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０２章双生花

2015年8月24日，天气晴。今天何田田来班里复读了，刚开始我没太在意，于老师领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低头做题。还是常欣宇推了我一下，我一抬头，“周南”两个字差点叫出声来。

        于老师介绍道：“这名同学是何田田，接下来一年会和我们一块儿学习，希望大家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我们鼓掌。

        何田田？好遥远的名字啊，她是我们小学老师家的孩子，和我们做了两年的同学，比我们小两岁。她小学二年级下跳级到我们班，四年级下又跳级到五年级下。

        当年我们7，8岁，她只有5，6岁，长得比我们矮一头，有一次上课她还尿了裤子，让我们记忆深刻。

        然而何田田长大了，怎么会和周南这么像呢？这本来应该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啊。周南容貌，周南气质，应该是很独特才是，没想到造物主这么神奇，随随便便就又造出了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来。

        “何田田怎么会和周南长得这么像啊？你说周南有没有可能被抱错了。”常欣宇低声道。

        “我也希望周南是被抱错了，胡阿姨，唉！”我叹了一口气。

        “还没有周南的消息吗？”

        我摇了摇头。

        第四节下课，大家一窝蜂往食堂跑。我出了教室，走了几步，回头看何田田还茫然地坐在座位上，便回去敲了敲桌子，道：“吃饭了！”

        何田田抬头看我，我笑，指了指自己道：“姜绯染。”

        “啊？”何田田站起身来，笑：“小绯姐，原来是你啊，咦，你怎么没我高啊！”

        “吃饭前讲这话你是想请客吗？”我怒。

        “呵呵，不好意思啦，不过请客是没问题的。”

        “你办饭卡了？”

        “还没有。”何田田笑得像只小猫咪。

        “那我请你好了。”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往食堂走。

        “好的，小绯姐。今天你请我，等我办完饭卡再还你。”何田田爽快地道。

        何田田曾是我童年阴影。据说她两岁识字，四岁就可以看名著，五岁到我们班级的时候已经读了很多书了。她虽然比我们小，但知道的东西却比我们多。我们老师说她非常有灵气，后来她跳级不在我们班了，但班级里还是流传着她的传说。

        “还记得你写的作文《神奇的魔法》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忘了。”

        “我还记得。”我笑。

        “我是一个小女巫，我有着强大的魔力，还有着神奇的魔法。

        例如：把野猪变成小猫，性情和小猫一样，但是可以帮助抓坏人，遇到坏人它就冲上去，把坏人拱进监狱。

        例如：把电视变成小狗，狗头带着天线，可以表演杂技，跑得也很快。这样就可以把电视带到很远的地方，什么时候想看就看了。

        我这个小女巫还会飞，可以帮人驮东西，像鹰一样。我能把坏人变成石头，还可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可以用魔法变出任何东西，还可以用魔法把自己变没。

        哦，我现在就要把自己变没了，因为我的爸爸要发火了。再见，白白。”

        没有人知道，四年级时，面对老师对自家孩子的夸奖，我是怎样又羡又妒。总之我悄悄地把这篇作文背了下来，且一直记到现在。

        我把作文背给何田田听，何田田笑：“野猪不变小猫也可以抓坏人，它为什么要变小猫呢？而且变成了小猫它为什么还要拱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把坏人变成石头啊，我要真有这个本事就好了。”

        “你想把谁变成石头？”

        “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何田田秀了个电眼，我们相视一笑。

        几句谈笑，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几年未见，我们熟悉又陌生。何田田家在市中心住，离这里有点远，之所以到我们小学上学，是因为田老师在这儿任教，方便她跳级。而初中和高中她就回家附近的学校上学了。小学毕业头几年，我们也会去看田玉叶老师，但多是教师节时去学校，后来学习忙了，关系也淡了，也就不去了。所以自从何田田上初中，我们就再没见过了，这样算下来，已经过去了六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学习成绩如何，是不是灵气依旧啊。学生最关心成绩，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是我们互相评价的标准，但正因为重要，所以不能轻易开口相问。

        出教学楼门的时候，有个女生超过了我们，然后她忽然停了下来。

        “周南？”她惊喜地叫。但何田田毫无反应，她看了看，道了句歉，又跑掉了。她融入前面几个女生的队伍，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几个人就齐齐回头看何田田。

        “周南是谁？和我长得很像吗？”何田田问。

        “周南是五班的一个女生，和你长得很像，同样清丽无双，才华横溢。”

        “同样？无双？”何田田笑。”这是病句，无双就不该同样。”

        “同样比无双还难得呀！”

        “好吧，那哪天去认识一下。”

        我苦笑：“她抑郁症休学了。”

        “啊？怎么会得抑郁症呢？”

        “考试没考好。”我叹了一口气，原来一个人的故事对陌生人说来，只是一句话啊。为了弥补，我又加了一句：“她和我是邻居。初中时同班，我们一直一起上下学，有时还一起写作业。她高二下休学了，现在不知去哪儿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她为人好吗？”何田田问。

        “非常好。”我道。

        我和何田田吃了午饭，又去办了饭卡，慢悠悠地走回教室，晚上吃饭的时候，何田田把中午的饭钱还给了我，还额外给我买了只鸡腿，说是中午答应请我的。

        8月25日刮起了北风，8月26日有点小凉，我因为走读及时穿上了长袖校服。可怜那些没带长袖来的同学们只好接着穿半袖，冻得瑟瑟发抖。何田田也是其中一员，但她很乐观，去食堂的路上，她说她的半袖买来只穿了两天，如果不能穿了岂不是亏了，怎么也要多穿两天才够本。

        今天考了张数学卷，没等我答完，物理老师就来了，卷子就先交了上去了。开学就开始了第一轮复习，大家劲头都很足，都在踏踏实实努力中。

        8月27日数字卷发下来，何田田考了145分，是班级最高分，老师表扬了她。几次小测验下来，我对何田田的水平也有了底，成绩很不错，没有偏科。对90都能上一本的我们学校来说，她的成绩考一个好学校是没问题的。见贤思齐，我也看到了我的差距，离自己的理想目标差得还远。我要继续努力，加油，姜绯染。我暗暗给自己鼓劲。

        2015年8月28日：今天年级主任给我们做思想动员：1，目标明确。2，主动学习。3，专心致志。4，借力发力，信任欣赏你的老师，重视每一次考试的机会。5，成功需要一种近乎愚钝的力量。今天班主任老师还表扬何田田了，说她精神状态好。

        8月30日，同学们回家回来纷纷穿上了长袖，只有何田田因为还没买到新校服，还穿着短袖。31日一早吃早饭的时候，我把特意拿来的另一套校服借给了她，说：“你先穿几天吧，看把你冻得桥哇的。”

        何田田问：“桥哇是什么意思？”

        我笑：“东北话你管它什么意思。我猜它是指冻得哇哇叫的意思。”

        何田田道：“你一说桥哇，我感到浑身上下毛毛的，感觉长出了很多桥哇！”

        “啊？”我斜睨着何田田，伸出我的魔爪，道：“长出了好多桥哇？那你可得让我看看，桥哇长啥样！”

        我假意去呵何田田的痒痒，她连忙求饶。

        几天时间，我和何田田消除了陌生，加深了友谊。我们常一起去食堂吃饭，去的路上和吃饭的时候我们会说几句话。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解压方式了。现在班级学习气氛太浓了，无论上课下课几乎没有人说闲话。很安静，也很压抑。何田田的到来让我有了一个伴儿。

        2015年9月5日，星期六。晚上在电脑上查资料，找了省内近几年高考的一分一段表，清华北大的录取分数好高啊，对照自己各科成绩，算了半天，一次次放水，还是达不到啊，脸红。

        今天我还收到了周南的qq留言，她说她现在正在某个军营旁边进行封闭训练，和一群网瘾、厌学的不良少男少女一起。她说她一开始也很抵触，但每天被逼着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她的状态好一些了，训练一整天，每天累成狗，躺在床上就能睡，现在已经不怎么失眠了。她还发了一首诗给我。

        只淋湿我一个人灵魂的雨，

        和照耀你的阳光在同一方天地。

        我戴着沉重的自罪的枷，

        独自承受灭顶的恐惧。

        在这块被抑郁追随的流沙地，

        没有人明白我的手为什么高举。

        一次次徒劳地狼狈挣扎，

        满身泥泞却寸步难移。

        那伤害我的自强的铁链，

        仍束缚又鞭策我。

        那压垮我的期待的稻草，

        溺水时却抓不到手里。

        历尽了苦痛才成长，

        梦想也堪堪长出翅膀，

        命运的捉弄却让我再也飞不起。

        谁把我诅咒，

        谁把我抛弃，

        谁把我放逐却又忘记。

        哪里有救赎？

        哪里有希望？

        哪里有丢失的自己？

        ……

        她说不必担心她，她好多了。痛定才能思痛，抑郁严重的时候她是说不出话的，更不要说写诗了。我叹了一口气，唉！周南啊。

        周南一度是我羡慕的对象，她个子比我高，皮肤比我白，眼睛也比我大，总之她不但长得好看，还有一种超越外貌的娴静气质，这让她看起来非常特别。而且她还有个当军官的爸爸，一个大学毕业的妈妈，一屋子不断添加的书。

        周南是江南的妹子，初中时和妈妈随军到本市。那时我们市内房地产刚启动，他老爸当机立断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恰巧和我家在一个单元，我家是三楼，她家在二楼。

        第一次见她是在初一开学。“我叫周南，周公的周哦……”自我介绍时她这样介绍自己，不过她虽然相貌出众，却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她是从外地转过来的，没有入学成绩，而学校里面成绩为王，只有学习好又好看的人才更受欢迎。

        真正让我们刮目相看的是开学不久后的一次板报，身为宣传委员的她要求大家交一份手工报以装饰教室后面的黑板，不过因为她并没有要求每个人都交，结果是所有同学都没交，于是那期的板报她给我们进行了一次科普性质的周公专版。很多年后我怀疑她是故意的。

        我们所说的周公是第一代周公，周文公，他是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因其采邑在周，爵为上公，故称周公。

        汉代贾谊说：“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孔子之前，黄帝之后，于中国有大关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周公的基本情况我也是知道的，但周南却写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比如：

        “武王伐纣是场偷袭战，之前召公与微子启在共头山结盟，所以才有了牧野之战的反戈，武王虽除掉了商纣王，但商朝主力尚在，而且武王也很快就去世了，真正平定天下，分封天下的是周公……”

        “我们知道周公制礼作乐，礼和乐和现在的字义是有些差别的，翻译成现代汉语，礼为制宪，乐为史诗……”

        “周公次子君陈一直在成周继承周公的爵位，所以周公的封地就是成周……”

        “鲁国伯禽是周公长子，却未必是嫡子。”

        “周召共和不是周公召公联合执政，共和是一个人。”

        “孔子‘述而不作’者，周公之旧典也。‘好古敏求’者，周公之遗籍也。”

        板报后不久，我发现周南和我是邻居，交谈中我得知周南竟然看考古杂志，这让我不明觉厉，从那以后，我常和周南一块儿上下学。

        中学和小区之间，有一个公园叫长乐公园，公园里有一个荷花池，池上是一个凉亭。每天放学，我和周南常到凉亭稍坐，完成我们每天的背诵任务。周南说，学问在于日积月累，所以在课文之外，我们还背一些东西，有时是一首诗词，有时是名人名句，天气好或作业不多的时候，我们还会背大段的古文。

        周南的人生规划是研究古文字。她说有一批战国的竹简，入藏了清华大学。所以她的目标是清华大学。至于清华大学是否有研究古文字的学科，年少的我们是不管的。

        初中的孩子，每个人都想写小说，我和周南也不例外。

        我想写的故事，不过是孩子的复仇，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孙悟空，让孙悟空帮他把坏人打了一顿，然后皆大欢喜。而周南的故事则复杂得多。一个可以无限重生的人，他穿越到孔子同时代，然后为保留不保留孔子而思想斗争……

        初中三年我们过得很愉快，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开学分班时周南要报文科，但她妈妈说理科好就业，非让她学理科。周南文科极好，数学也学得不错，但物理、化学却是她的弱项。初中时学得简单，还不显眼，到了高中，学习难度强度加大，她物理、化学的弱势就凸显出来，高一、高二时几次考试只得了二三十分。成绩的不如意对周南的打击是致命的，她学不好物理、化学，又不能接受自己的不优秀，就崩溃了……

        开始时她只是表现得有点散漫，要做什么半天都出不了门，上课经常迟到，后来她几次在寝室起不来床，就开始旷课了。老师找家长，她妈领她去医院没查出啥病来，就骂她装病，骂她懒，后来还对她动了手。周南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注意力难以集中，在课堂上听课都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了，最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连她擅长的语文都考不好了。她妈妈彻底疯了，周南也开始自残，头悬梁，锥刺股，想把成绩提高上去，但一切都是枉然。后来周南想到了死，在一次自杀未遂后，她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她是重度抑郁。

        然而她妈妈不让她住院，不让她吃药，她觉得精神方面的药会把人吃傻。她不觉得周南是生了病，而是不争气，是软弱没出息，是不肯面对现实，装病逃避。她总怀疑周南学习成绩下降是因为什么分了心，比如早恋或其它什么原因。但周南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高二下的时候，她办理了休学。

        周南现在有了好转，我很高兴。斟酌半天，我给她留了言。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但没提学校，也没提何田田，我怕刺激她。

        星期一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常欣宇，吃饭的时候我又告诉了何田田。

        田老师终于买到秋季校服了，今天何田田穿了新校服。她把我的校服洗干净，烫得平整，还给了我。今天何田田还带了些酱牛肉过来，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她请我一块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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