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慢热

根据教学计划，树人楼新学期前两个月为方便学生迅速回归高考卷，教学内容是针对高中课本内容的第二轮滚动复习。

        教师大会上老师们抱着教案若有所思，心知学生的进度似狂奔的野马，两个月时间长了，至多一个月就能走完一轮。大部分学生还有自己的打算，就喜欢干‘语文课上刷物理卷子，物理课上刷数学卷子’这种事，听课率堪忧。

        然而不管学生听不听，反正该讲的得讲，该做的卷子得交，其他的事随机应变。

        教师大会讨论到这的时候，六班班主任马德重阴阳怪气地说：“听课状态最差的难道不是a班吗？a班老师们反思一下自己。”

        教a班的老师集体装耳聋，全当没听见马德重酸里酸气的话。

        话是这么说，a班实际听课状态其实很好。

        他们可能是累了懒得动了，宁愿托着腮转着笔听老师讲课。

        复习课是梳子，把堆积的知识点从头梳到尾，梳得条理分明。这个听课过程能持续保持脑子在运转，又不会很疲惫，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个放松项目。

        其中生物课在‘a班最受欢迎课程排行榜’中脱颖而出，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班主任杨禅机的语文课。

        生物老师是个一米七四的北方女人，姓冯，她老拍着黑板强调自己是个小家碧玉的弱女子，同学们私底下干脆喊她冯弱弱。冯弱弱从头到脚都不体现‘弱’这个字眼，相反说话口气爽利且幽默，做事雷厉风行，教学能力也体现着强悍两字。

        这学期第一天就连排两节她的课，冯弱弱嘴里一边抱怨把她的课程排得不合理一边拽住试图溜走的阎无衍：“我一来你就走，阎无衍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许西楼正冷眼旁观，前面的王小胖忽然回头跟他说：“唉，你完了。冯弱弱最喜欢连坐了。”

        口风刚刚传到，冯弱弱果然把阎无衍摁回座位，话却笑眯眯地冲着许西楼：“这两节课你同桌要是跑了，我可唯你是问！”

        许西楼和阎无衍下意识对视，双双别开眼。

        冯弱弱浑然不觉，风风火火地回到讲台，粉笔狂敲黑板：“上次跟你们说的回去看了没？”

        “别整岔劈了啊！”

        “这里面的玩意跟你们学的那玩意是同一个东西么？是么？不是吧？”

        堂下氛围热闹，学生情绪高涨，阎无衍端坐在靠墙的座位里面，和他新鲜的同桌一起泡在发酵的沉默中，和满室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许西楼卷着书靠在椅子上听课，余光都没往旁边分一缕。

        学委回座位前把零食袋放在了桌子上，许西楼就此没有碰过它，拿笔的时候手臂会特意绕过塑料袋，仿佛袋子里装得不是零食是砒/霜。

        说不上什么特殊的感觉，反正尴尬是有一点。

        教室人数不多，最后一排的座位后面的空位大得能再塞两张桌子。

        许西楼一只脚踩在桌子底下的杆子上，长腿直挺挺绷着，椅子后挪，乍一看他和椅子都跟阎无衍错开在两条水平线上，像多出了一排一样。

        他凝神听了会儿，把冯弱弱说的实验名称潦草地抄在课本上，不耐烦地摸出口袋里从上课开始就震动不停的手机。

        飞机落地的纪书阳群发报平安信息：[我平安落地了，兄弟姊妹们放心。]

        纪书阳：[我和同事taxi去酒店，车牌号xx·168168，兄弟姊妹们放心。]

        纪书阳：[到酒店了，兄弟姊妹们放心。]

        从这条开始，纪书阳的信息才转向私聊语气，二话不说给许西楼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通话未响应]

        纪书阳：[怎么样，今天同学是不是齐了？]

        嘻楼：[有几个人在外面比赛]

        纪书阳：[多么令人怀念的校园生活]

        嘻楼：[那你回学校上课]

        纪书阳：[距离产生美]

        许西楼低嗤一声，他打字回复，打着打着忽然感觉有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于是下意识看向阎无衍。他这个视角过去只能看到阎无衍三分之一的侧脸和后背。

        阎无衍穿唐装和穿校服完全是两幅气质，桃李一中的夏季男生校服上衣是蓝色为底，白领子白条边，薄薄的蓝色布料勾出男生的肩胛骨。他手指间夹着水笔转得飞快，手臂运动带动肩胛骨轻轻动，很认真听课的模样。

        许西楼重新面向手机屏幕，眼珠子朝阎无衍那转，两边浓眉轻轻朝中间蹙起。阎无衍应该看他了，他对别人的视线敏感，不应该是错觉。

        纪书阳新信息弹出：[你同桌呢，他也去比赛了？]

        许西楼拇指敲了敲屏幕：[他来了]

        纪书阳：[？？？？]

        纪书阳：[怎么样怎么样？]

        纪书阳：[是不是真的很帅？]

        纪书阳：[是不是真的学神？]

        “……”学神不学神不知道，许西楼过去几年在学校里待得时间不长，也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学神是什么模样。

        他瞥了眼阎无衍桌肚里的大毛笔，觉得反正挺神棍气质的，打字道：[记得我在三巷遇到的狗贩子吗？]

        纪书阳哪能不记得，他此生都没见过许大少爷把自己捯饬得那么狼狈，他差点儿就连夜飞回院里跟师父师娘谢罪了。

        也不知道许西楼突然提这茬干什么，纪书阳紧张兮兮地：[怎么了，他们找你了？]

        许西楼没来得及展开细说，突然感觉到旁边有动静。

        毕竟正在聊阎无衍，许西楼做贼心虚地熄灭手机屏，一转头就猝不及防跟人来了个面杀，吓得差点儿抬腿给阎无衍一脚。

        阎无衍学许西楼的样子，长腿支着桌底，向后挪椅子，挪到了他旁边。

        许西楼吓了一跳：“干什么？”

        他感冒还闷着咽喉，三个字破了两个字的音，说完脸色就僵了。

        阎无衍绷着嘴角没乐。

        他竖着课本，聊胜于无地对着黑板方向挡着：“没事，我也经常破音，我说气声都破音。”

        仿佛为了证明话里的真实性一样，阎无衍最后一个字果然破音了。

        许西楼深感匪夷所思：“……你有事吗？”

        阎无衍：“没事，跟你说说话。”

        他看了眼许西楼崭新的课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许西楼：“”

        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学委和团支书都跟许西楼说过这句话。但是这句话从阎无衍的嘴里冒出来就格外有分量，因为他是阎无衍。

        而且不清楚是不是衍都人的说话习惯，许西楼总觉得阎无衍的语气太过于温和。

        衍都人中的典型代表应该是a班的班主任杨禅机，说话温文尔雅柔柔如水，口音带不起火气，模样也和善。而阎无衍的五官偏锋锐，眉宇间都是少年人的桀骜，个子也高，支着桌子的腿看起来比他还长——这点许西楼觉得是是视觉误差。

        总之阎无衍的嗓音过了尴尬的变声期，声色也和长相一样颇具攻击性。这样的人有意放柔态度时，总是比别人更难以招架。

        许西楼提不起脾气，应了声：“谢谢。”

        许西楼只是客气一句，没想到阎无衍真就在等他问，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结束，阎无衍都没有把椅子挪回去的意思。

        课间冯弱弱休息，许西楼放下课本，阎无衍目光跟着他课本滑过去，冷不丁说：“你平时不吃零食吗？”

        许西楼喝水的动作微微停滞，后知后觉地发现a班可能人均话痨体质，阎无衍不说话就憋不住。他有点烦，没顺着阎无衍的话聊：“你不用听课吗？”

        阎无衍瞥了眼讲台，意思很明显——现在下课了。

        许西楼说：“上课的时候你也没听课。”

        阎无衍还没回答，王小胖扭过头来说：“他听了。”

        许西楼：“……”

        “真的。”王小胖他同桌也扭过头，指着太阳穴，“他脑子在转，眼珠子在看你，耳朵在听课，能一心三用。不信你问他刚才冯弱弱讲了哪题，他能把冯弱弱刚说过的页数和第几行都念出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阎无衍哄了回去：“有你们什么事？”

        王小胖和他同桌齐齐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还不忘朝许西楼挤眉弄眼。

        许西楼完全不知道回应什么，看了眼他俩，转头看了眼阎无衍，有被‘装到’的感觉。

        好在阎无衍这之后就没找他说话了，只是在上课铃响之前说了一句：“你吃吧，没下毒。”

        说的是那袋零食。

        许西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浓长睫毛懒洋洋地扇着，嗯了声。

        后面一节课，阎无衍手上反勾着一支笔，胳膊肘搭着课桌，规规矩矩地朝着黑板听课，几乎没有动过。

        许西楼不知道他是真听课还是假听课，感冒带来的缺觉让他越发懒散，和阎无衍说那几句仿佛已经耗尽精力，生物课过后就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地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教室居然空了。

        水性笔尖端停滞在草稿上的时间久了，晕开一点墨花，窗外的风不断掀草稿纸的角，他起来后，草稿纸不受控制地飘起来，中途被隔壁伸长的胳膊截住。

        许西楼扭过头，才发现教室里也不算完全空了，阎无衍还在。

        阎无衍胳膊肘抵着桌子，肩膀挨着窗台，长腿支着伸到了许西楼椅子底下，握着手机正低头发信息，桃花眼里神情平淡，目光没离开屏幕，凭借本能把草稿纸随手塞到课本底下。

        楼下人声鼎沸，楼内冷冷清清。

        许西楼打开手机看时间，发现还有三分钟才到中午休息时间，平时这个时候还没下课。

        “开学了。”发信息的人突然开口。

        许西楼看向他。

        阎无衍可能发完信息了，关掉屏幕放进口袋里，抬眼瞬间眼里就含了清浅的光，胳膊腿同时收起，维持在一个可以随时站起来的动作上：“高一高二开学了，抢食堂的人翻了三倍，所以高三提前十分钟下课。”

        许西楼在他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也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不过现在一磨蹭，两分钟又过去了。现在下去大概正好赶上高一高二下课。

        要不出去吃算了。

        但他是因为睡着和不知道下课时间才在这里，阎无衍一个心里门儿清的，为什么也没有走。

        许西楼撑着睡迷糊的脑子缓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走廊一侧，但他们在最后一排，他应该挡不了阎无衍。

        阎无衍张开手，骨节清晰的一只手在许西楼面前晃了两下：“清醒了？”

        “你在这干嘛？”许西楼拍开他的手，还是问了。

        拍完才发现这动作对于他俩之间的熟悉程度也不合适，但阎无衍显然没在意，他起来同时拍了拍许西楼的肩膀：“带你去教师食堂吃饭。”

        许西楼愣了一下：“为什么？”

        阎无衍说：“教师食堂有小包厢，偶尔去一次不会被发现的。”

        “不是。”许西楼叹了口气，他一觉得麻烦就忍不住抓头发，脑袋一下乱得不行，他摘下眼镜抛进桌肚，透亮的眼睛明晃晃地落在阎无衍脸上，“你待在教室是在等我吗？”

        阎无衍不置可否地动了下眉梢：“我们是同桌。”

        许西楼：“同桌而已。”

        显得多亲近似的。

        “行。”阎无衍神色不变，应得很痛快。

        许西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阎无衍大概也是为了保持一个表面平静，虽然只是同桌，但毕竟也是同桌，在教室里剑拔弩张总是不那么好看的。

        阎无衍还是带许西楼去了教师食堂，一天下来，除了不怎么搭话之外都相安无事。

        人与人之间有相见恨晚的，自然也有相看两厌的。

        阎无衍已经递过了友谊的橄榄枝，对方不接，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于是收放自如地撂下爪子，成全双方互不打扰的局面。

        想是这么想，但阎无衍冷眼旁观，发现许西楼跟其他同学都能正常交往。许西楼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就像他们说的一样脾性温柔，再加上许西楼帅，这段时间外班闻讯专门跑来a班认识许西楼的人都不少。

        弄得阎无衍多多少少有点怀疑人生。

        逮到一个课间，秦文山拉着阎无衍去上厕所，两人并排站在两坑位，阎无衍冷不丁问：“文山，我俩什么时候熟起来的？”

        “啊？你非得这时候问我？”秦文山嘴角一抽，“那我哪记得，你把我摁在篮球场打的时候？”

        没有任何参考意义。

        阎无衍叹了口气。

        秦文山：“怎么了？”

        阎无衍：“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文山：“……”

        他急忙收拾好自己，提上裤子，一脸凝重：“哥，我喜欢女孩子。”

        阎无衍：“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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