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添妆

十月十五日，晴。

        杨府上下挂满了红色喜绸，下人们忙碌而有序的抬着箱子穿梭在院落间。苏沫先去给杨太太请安，明天就是杨如意大婚之日了，各家太太，相熟的夫人姑娘都上门来道喜，杨太太忙着招待一上午连口茶都没顾得上喝，笑得脸都僵了。苏沫心想，这才哪到哪啊，明天到了正日子，才有的她忙呢。到底不是亲儿媳，苏沫请了安也不揽事，只说要去看看杨如意，给她添个彩头。

        当着众太太夫人的面，杨太太笑着应了下来，让她多费心，多帮衬些。苏沫点头应了，笑着告辞，还没等走出院落，杨太太身边王妈妈又追了出来。

        “奶奶慢走……”

        苏沫与青竹对视了一眼，回过身站在原地，噙着笑等王妈妈疾走到跟前，问道，“妈妈何事啊？”

        许是向前弄出的动静太大，王妈妈有些尴尬，目露威慑性的四下看了看，待下人们都移走了目光，才道，“不敢耽误奶奶，只是……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姑娘从小甚少离家，如今一想到要嫁人，心里难受，这不昨儿个还和我们太太抱着哭了一宿。太太担心，我们姑娘今儿个精神不济，若是有什么做的不适的地方还请奶奶您多担待。”

        苏沫笑容更大了，前几日她来的时候，杨如意对她百般不待见，也没见杨太太说过半个不字，今儿个倒上赶着过来道歉，约莫是怕杨如意当众闹起来她拂袖走人吧。出嫁前一天和表嫂不和，今天屋里屋外人这么多，万一传出去恐怕就要成全城的笑话了。苏沫勾着嘴角，杨太太可真是个趣人，就是不知道这临时抱佛脚管不管用。

        于是，苏沫诚恳又温和道，“这是自然，如意妹妹还小，舍不得家也是人之常情，妈妈回去转告姑母让她别担心，我不会和妹妹计较的。”杨如意九月的生日，照理来说比苏沫还要大上5个月呢。

        苏沫这话说的可是字字有趣，王妈妈脸上挂不住，忙道，“奶奶心善。如此，太太也能放心了，我送奶奶出去……”

        刚走到杨如意的院门口，就听见里面奶奶姑娘的笑作一团，看来今天来给杨如意添妆的人不少。也是，杨如意大方又爽朗，整个青州城叫得上名号的，没有几个不和她交好。不像她，出嫁前只喜欢一个人在家看看书吹吹箫。苏沫站在院中间朝身边行礼的丫鬟婆子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出声，她压低声音道，“你猜我现在进去，她们会不会静然无声，单等杨如意把我赶出去，看我笑话。”是陈述句，肯定又莫名自信的语气。

        杨如意喜欢迟墨是整个青州城公开的秘密，毕竟迟墨面容俊朗，身姿挺拔，才华横溢，除了没爹没娘以外没有任何缺点。当然，和进士的身份一比，没爹没娘简直都算是优点了，嫁过去就是进士夫人、当家太太，还不用向长辈晨昏定省的请安，想想都高兴。苏沫觉得现在自己可能是整个青州城小姐姑娘们心里的公敌。

        苏沫也不要青竹回答，自己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笑声渐渐小了，想来是这个话题过去了。苏沫整了整面部表情，示意站在门口的小丫鬟打帘。

        果然，她一进去，笑声低语声都停止了。一双双或妩媚或温柔的眼睛不加掩饰的打量她。苏沫就笑着站在那儿任她们看个够，她道，“看来是我来晚了？在前面陪姑母和太太夫人们说了会子话，表妹你不会怪我吧。”

        杨如意从苏沫进来就没有正眼瞧过她，听到苏沫开口，杨如意把紧攥在手里的银梳子重重摔到梳妆台上，冷哼一声。

        这一摔仿佛把空气也摔得支离破碎，呼吸不易。见两边谁都不说话，杨大奶奶硬着头皮，上前挽住苏沫的胳膊，硬扯出一个笑容，“可不是么，如意自小就和你关系好，都等你好久了，刚才还和我们念叨你呢。快来，大家可都给了添妆，快把你的拿出来看看，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京城的好东西。”

        在杨家做客，杨大奶奶的面子不可能不给，姑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簇拥过来，七嘴八舌的叫道，“是啊，我们可等你好久了呢。”

        “都做了进士夫人，可别这么小气，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

        苏沫笑着周旋在众人中间，一时间她恍惚觉得今日的主人公是她，也不知冷清清坐在梳妆台前的杨如意作何感想。

        她穿越众人，慢悠悠的走到杨如意身旁，从青竹手中接过一个雕花鸡翅木的长盒子，轻轻放到杨如意眼前，道，“你们急什么，既然如意是新娘子，这添妆也自然由如意先看，如意你说是吗？”

        杨如意略过苏沫含笑的眼睛，轻哼一声。娘说的对，人是会变，从前闷葫芦一个的苏沫如今也敢在她面前做戏了。木盒上雕的是开花的石榴树，枝头还站两只低语的喜鹊。开花的石榴树代表多子多福，两只低语的喜鹊预示着成双成对，喜结连理的喜事。呵，又是一个寓意极好的，贵重无比的盒子。

        “如意快打开看看啊……”

        “给我们看看吧如意……”

        ……

        杨如意被吵的头疼，“砰”，她不耐的揉着拍红的手掌，扫了一眼周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姑娘们，她低下头，声音淡漠，好像刚刚拍桌子的人不是她一般，“大嫂，我有事与表嫂说，你能带她们先出去吗？”

        “诶诶诶，能能能……”杨如意在家就是个小霸王，谁敢说个不字。况且明日她就出嫁了，这么些年都忍下来了，还忍不了这一天吗？于是，杨大奶奶心无芥蒂，笑容浮上脸颊，道，“说起来，前日里，家里养的绿菊都开了，各位姑娘们还没见过绿色的菊花吧，这可是我们老爷从京城弄回来的……”

        杨大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引人往出走，待出了杨如意的院门，方悄悄招呼了一个守门的小丫鬟，让她去请杨如意身边的成妈妈。

        人呼啦啦的走完了，连带屋里的热气也在开门关门的一瞬间消耗殆尽。苏沫不出声，找了个椅子坐在一旁，反正有话说的人又不是她。

        老实讲，虽然前世她在杨如意手下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青菊也是因杨如意才被发卖，可是她并不恨她。杨如意刁蛮任性，可她清高软弱也没好到哪儿里去。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娇养出的姑娘，杨如意的所作所为她还算可以理解。发卖丫鬟，在姑娘间争高斗艺，不都是世家小姐们常干的事吗？

        只是，杨如意错就错在不该把手伸到她身边的人身上。好在，今生她保住了青菊。她让杨如意失去了此生挚爱，如此前世今生也算是扯平了。苏沫见杨如意还在盯着那木盒子看，她偷笑一声，知道杨如意是想起迟墨的银盒了。

        良久，杨如意打开那盒子，盒子里躺着几方手帕，上好的江州素锦。手帕用金线镶边，都绣着吉祥的图案。杨如意嗤笑一声，心想江州素锦虽然难得，难道她杨家还能连几个帕子都买不起？

        只是待他上手一摸，她的脸色又变了，是双面绣！青州城内能绣出如此精致的双面绣的只有一人，刘珊娘。而刘珊娘曾是圣上钦点的皇家绣娘。只是如今年老眼花，再绣不得东西，圣上特许她回乡养老，因此凡是出自她手一针一线皆是珍品孤品。苏沫这礼物送的不可谓不用心，想到自己曾送她的添妆不过是一个寻常可见银香球，杨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合上木盒，“你拿回去吧。”又从一旁的箱子中翻捡出一个不起眼的细长的盒子，里面赫然躺着苏沫曾随那银盒赠与她的水精荷花钗。

        杨如意扬起嘲讽的嘴角，“你已经送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哪敢收你旁的。虽然从小在一起长大，可到底我们关系也没有那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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