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2

向朝原琉璃介绍完另外四个lunacy成员，杉原康弘咬碎一块饼干，黄油的味道很浓郁，烤得恰到好处，不愧是港区大小姐带来的精品。

        从几个饿死鬼队友那里又抢到一块，他正要往嘴里送，看见朝原琉璃端着饼干盒微笑，校服短袖下的小臂纤细如抽条嫩柳，不知怎地竟浮现出一些堪称愧疚的情绪来。

        在一起学琴近十载，他们俩的“弦乐受害者联盟”却在两年前才成立，再之后他就背上吉他勇闯地下，与朝原琉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也没能在庆应校园祭时为表演大提琴独奏的她送上鲜花。

        杉原康弘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错过女儿成长阶段的渣爹，某天回家来突然发现婴儿肥消去后的小姑娘已经显露出青春期独有的活力美。

        遂把手里的饼干递过去：“吃吧！”

        朝原琉璃看了看手里还剩有好几块的盒子，又抬头看某人，面露狐疑：“你……算了，我不吃。”

        她指指自己的左脸：“我周一才拔了两颗智齿，现在还在吃流食。”

        杉原康弘定睛一看，发现她左边腮帮子似乎是要比右边肿一些。

        “那行吧。”他也不坚持，一边嚼一边问，“你翘课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以前朝原琉璃每周来神奈川上课，都有司机接送，以朝原家的经济实力，上下学也是同等待遇。lunacy7点开始表演，持续大约一小时，看完回到家最早也是晚上9点了，必然会被家长知道。

        比起朝原琉璃的国会议员父亲，杉原康弘顿时觉得教导自己学琴时的父亲似乎也面目柔和了。据他所知，两兄妹哪怕在家也要对父母使用高级敬语，不能直呼爸爸妈妈，果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知足。

        居高位久了，难免会把一些习惯带入家庭里，杉原康弘不敢想朝原琉璃回家后会面对怎样的疾风。

        “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朝原琉璃说，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她和哥哥慎太郎还真没少受罚，她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家就是处在港区的皇宫，父亲是说一不二的天皇，兄妹俩被各种各样的礼仪与要求所约束，唯有下嫁平民改掉姓氏她才能彻底解脱。

        杉原康弘右眼皮猛地一跳。

        “没关系的，我都能记得给你们带吃的，自然有应对的办法。”她又笑，示意他放轻松。

        就是，能不能把精明的父亲大人糊弄过去还另说吧。

        左思右想，杉原康弘也不知该讲点什么，只能憋出干巴巴的一句：“有事……就、就说我邀请你来的。”

        朝原琉璃笑得眉眼弯弯：“好，一定把你拖下水。”

        大家吃得也差不多了，便继续调试设备，吉他、贝斯、鼓、镲片，主唱开嗓，在并不宽阔的休息室里发出一连串无意义音节。

        ……说实话还是有些吵的。

        好在朝原琉璃在“弦乐受害者联盟”成立后便大大拓展了自己的音乐收听版图，接受度高了很多。见识过许多优秀的乐队，对摇滚这种音乐体裁有了深切的了解，时不时会托上大学的哥哥趁着周末休息带几张cd回来，混在一些古典和爵士大碟中硬是没被怀疑过。

        进入80年代以来，日本的摇滚乐也发展得欣欣向荣，涌现出不少风格各异的优秀歌手。以井上阳水伴奏团而出道的安全地带、风格前卫到惊悚的savertiger、写作摇滚乐队读作“宗/教/团/体”的圣饥魔ii、在青少年中拥有超高人气的尾崎丰、率先提出“视觉系”概念的x等等，随着被后世称为泡沫经济时代的到来，摇滚乐渐渐成为了当下的一大热潮。

        以朝原琉璃近来十分喜欢的deadend为例，正宗金属乐队，主唱morrie更是有一把老天喂怀石料理的好嗓子，风格暗黑，音色辨识度极高，鼓手与吉他手也都是老资格的实力乐手。听得多了，自然也能理解竹马君当初被打成那样也不低头的狂热了。

        吉他调得差不多了，杉原康弘抬起头来叮嘱：“我待会儿带你去外面找个能看到舞台的地方坐着，你看完就回后台，别理那些苍蝇，知道吗？”

        朝原琉璃比了个ok的手势。

        “行，走吧。”

        安置好自都内赶来的朝原琉璃，杉原康弘又去拜托了相熟的店员，表演时多留意这边，别让她被骚扰。

        这卡座在角落里，想看演出的人都会挤到前边去，有不怀好意的人看见她身上的校服logo，也都识趣地离开了，朝原琉璃勉强算得上是安静看完了整场live。体验尚可，只是卡座离舞台比较远，她得站在沙发上伸长脖子才能看得清。

        lunacy的几个乐手听得出来水平不错，就是旋律写得很私人，纯粹是他们几个的情绪发泄，贝斯手和另一位吉他手还来了段即兴的solo，不过像这种livehouse，氛围到了就行，主唱唱什么观众可能不在意，也听不清。

        一小时转瞬即逝，见观众热情不减，lunacy似乎决定追加安可，朝原琉璃便先回了后台，多听一首少听一首对她也没什么区别。

        十分钟后，贝斯手与吉他手率先回来了。

        朝原琉璃问店员要了几块湿毛巾，分发给大汗淋漓的两位，收获星星眼与谢谢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个问题：他们用的什么化妆品，居然都没花妆？

        “sugizo和……”朝原琉璃卡壳了，暂时没能记起主唱和鼓手的名字，只好以职务代替，“vocal桑和drum桑没回来吗？”

        这可真不怪她，他介绍时大家正在兴奋地分饼干，以至于她连一个人的名字都没听清。

        “啊嘞？”高个子的贝斯手怔住了，确实只有他们俩先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吉他手大声说道，“sugizo说今天要介绍一位主唱给我们认识，真矢应该也跟着去了。至于原有的主唱嘛，那家伙本来就和我们说好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唱完就走了。”

        很好，她现在知道个子比她稍低的鼓手叫真矢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愿意加入我就不用真的去唱歌了。”吉他手又补充了一句。

        朝原琉璃点头附和：“那还真是蛮巧的。”

        这边的主唱要退出，那边就来了一个主唱补位，可不就是很巧吗？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hey，我把人带来了！”杉原康弘兴高采烈地进了休息室，随后进来的是鼓手真矢，“rayla桑，请进吧！”

        吉他手和贝斯手刻站起来，期待地伸长脖子，朝原琉璃也转过头去，三人视野中随即出现了一位身形瘦削的男生：黑衣黑裤，妆容浓丽，和锋利眉眼形成对比的是一头柔软的长卷发。

        之所以用“柔软”这个形容词，是因为朝原琉璃觉得光泽度很高，想必发质不错，很好摸。

        但也有可能是美发技术的辅助，朝原琉璃想。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位rayla君……略眼熟？

        看过海报？出过唱片？不不不，sugizo到哪儿去认识地上的朋友？况且要真是在主流音乐界出道了，又怎么会加入名不见经传的lunacy？

        “你们好，我是slaughter的主唱rayla，今天带了misterdonut的甜甜圈过来，但是……”

        “我喜欢甜甜圈！”吉他手激动地抢了过去，“我要吃两个，谢谢你，rayla桑！”

        “那我呢？”贝斯手不满。

        “你吃一个就够了，反正这……”正想说反正有多的，吉他手打开袋子，发现里面安静躺着两个甜甜圈，和凑过头来看的贝斯手面面相觑。

        朝原琉璃对上rayla的视线，向他微笑示意。后者突然睁大眼睛，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啊喂？！

        “初次见面，我是朝原琉璃，sugizo的妹妹。”朝原琉璃主动打破尴尬，将茶几上的曲奇饼盒子打开，递到rayla面前，“黄油曲奇，味道还不错，rayla桑要不要试试？”

        “谢谢朝原桑。”rayla拿着饼干解释起甜甜圈数量之谜，“我其实买了四个，刚刚真矢在外面吃掉了两个，而且不知道还有人……”

        杉原康弘很是委屈：“她突然跑过来我也没想到啊！”

        “嗯，是临时起意。”朝原琉璃应道，“正好我这周才拔了智齿，要是买多了，就得浪费rayla桑的心意了。”

        “这样啊……”rayla若有所悟，他其实纯粹是囊中羞涩，才只买了四个，想着大家分一分也就是了，但没想到真矢一口气吃了俩，而且休息室里还有一个女生在。

        杉原康弘凑过来勾住rayla的脖子，加入对话，向朝原琉璃示意：“不过幸好今天你也来了，不然还没机会认识我们町田大名鼎鼎的dm。”

        “dm？”朝原琉璃狐疑脸。

        真矢露出一副“这题我会”的骄傲神色，为朝原琉璃解释：“doublem，machitamorrie（町田morrie）。”

        町田morrie本人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个外号本身也没几个人知道，突然被敞开亮出来多少有点……嗯，羞耻。

        尤其还是在初次见面且明显不是一路人的keiogirl面前。

        朝原琉璃眼前一亮，她总算知道刚才见到rayla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这个头发、眼妆、眉毛画法乃至走路姿势分明就是morrie本rie！

        咳，夸张了夸张了，但确实很像，要说不是在模仿morrie她都不信。

        杉原康弘和rayla感受到朝原琉璃明显热切许多的眼神，略略有些奇怪，不懂她的兴奋从何而来。

        “或许，rayla桑也喜欢deadend吗？”

        小心翼翼的问句，语气却是陈述，rayla怔愣一瞬，然后点了头：“是，我非常喜欢deadend和morrie。”

        得到满意的回答，朝原琉璃从百褶裙口袋里掏出钥匙，摊在手心里。一根编织挂绳穿过几把钥匙，挂绳上还有几个金属字母，m-o-r-r-i-e，不用说，正是两人共同的偶像。

        “你居然会听deadend？”说话的却是杉原康弘，讲道理从今天下午开始朝原琉璃就一直在带给他意（jing）外（xia），要是她说明天会作为某支摇滚乐队主唱出道他可能也不会表现得太惊讶了，“你真的去了解摇滚了？你不会真的暗恋我吧？！”

        朝原琉璃：……

        有一个八嘎亲友我好心累

        能不能砸了端庄大小姐人设让我打他一拳

        此刻的rayla&lunacy众：我是不是应该在车底？

        不能在新朋友面前表现得太暴躁，朝原琉璃按捺住某股冲动，僵硬的脸上重新浮起笑，面向rayla：“我也非常喜欢morrie，deadend是一支很优秀的重金属乐队，如果rayla桑能够以此为目标，我想将来也会成为同他一样的摇滚歌手。”

        名校生居然和自己是同担，说是大吃一惊也不为过，但rayla随即又镇定了下来，露出笑容：“退学之后就一直在朝着这个梦想奔跑，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觉得很幸福。”

        捕捉到退学这个单词，朝原琉璃稍感意外，又飞快释然。有的人在十来岁就找到了愿意坚持一辈子的事，那有什么理由拖延不去做呢？

        仅仅只是她这种人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罢了。

        “所以町田morrie桑，”见气氛不错，杉原康弘便适时发出邀请，“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起成为町田的deadend？”

        rayla耸了耸肩：“我以为我今天为了买见面礼在misterdonut接受了二十分钟路人的眼神洗礼已经够说明诚意了。”

        lunacy四个人演奏水平都在线，台风很好，主唱正好退出了，是一支趋于成熟的乐队……好吧，自己所在的slaughter也刚刚解散，有关系不错的sugizo在，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欢迎加入！”

        杉原康弘冲即将成为队友的rayla眨眨眼睛：“下次演出就是有rayla在的lunacy了。”

        rayla也表示了期待：“听起来就很有意思，不过之后我准备换成本名。”

        “啊，ryuichi吗？”rayla本名河村隆一（kawamuraryuichi）,这点杉原康弘是知道的，乐手活动时用真名或者另外取名都很常见，但大家都习惯用罗马音，因此很容易撞名，在地下一抓一大把hiro、yuki、shinya，通常会以xx乐队的xxx作区分。

        “嗯嗯，就当是一个新气象。”

        “那也不错，你本名发音就很好听了。”

        “要不要，我帮你们拍个合影？”朝原琉璃插话询问道，“我包里有相机，本来今天下午有摄影课……”

        话说完，朝原琉璃已经从书包里翻出来一部柯达的胶卷相机。本身是别人送的礼物，放在家里基本没怎么用过，这学期学校开了摄影课，正好有用武之地，才得以从书房吃灰的命运中被朝原琉璃解救出来。

        杉原康弘招呼着众人赶紧站到一块儿，并把中心位置让给新加入的主唱，朝原琉璃找好角度简单拍了两张，然后要来竹马现在的地址，等照片冲洗出来她会寄给大家。

        贝斯手说要不朝原桑也加进来一起拍一张，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其他人的附和，朝原琉璃拗不过lunacy的热情相邀，只得去找店员帮忙，教会怎么按快门后迅速回到队伍里，眼睛和嘴唇微弯，笑得很漂亮。

        后来洗照片时，朝原琉璃看到这天和五个大男孩一起拍摄的照片，稍微有点跑焦，她站在中间，两手交握，站姿板正，又穿着校服，尽管脸蛋漂亮，但却突兀得出奇。

        大家都很开心，花式摆起pose，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快乐因子。

        她很羡慕。

        在邮局填好地址将信封投进邮筒时，朝原琉璃倏地想起那天最后同河村隆一的对话：

        “从开始就想说了，rayla桑的头发很漂亮，和morrie一样漂亮。”

        “朝原桑或许也可以试试看？”

        “卷发吗？”

        “是，你做的话……一定也非常漂亮！”

        “啊，谢谢。”

        早上刚下过雨，朝原琉璃转身一脚踩进水坑里，泥点溅到光洁的小腿肚上，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收回脚，看见恢复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红色发绳扎着高高的马尾，很清纯、很学生气，俨然一朵刚修剪下来的露水百合。

        这张充分继承父母五官优点的脸，确实是怎么弄都会好看。

        可一次都没有尝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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