹犀利,看得宁夫人有些不安:“父亲和母亲想要为我做什么?”或者说,想要她做什么?

        “你总会知道的--”宁夫人没料到她问得这么直接,笑了笑掩饰不自然:“只要你能明白我和你爹的苦心就好。”

        在旁边的宁俞知鼻子里哼了一声:“那用得着爹娘替你想法子,你自己不是很有法子么?你招惹--”

        宁俞婉将她一拉,嗔怪了一句:“三妹,别胡说。”

        一股愠怒混杂着悲哀涌了上来,宁俞欢放在袖子下的手掐紧了绢子,她明白了—

        宁夫人见她面色变得沉凝,一时猜不到她想法,刚好下人来报:“老爷回来了,逸虚堂的酒席也已经备好了,请夫人和小姐们移步。”

        她便站起来招呼宁俞欢:“你爹昨天就开始安排今天的宴席了,一下朝便急急地赶了回来,搁平日他还得迟上两个时辰才到家,我们快过去吧!”

        宁俞欢兀自坐着,面色沉静,身子挺拔,明明是纤细的身影,却让人觉出了一抹不容侵犯的气度。

        宁夫人觉出一抹尴尬,宁俞婉赶紧过来扶她,柔和温婉:“走吧!别让爹等久了。”

        宁俞欢转头瞧了瞧她的笑意和二姐脸上的鄙夷、三姐脸上的嘲弄,眼神一凛,却又转瞬压了下去,她站起来,推开了大姐的手,扶住了青竹的手。

        趁着往外走,她手上微微用劲,偏了偏头,青竹转了转眼珠,悄悄地落在了后边,从侧门出去了。

        这是她预先和青竹说好的,一旦有些风吹草动,青竹便即刻出去,通知郡王府的管家来,称府中有急事,王妃要郡王妃马上回府。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在走进厅中,看见宴席主位上的人时,心口一下子又缩紧了。

        太子赵钰带着暧昧不明的笑意,盯着她仿若盯着落入陷阱的猎物。

        她猜对了!

        她被出卖了!

        出卖她的,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想法子的父亲和嫡母,是对她冷嘲热讽的姐妹!

        她都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还要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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