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千三百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乌云遮住了月亮。

        四周安静极了，连虫鸣蝉叫声都听不到。

        黑暗中，一个女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金色蚕丝薄纱。

        那薄纱的设计很特别，窄袖、后面是燕尾形状。

        女人头上戴着一顶近一米高的黄金冠，整个人显得非常高贵。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整个山谷正中央的圆形祭坛上。许久过去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矗立了千百年的青铜雕像。

        几声雷响过后，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开，只是渐渐地露出一轮红月，擦着墨色的山尖斜斜地挂在天上。

        女人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更加清晰了一些，露出她脸上戴着的一副薄薄的黄金面具，手中握着一根细细的黄金手杖。

        四周安静得可怕。除了女人脚边的两个人以外，偌大的山谷里空空如也，再没有别人。

        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件青色的蚕丝长衫，脸上戴着黄金面具，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穿戴收拾得整整齐齐。

        另一个人，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草鞋，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瘦骨嶙峋。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此时女孩子正跪倒在高贵女人的面前，看起来弱小而狼狈。

        她抬起脏兮兮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可怜而哀求地望着女人的眼睛。眼泪不断在眼眶中打转，身体也隐隐发抖。

        似乎是迫于女人的威慑，哪怕抽泣得就要窒息，她也没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月亮的本来面目。

        一轮满月。

        血红色的，满月。

        就在乌云全部散去的那一刹那，高贵的女人猛然抬起手臂，握紧手中的黄金手杖指向天空，苍穹深处恰好一道闪电劈下，准确地命中那柄细细的黄金手杖。

        与此同时，山谷外围忽然火光四起，人声嘈杂起来。像是有千军万马，想要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全部涌入这小小的山谷似的。

        高贵的女人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因为外围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受到丝毫影响。

        握着黄金手杖的手臂在半空中画了几圈，忽地垂了下来。再次举起时，一串古老而又神秘的符文缓缓从口中念出。

        符文中，女孩子绝望地瞪大了双眼，瞳孔映出恐惧—

        那根黄金手杖，裹挟着劈啪作响的闪电，直直地对准她的心口，狠狠刺去……

        2021年5月。

        白芒一手端着刚领的盒饭，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和手机，坐在食堂的座位上。

        真恨不得长出三只手来，不然拿着筷子的手一边要忙着夹菜，一边又得忙着划手机。

        一顿手忙脚乱的操作之后，一个没拿稳，手机“跐溜”一下从手里滑了出去，直挺挺往地上掉。

        白芒登时心里一痛。

        擦，老子刚买的手机，花了大一个月工资呢。估计跟上一个报废的一样，又得摔坏。

        手机还没落地，白芒已经不忍直视了，默默闭上眼睛等“死”。

        “啪嗒”一声轻轻的闷响。听上去倒不像是手机落地的撞击声。

        白芒赶快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穿着限量版乔丹篮球鞋的脚。就那么轻轻一托，一顿，再一抬，一提。手机就欢快地跳上了半空。

        “吃饭玩手机，看来你还是不饿？”

        头顶后上方传来低低的男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一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年轻男人，鞋上全是泥，一只手拿着单位统一发放的盒饭，另一只手在空中看似随意地那么一捞，稳稳地接住了白芒的手机。

        白芒回头一看，乐了。

        “叶桑？哎呀可吓死我了……幸亏你来了，救了哥们儿手机一命。”

        他把盒饭和筷子放在桌上，忙起身扑过来抢手机。“快给我，我正关键时刻呢。”

        下一秒，他遭到了压制。

        还不到一米七的白芒，在面对叶桑这一米九的大高个面前，想抢个东西实在有些费力。

        “关键时刻？”

        叶桑余光一瞥，看到手机屏幕上不过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的网页页面。“等会，那我得看看。什么时刻这么关键。”

        他把手机举到眼前。

        “三，星，堆……”

        叶桑一个字一个字念。

        “又，上，新，了。”

        “就这？”他放下胳膊，扭头看一眼白芒，脸上大写的无趣。

        “快给我。”白芒急的跳脚。“咋？这新闻都霸着热搜几个礼拜了，这还不够牛？”

        叶桑嘴角向上弯了弯。

        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武俊朗，好看到任任何一个颜控见了都忍不住要把视线停下。

        阳光照过来，在他白皙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有什么好牛的？你不就是在这三星堆里挖宝贝的，还有谁能比你更清楚？无聊。”顺手一送，手机还给白芒。

        “无聊？”白芒接过手机，低头用手指划了一下屏幕，“怎么可能会无聊？我必须看看，昨天发现丝绸那事，今天新闻报没报道。”

        “报了。”

        叶桑坐下打开自己的盒饭，“现在官方媒体自媒体都这么发达，报道多的是。”

        白芒没搭话，胖墩墩的身子先是踢了几下凳子腿，又不甘心地对着手机鼓捣了好半天，这才讪讪地坐下，重新拿起筷子。

        “果然还是没有。”从表情到语气都是掩不住的失落。

        叶桑知道白芒为什么失落。他是在找自己的名字有没有被新闻提到。

        “现在报道都这样，只说事不说人。真要说到人了，那咱就是个统一的名字，叫考古队工作人员。”叶桑夹了块红烧肉放进白芒的饭盒里，“好吃好喝的，比什么不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嗯。”

        白芒闷闷地应了一声，把红烧肉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囔：

        “可我总觉得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要说你眼神可真不是一般的好。那丝绸纤维都烧化掉成灰、成土、成黑炭、成渣渣了，都那么不起眼了，你是怎么就能给它发现了的啊……”

        “你这个人啊，还真是被老爷子给说着了，一点儿名利心都没有。为了成全我，还同意把我作为发现人报上去的……”

        “你说我爹要是能在新闻上看到我的名字，他在村里得多风光啊……”

        叶桑其实挺理解白芒的。

        白芒老家在四川一个小山村。早在十几年前，白芒家是政府指定的，叶桑家的贫困帮扶对象。

        那里民风淳朴，老一辈思想保守，一辈子也不追求大富大贵，就希望儿子出人头地，自己也好在村里吹吹牛、扬扬眉、吐吐气。

        这边叶桑认认真真地埋头吃饭，那边白芒还在絮叨个没完。

        “咱这三星堆遗址的考古工作人员，名头听着响亮，可也是要起早贪黑，出工出力的。现在又正是人手不够的时候，你说要论吃苦耐劳，除了你就是我了，要不然也不会快2点了才吃上个午饭。结果……这新闻里怎么还是没有我的名字啊。”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白芒边吃边说话，看叶桑半天不吭声，瞄了一眼他的饭盒，嘴巴一下张的老大。

        “不是？你吃完了，这么快？”

        叶桑收拾好饭盒，看他一眼，“你快点吧。刚不是还说人手不够吗？下午就有新人进组了。赶紧吃完，咱们去欢迎会给教授帮忙。”

        “哦。”白芒应了一声，低头扒了两口米饭，忽然又抬头问，“这批新来的，有美女吗？”

        “有啊。你快点吃就有。”叶桑抬抬下巴。

        “那行，那我吃完了。”白芒把最后几块肉一股脑塞进嘴里，筷子一撂，抹了抹嘴巴。

        欢迎会上，著名考古专家王教授站在大礼堂的讲台上，给新来的考古队队员介绍三星堆的基本情况。

        幻灯片的首页上，几个水墨大字笔法遒劲--

        【沉睡数千年，再醒惊天下】

        “这次发现的6个‘祭祀坑’已经出土了500多件重要文物。啊，你看新闻上都说我们，是拆了六个盲盒……”

        “之所以说三星堆颠覆了世界文明和人类认知，主要是有非常多的未解之谜……”

        “闻名天下的近4米高的青铜神树就不用说了，跟《山海经》中记载的描述一模一样。所以大家都想知道最顶上缺失的那第十只神鸟是不是当太阳去了……”

        “大家看这个新发掘的半张黄金面具，相当震撼。含金量高达85，剩下的15里，有14都是银。是不是比大家商场里买的金镯子杂质都少？

        这面具光泽度极好，重量超过一斤，自己就能立住。可是为什么只有半张？另外半张哪去了呢……”

        “这根金仗，是把黄金制成极薄的箔片，然后包裹在木仗上。你们知道这黄金有多薄？只有02毫米。队员们，02，毫，米，是什么概念？

        而就是在这么薄的黄金箔片上，居然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复杂精美的图案。这东西，现代工艺想做成这样都非常困难……”

        “再说这个著名的巨大的纵目青铜面具。这个青铜裸跪男像。

        这个26米的青铜大立人像，他穿着西方近代才开始流行的燕尾服。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没了，那东西是什么呢……”

        “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四万八千年，不与秦塞通人烟。

        没海没大象。可古怪的是发现了印度洋的海贝、泰国大象的象牙。最离谱的是，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留下来……”

        白芒站在大大的帷幕后面，盯着台下眼睛发直，胳膊肘碰碰旁边的叶桑，“哎，你看那个女娃，漂亮不？”

        叶桑体型高大修长，身上穿着防护服，站姿军人一样挺拔。他眼睛看着女孩，点了点头。

        “漂亮。”

        “哈，漂亮吧，她一进门我就相中了，真是漂亮啊。”白芒兴奋地搓了搓手。

        “嗯，的确漂亮。”叶桑再次点头。

        “哦豁，你这是……铁树开花？唐僧还俗？”白芒感到很惊讶，“我认识你十几年了，还从来没见你说过哪个女的漂亮的。”

        他好奇地看了叶桑一眼，这才发现他俩看的压根不是一个方向。

        “哎哎喂，你看哪呢？你转过来，我说的是这个，粉衣服这个。”

        白芒伸手去扳叶桑的脑袋。

        “嘘。”叶桑把头只略微一侧，就躲开了白芒的手，目光却没动。

        他在看一个女孩。

        那女孩身穿一件浅鹅黄色的纱裙，皮肤异常雪白，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自带了美颜磨皮一样。

        她的头发浓密又顺滑，整齐地在脖颈后梳成个低马尾，面庞圆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教授放的幻灯片。

        明眸皓齿，清冷若兰。

        皮肤那样的润白透亮，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

        就像一只白润白润的蚕宝宝。

        叶桑被自己这个比喻可爱到了，不经意地嘴角一弯。

        “你个傻子笑啥呢？”白芒循着叶桑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穿浅黄色纱裙的女孩。

        “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白芒拉长了尾音，神情若有所思，“嘶……这女孩……怎么，长的怪怪的。”

        他碎碎念了起来：

        “现在不都喜欢锥子脸吗？这个妹子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脸型嘛，圆方圆方的，不符合当下流行吧？还有那眼睛，嗯，这大眼睛是真漂亮，是水灵。可是，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

        “你懂什么。你才长的怪怪的呢。”叶桑收回目光，拉着白芒往后台走，“别看了，到时间帮教授搬道具了。”

        欢迎会就是走个流程，背景介绍完了，负责人就安排新队员去各自宿舍休息。准备第二天分组上岗。

        在三星堆发掘工作中，文物出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需要修复和保护，都是些需要耐心细致的工作。

        所以这批新来的队员中，特意招了不少专业对口的女生。

        普遍来讲，考古队男生多，女生少。就是狼多肉少。

        老队员都在帮新队员搬行李，叶桑忙完手里的工作，也走过去。

        帮忙倒是其次，他更想近距离去看看那个像蚕宝宝似的女孩子。

        可没想到围在那女孩身边主动帮忙的男队员太多，他直接被挡在三圈开外。

        一转身，倒是被白芒相中的那个粉衣服女生叫住了。

        “你好。我叫夏舞。”粉衣服女生面带羞涩，“你，是不是刚才在幕布后面，冲我……冲我笑了一下？”说着，女孩脸颊上染了一层红晕。

        叶桑目光略沉了沉。

        这个礼堂非常大，能看到那么远的距离，还能看清脸上微表情的，估计视力至少得在25以上。

        “你能看到那么远？戴了隐形眼镜？”他探究地看住夏舞的眼睛。

        “哦，我远视。”

        女孩打了个哈哈，视线落在叶桑胸前的工牌上。

        “叶……桑。”她抬起眼，脸上再度飘过一抹绯红，小声说：“嗯……叶桑师兄，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搬下行李？”

        “行，没问题。”叶桑爽快极了，一招手，“白芒，过来搭把手。对。你快点！王教授喊我了。”

        今天晚上轮到叶桑值夜班。

        按照规定巡查了几次之后，一看表，都快两点了。

        叶桑回到值班室关灯躺下，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

        眼睛刚闭上，忽然什么东西一闪，房间里亮了一下。

        他迅速睁开眼睛。

        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能是窗帘没有拉好吧。

        月光洋洋洒洒地照了进来。叶桑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好大好大的一轮满月啊。

        一轮，血红色的，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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