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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出走(一)


众人想要上去解救,却哪里赶得及,忽听得“叮”一声向,“止水剑”偏了数寸,斩在了马如骥左肩上。原来是觉非以大光明指力震开了长剑,“马施主万万不可,那贼人既盗得《马经》,又如何盗不得这盒内之物,又如何毁不得这碑文呢?施主果真如此,岂不正好让那贼人的奸计得逞!”

        一言惊醒梦中人,马如骥心道:“我怎生如此糊涂,我自己倒好长剑往脖子上一抹,自是一了百了,可二哥,三哥均身负重伤,寨中千余号弟兄还有他们的家人又当如何,大嫂和谷儿怎么办?我又怎对得起大哥!”

        想通了此节,不由得冒出浑身冷汗。他原本是个处事不惊,心机深沉之人,如不是定力超凡,又怎能练得成这“止水剑法”。只是十多天来,各种打击接踵而至,此刻又发现唯一能够为自己洗涮罪名的证据忽的没了,心灰意冷之下,才一时乱了方寸。

        马如骥随即跃起,忙施一礼,道了声谢,眸子中又闪烁着平日的精光,“此事还需从黑井帮身上查起。”说罢,一闪而出,直奔牧马堂而去。

        黑井帮的人却不知何时已趁乱溜之大吉,大概是给“鬼脚仙”上来就把武功最高的常圭卸了条膀子,折了锐气,因此不敢再多逗留片刻。

        这时,一个妇人忽的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谷少爷不见了。”

        水亦芳听了:“什么,谷儿他怎么会不见了!你们再好好找找啊。”

        “回......回夫......人,都--找--遍了,只在......谷少爷......的房间......找到一个......一个纸条。”

        那个女仆却不识字,自凌若谷出生就一只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两人感情实非一般的主仆关系可比,此刻早已吓得浑身哆嗦,连话也说不清了。

        水亦芳抢过一看,只见上面写了数行小字,正是凌若谷的笔迹:“爹爹不要俺了,连娘也不要俺了。孩儿这就去寻爹爹,娘你不要嫁给马叔叔,等我寻爹爹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团员。--谷儿。”

        “谷儿,我苦命的孩子,娘对不......”水亦芳看到字条,顿觉天旋地转,登时就晕了过去。

        待她慢慢醒转,转头望向身边诸人。马如骥安慰道:“嫂子大可放心,我先前已给108路马帮弟兄吩咐下去,令他们四处打探,一有大哥和谷儿的消息就会马上报来。嫂子还是要尽快养好身子要紧。”

        马如骥还是一口一个嫂子,这夫人二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心道:“这祖宗的规矩也未必全然合理,大哥又留下血书,马某想不尊从行事亦是不能。虽说规矩自有规矩的道理,不能面面俱到,可我怎可对大嫂无礼。还是寻大哥和谷儿要紧,若他们有一日果真都回到山寨,一家团圆,自是山寨之福。谷儿年纪堪堪十二岁,就能想到这番道理,我这做叔叔的怎么就没想到。今后我可要处处尊重大嫂,万不可真存了那份心思。”

        水亦芳道:“谷儿自小跟在我和他爹爹身边,从没吃过什么苦,身上又没有武功,万一。。。。”说到这里,急忙打住,将“遇到什么不测”几个字生生吞落肚中。

        女仆见状忙舀了口参汤喂到嘴边,水亦芳抿了抿,却哪里喝得下去,泪水又自雪白的面庞滑落。

        ……………………………………

        “紫骝行且嘶,双翻碧玉蹄。

        临流不肯渡,似惜锦障泥。

        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

        挥鞭万里去,安得念春闺。”

        山道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大声念着李白的《紫骝马》。这可是在紫骝山寨马帮伙计中人人背得滚瓜烂熟的一首诗歌,每个新入伙山寨的,所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要记诵这首诗歌。紫骝山寨本是武林门派,怎的不在武功上多下功夫,却酸不拉几地掉什么书袋子。原来祖师爷芮意是借这首诗,隐隐表达对寨中弟子的劝戒之意:常年行走在外,需时时谨记家中尚有妻儿老小以及一帮朝夕相处的兄弟,且莫将他乡作故乡。真可谓用心良苦。

        此少年正是凌霄与水亦芳之子--凌若谷,当他得知母亲要嫁给马如骥时,一时负气,留了个字条就悄悄溜出家门,心想:“爹爹那样的大英雄,这次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一定不会有事,我这就寻爹爹去。爹爹见到我肯定会开心至极,又会像从前一样抱住自己,用硬硬的胡须来扎自己的脸。”

        毕竟是少年心性,出门时还泪流满面,此刻想起父亲来,不禁就笑了起来,大声念出了父亲平日最爱诵读的这首诗歌来。

        凌若谷虽出身武林世家,但自小对武功毫无兴趣,六岁那年,凌霄教他练习一套最为普通的太祖长拳,学了足足三个月,他居然还是使得左手左脚,别扭之极。

        凌霄气苦,只得将绝影内功的心法传了给他,敦促他勤加练习,只盼他日后也能以此防身。

        水亦芳见此,对凌霄说:“霄哥,看谷儿这孩子也不识练武的胚子,不如教他读书吧。山寨里鲁先生不是个落地秀才吗?正好让谷儿拜他为师,学些做人的道理。”凌霄一听有理,当下挑选吉日,就让他拜了师傅。

        凌若谷学武不成,但读起《诗经》,《论语》倒是进步极快,时常做夫子状摇头摆尾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水亦芳见了心中窃喜,鲁先生见收了个好弟子,自然也是高兴。只有凌霄暗自摇头,“时逢乱世,到处兵荒马乱,你学这些东西有甚用处。”当下也不明言,生怕扫了娘俩的兴。

        一日,鲁先生授完凌若谷功课,坐下与凌霄夫妇叙茶。凌若谷走上前来问道:“师傅,山寨个个都称你鲁先生,这当真就是你的姓名吗?”

        “正是,为师姓鲁名先生。”

        “那师傅,如此你的父母岂非也要唤你做鲁先生,你总不会比父母还生得早吧?”凌若谷仰起嫩稚一张的小脸,迷惑不解地眨着眼问道。

        “谷儿不得胡闹,怎么可以对师傅如此无礼!”凌霄斥道。

        凌霄夫妇仔细琢磨,却也感觉儿子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平日大人们从来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孩子天性好奇,成人眼里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在他们眼里却是天大的大事。此刻凌若谷问将出来,也感觉鲁先生这个名字似乎确有不妥之处。

        鲁先生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正色道:“先父正是姓鲁名先,故给我取名鲁先生。”

        “妙极,妙极。”凌若谷拍手“咯咯”笑道:“自然是鲁先--生了鲁先生。”凌霄夫妇听到此处,忍俊不禁也都笑了起来。凌若谷最后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水亦芳一口茶就“扑哧”喷在衣襟上面。

        到了凌若谷九岁那年秋天,一次凌霄带了般人马远赴天竺。某日晚紫骝山一带北风大作,水亦芳不由得担心起丈夫来,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水亦芳尚未起身,凌若谷就扑到怀里:”娘,孩儿备了份大礼给你,你看了千万别高兴得将被子踢落在地啊。”

        “你个小鬼头,还能有什么大礼,快快拿来给娘瞧瞧,不好的话看娘不打你屁股。”

        “好吧。娘,是孩儿新作的一首五言绝句,那孩儿念给娘听好不好?”

        “好,快些念,迟了娘真要打屁股了。”

        凌若谷煞有介事地吟道:

        “昨夜秋风起,

        征人下岭西。

        今朝驾彩云,

        千里送寒衣。”

        水亦芳听得儿子道出自己心事,不由大窘,白了凌若谷一眼,:“就你聪明。”其实真是心花怒放,将儿子抱起,狠狠亲了两口,“我家小若谷长大了要当状元郎啦。”

        后来鲁先生看了,拈须说道:“不错,不错,无理而妙。很有些唐人绝句的味道,就是为师也作不出来。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跟金昌绪的这首《春怨》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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