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刚同虞怀光见过礼，谢羡便听到沉重的府门忽然发出叹息一般的吱呀声。

        府门在她身后缓缓打开，老管家先走了出来，接着便有一个活泼的身影就像小鹿一样蹦跳到了她身边。

        很快，谢羡便感觉袍袖紧被人拉了拉。

        她不用侧头去看，都知道做这个动作的人是翠花。

        老管家对谢羡视若不见，仿佛没她这个人一样，躬身笑着请虞怀光进去。

        虞怀光迟疑地看向谢羡，却见少女垂下眼帘，并没有什么表示。她身上围着一件宽大的狐裘，长而厚的风毛恨不得如风雪般将那纤柔的人儿整个淹没其中。

        实在是很难窥到一点少女的心思。

        “虞大人，请吧？”老管家等了一会儿，又请了一遍。

        虞怀光最终颔首，跟着他先进了府。

        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声过，府门处挂着的灯笼都有些摇晃。

        谢羡望着投在菱花纹地砖上的修长身影渐渐靠近，在经过身边时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后退了一小步。

        耳边跟着响起温和的声音：“谢小姐，虞某先行一步。”

        谢羡差点下意识地去看他，但是在抬头前，理智地记起老管家还在附近。

        所幸虞怀光说完这一句便跟上了老管家，并没多说其他。

        她垂着头，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等他们两人进去之后，便带着翠花也进了府门，走了另一边的游廊进去内院。

        去往荣和堂的一路上，谢羡只看到了两三个巡园的仆妇，其余时候都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没有外人在旁边时，翠花又恢复了原来活泼话多的状态，攀着谢羡的袖子，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欣喜：“小姐，俺才和夫人说了要来门口等您，您真的回来了！小姐，你是不是能听到俺在心里说的话啊？”

        谢羡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笑而不语。

        翠花有点害羞地捧起自己的脸，自顾自地想，是不是在心里叫的太大声，被小姐笑话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翠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小姐，今天你出门之后，俺在荣和堂外面等了很久。后来领你出门的那个瑞草姐姐回来了，跪在堂中央说了些话，老太太一开始很生气，派人把夫人请了来，夫人都给老妇人跪下了，再后来不知为什么，来了一个说话声音很细的人，同老太太讲了几句话，老太太又开心起来，让夫人站起来了。”

        谢羡越听越觉得心惊，望着远处灯火明亮的荣和堂，不由加快了步伐。

        在院中虽遇到了李妈妈，但因她行完礼后没拦着，谢羡也便没等通报，径直登了台阶，走到檐下。

        正厅里此时有不少人，谢羡视线飞快地扫了一圈，里面除了伺候的侍女、见过面的萧氏和谢秋蓓，还多了几个生面孔，或坐或站，全都众星捧月般围着谢老太太。

        这里面并没有看见她的母亲吕氏。

        老太太正盘膝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臂下搭着一只圆枕，乐呵呵地听谢秋蓓说着什么。

        瞧见谢羡匆匆立到廊下时，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悄悄摆手止住了谢秋蓓的话。

        谢秋蓓本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登时便拉下脸来，生气地从老太太附近的绣墩上站起身，回左手边自己原本的黄花梨直背交椅上坐了。

        屋内人虽三三两两闲聊着，但都多了个心眼，时时注意着周边的人和事。

        谢秋蓓突然生怒，尽管没有明说，却一下令堂中静了下来，各个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门槛前立着的素白身影上。

        谢羡等不及进门再问吕氏去向，直接在廊下便向谢老太太行了礼。

        谁知还没开口说话，谢老太太就先一步笑道：“难为你孝心虔，一回府便来看祖母，今日你出了那样大的事，瑞草回来禀报时，可将老婆子吓得不轻。好孩子，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过来，说给我听听。”

        谢羡原本就不是来看望她，可此时却不能不识抬举地再说其他。

        嘴边的话忽而在舌尖滚了滚，连同心焦担忧一起被谢羡强行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稳稳迈过门槛，行到堂中，方才整肃道：“孙女并非有意迟归，实在是马车被撞，事出突然。”

        “嘁，”谢秋蓓声音轻轻，不屑道：“撞车不是在大街上吗，瑞草也和你一起在车上，怎么人家去时什么衣服，回来就是什么衣服。哪像你一样，头发湿漉漉得跟野浴过一样，你可别做出什么给谢家丢人的事，到时候连累了我的名声！”

        萧氏跟着轻蔑一笑，手上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谢秋蓓，示意她说到这便够了。

        “另一辆马车的主人，是御姿公主。”谢羡微咳一声，拢着狐裘，漠然略过谢秋蓓的质问，继续道：“公主见孙女所坐的马车坏损严重，便让孙女与她同乘，中途公主先去了一趟二皇子府，孙女不小心落水，最后公主派人送了孙女回来。带累祖母担心，家人悬心，原是谢羡的不是，只不过孙女当时实在找不到可以送信的人，还请老太太明鉴。”

        至于中间具体如何落水，谢羡故意留了一部分没有说。

        果然，真有人往她设的圈子里钻。

        “落水之后岂不是浑身湿透了呀，这若是叫外男看见了，又有辱妹妹声名，妹妹真真是运道不好呀。”

        这声音也很轻，但比之谢秋蓓刻意控制的轻，它更像是说话之人中气不足，身虚体弱先天不足所造成的。

        谢羡顺着话音看去，入目的是一个穿着浅杏色齐胸襦裙的陌生女子。

        见那女子触到自己的目光后有意无意地缩了缩，谢羡如同默认一般，很快便垂下眼去。

        她不做任何辩解，只是故意用手抚了抚肩，像是抚平狐裘上风毛有点乱的地方。

        很快，又有一个身穿秋香色刻丝银鼠褂的女人笑道：“二小姐身上那件狐裘，毛色纯净无一丝杂质，那做工细致精巧，看上去倒像是宫里才能有······怕是公主所赏？”

        “怜姨娘，还是你有眼力见，那狐裘一看就不一般呢。”

        谢羡朝那位怜姨娘投去感激一瞥，像是多谢她为自己解围。

        说起来，谢家原本也曾有过钟鸣鼎食的富庶尊贵，当初在老家的望族里，也算排得上名号。

        只是谢老太爷故去的早，亲族和子嗣又少，到了谢金铖这时候，父辈费心经营的关系，能往来的所剩无几。

        是以平时同那些真正的豪门显贵，也并没什么往来，更别提与宫中的贵人有交集。

        唯一能到的、宫里的东西，大约只有年节里，皇上为了显示恩德，令御膳房给所有从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派的一道菜。

        就连这个恩典，谢家都才刚刚够上标准。

        此时听到谢羡得了宫里的东西，女眷们都觉得惊讶咋舌，窃窃私语里不乏艳羡，连带着看谢羡的目光都多了些尊敬。

        萧氏冷笑一声，也跟着细细打量了谢羡身上的衣服，很快就高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什么公主所赐，那狐裘过分宽大，岂是公主会有？分明是个男子所穿。”

        “竟然是男人的，果真是有外男在······”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老太太也脸色不佳极了，有些凸肿的浑浊眼睛看向谢羡，不高兴地问：“这狐裘，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谢羡不慌不忙，适时接道：“姨娘说得不错，这是裴国公世子所赐。”

        “世子殿下难道不是外男？”

        谢秋蓓看到谢羡还是那样不痛不痒的淡然神情，气得拍了一下矮几，将矮几上的茶杯震得轻颤，茶都泼洒到了外面。

        然而她心中有火，连滚热的茶落在手背两三滴也没注意到，只顾质问谢羡。

        “京城不比你那种乡下，闺阁女子不能私见外男，更不能接人家的东西！哪怕他是世子，你、你不会拒绝么？”

        “那种衣服你实在想要，家中也可制得，你不要脸皮也就算了，若是传出去，往后书院里其他小姐又该怎么看我——”

        “住嘴！”谢老太太忽然出声喝止，瞪了谢秋蓓道：“我还没死，轮得到你在荣和堂大呼小叫？”

        “祖母······”谢秋蓓被老太太唬得一跳，很快红了眼圈，但却不敢再说话，只是往萧氏身边缩去。

        堂中静了一瞬，老太太却又很快和蔼下来，唏嘘不已地拉过谢羡的手，抚了抚她的额头，眼神关切：“好孩子，你这额头还烫着，快去漪澜轩见见你母亲报个平安，她早便说要替你备姜汤的。你且早些歇息，明日我让瑞草去请大夫来。”

        谢羡等得就是这句，几乎是立刻朝老太太行礼，便目不斜视地将众人都抛在脑后，向荣和堂外走去。

        然而走了两步，谢羡又停下脚步，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玉瓶，望着谢秋蓓道：“险些忘了，这是裴世子令我带给姐姐的，说是能避开染风寒的人过病气。”

        “世子殿下，指名送我？”谢秋蓓愕然极了，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盯着谢羡看，脸色变得极精彩。

        “世子心意，谢羡不敢不当面带到。”谢羡不容置疑地点头，轻咳过的声音有些喑哑，却依旧是软糯纯净，“姐姐，外男的东西，你会要吗？”

        才刚指责落水的妹妹不该接受世子赐的狐裘，如今轮到自己，又会如何做？

        众人都看了过来，仿佛等一出好戏。

        谢秋蓓迟迟不语。

        谢羡懒得与她多浪费时间，便令翠花将药送交给老太太，由老太太身边的梦草接下了。

        梦草知道些医理，将玉瓶打开一线，用手扇了气味闻过，便立即回了老太太道：“里面的药材都极上乘难得，成分有些杂，奴婢未能完全明晰，只单说里面有一味人参，便是咱们家库房里存的两支五百年的参，都比不得。”

        这便是说，玉瓶里的东西确是佳品。

        谢秋蓓的脸色很快涨红，她绞着手中的帕子犹犹豫豫半天，却始终舍不得赌气说一句不要。

        谢金铖的几个姨娘们，看着她和萧氏的眼神都藏着难以言喻的讽笑。

        谢羡福了福身，没再看任何人，静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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