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让我亲一口

时值隆冬，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积雪未化，街上行人甚少，几声马蹄音显得尤为明显，只见三辆轿子稳稳当当停在了宋府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旁。

        三位车夫聚在一块，双手合上往里头吹了几口热气，而后搓了搓手藏进袖子里，望着乌压压的天，直叹着气。

        “这天儿真教人想回屋烘上暖炉，酣睡几个时辰，唉，冻死我咧。”

        “可不是嘛，这丞相府的老夫人在这寒冬腊月的摆弄个品酒宴，怕是想为丞相大人”

        “嘘。”站在他身旁的车夫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他，“那哪是我们这等人能议论的，只要老实些赚我们的银子就成。”

        话音刚落，宋府的大门便被打开，被一众丫鬟簇拥着的是主母王氏和她的女儿宋知悦，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今年最新的花样，料子也是上好的云锦，看样子是极为重视此次的宴席。

        大姑娘宋晚衿自己远远的站在一旁，她低头瞧了瞧地上的几块白，紧了紧手中的小炉，心中微微后悔。

        今儿晨间只顾着穿漂亮些，忘了这几日的大雪，也是激动的昏了头了。

        宋府不算什么大户，女眷需同乘一辆轿子，外头冷的不行，宋晚衿硬着头皮上了轿子，端端的坐在王氏母女的对面儿，换上一副笑脸。

        这对母女平日里变着法儿打压她，她心里明白，此次上丞相府，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王氏理了理宋知悦鬓前的碎发，却转头对宋晚衿道：“你父亲早有交代，席间贵客诸多，你到了丞相府可要安分些，莫要惹了乱子。”

        宋晚衿面上并未表露不愉，如往常一般，淡淡笑着回应道：“多谢母亲提点，晚衿明白。”

        王氏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清楚，让她莫要惹乱子，又将自己的女儿捯饬的花枝招展，只想着待会儿风光都归给宋知悦。

        前月便传出丞相府老夫人要设宴的消息，未曾想宋府竟也收到了拜帖，宋家小门小户，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家，按理说哪有资格去参加这等宴席？

        结果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消息，老夫人办宴，明面上是品酒，实则是为了给丞相大人物色正妻，而且不论官阶，将满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家族都请了去，只因这老夫人年轻时家世平凡，却受到了一品大将军的青睐

        这满京的姑娘谁不想嫁给那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长相气质又犹如谪仙般的大人物，今日只怕是挤破了头也要表现一番了。

        宋晚衿的目的也是丞相大人。

        她虽是嫡长女，可生母早逝，只留下个年岁不大的弟弟，这王氏原本只是小娘，可育有一对子女，手段又精明，硬是哄得父亲将她抬为正妻，拿到掌家权后，直接遣散了府中所有妾氏，而待宋晚衿姐弟，也只做个表面样子，实则各种苛待，一切用度都紧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所以，宋晚衿想了个法子，便是凭借自己的美貌与心机在京城中抱个大腿。

        纵观满京，怕是无人比得上丞相大人的绝代风华。

        “夫人，丞相府到了。”

        车夫替她们掀开轿帘，跟车的丫鬟立马搀扶着王氏母女二人下轿，宋知悦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生怕沾上一点泥灰。

        “娘……娘亲，丞相府果真气派。”宋知悦呆呆的盯着，王氏也是瞪大了眼睛，母女两平日里哪里见得如此大的派头，这单是牌匾上的丞相府三字便是用纯金打造，里头的模样就更不用提。

        宋晚衿跟在人后默不作声，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众人抵达后便有小厮去通传，半刻后出来了两位姑娘，皆穿着紫色镶金云纹棉裙，应是丞相府的使唤丫鬟。

        其中一位紫衣姑娘接过拜帖查看，点了点头，客气的笑了笑。

        “请宋大人及两位小郎君随我来。”继而转过头朝同出的姑娘道：“你带宋夫人和两位姑娘去内院。”

        走进丞相府内，饶是宋晚衿想表现得与王氏母女不同，也着实惊讶了一番。

        这远远瞧着便不少院落，想必占地面积极广，且又处处雕梁画栋，珍稀植物万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宋晚衿使着小眼神瞧，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

        心中叹道：丞相府真真的气派啊！

        到了设宴的内院，客人已经来了不少，颇为热闹，闺中密友三两相聚，熟识的贵夫人相谈甚欢，自是没人注意她们。

        紫衣姑娘领着她们去了席位，又嘱咐了两句需得注意的事儿，这才离开。

        “娘亲，这席上的各位姑娘衣饰都十分贵重，倒显得我这算不得什么了。”方才信心满满的宋知悦在看了满堂衣着华贵的贵女后，竟有些丧了气。

        “傻姑娘，既然这老夫人邀了我们，就说明并不在意门楣，你姿色上乘，万不可自顾自的泄了气。”

        看着母女两一唱一和，宋晚衿不语，饮了几口桌上刚呈上的热茶，正好暖暖身，她的想法更大胆一些。

        不错！

        直接去接近丞相！

        宋晚衿笑了笑，将手小心探进袖子里，确认东西还在，心中才安稳了些，接下来就只等寻得良机开溜了。

        “老夫人到！”众人皆转头看向来处，老夫人并未由人搀扶着，身着一袭典雅的玛瑙色袄裙，式样简单，却不失贵气，随身的侍女替她取下身上的暗金色鬃毛披风，恭敬的递上她把玩的佛珠链。

        老夫人虽然发丝苍白，面上无血色，似有病容，却平添了几分清冷意味，举止也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让席间众人不禁屏息。

        传言丞相大人自幼丧父丧母，打小便养在祖母膝下，能有如今的地位，除了本身的天资聪慧，他的祖母算是占了绝大的功劳，如今见着了这位老夫人，宋晚衿便明白了。

        “隆冬天寒，正巧前几日从江南得了一批好酒，便想叫大家来品鉴品鉴，诸位无需客气，当作自家的家宴即可。”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珠子，朝身旁的丫头道：“兰儿，吩咐下去，将温好的酒呈上来吧。”

        “是。”

        两行紫色衣裙的侍女端着托盘上来，依序摆好了玉壶和酒杯，众人纷纷对这酒议论起来。

        有见识深的姑娘浅尝了一口，便立马惊喜的认出了这酒。

        “这是江南每年都会上供给皇宫中各位娘娘的仙子醉，不过啊，也只有品阶高的娘娘能够享用，能饮上这仙子醉，真是小女的荣幸，多谢老夫人款待。”

        老夫人见她答了上来，温和一笑，“何将军家的大姑娘吧，如今出落越发标志了。”

        其余贵女便不乐意了，方还笑着的脸僵硬了不少，纷纷想着之后定要出去表现。

        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屋子顿时生了几分火药味儿。

        宋晚衿并未察觉到屋子的气氛，只一双眼直勾勾的盯手中的玉壶，不禁心中叹道，真真是好材质啊。

        她不懂酒，但这仙子醉是真的好喝，宋晚衿接连饮了好几杯，身子暖呼呼的，幸而她的席位靠后，又在角落，没人注意她。

        这位置嘛，绝佳，这酒嘛，就当是来壮怂人胆的，宋晚衿把玩着酒杯，自顾自的傻笑着，双颊上悄悄爬上了红晕，天时地利人和，定是老天爷对她的眷顾。

        “知悦，快去，这准备了许久的舞，只看今日的表现了。”王氏轻拍着宋知悦的肩，小声说道。

        宋知悦羞涩的点点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下定决心后便站了起来走到席间。

        “老夫人，小女名为宋知悦，父亲官居从七品正言，素来听闻老夫人亲厚，如今难得有幸见夫人一面，近日新学了一支舞，便毛遂自荐，不知老夫人可愿赏眼一看？”宋知悦姿态扭捏，不敢抬头正视，连王氏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哦？宋家，老身倒是想不起来了，有这份心是好的，便给大家助助兴吧。”老夫人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只抬眼看了宋晚悦一眼。

        席下众人纷纷掩面偷笑，她们自然也想表现，可是这出头鸟谁也不愿当，这有人傻傻上前替她们试探了，岂不乐哉。

        宋晚衿见众人注意力都在这宋知悦身上，正是好时机，最后一口酒下肚，便猫着腰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一阵冷冽的风扑面而来。

        幸得之前攒了些银钱，蹲守丞相府买通了这府中的采买，绘了张地图，否则怕是极难摸对门路。

        丞相名唤什么来着？

        宋晚衿做思考状轻敲了下脑袋。

        对了——祝鹤沉。

        腊寒月份，天色暗的很快。

        宋晚衿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她得避开路上的所有人。

        要是发现她对丞相的“图谋不轨”之心，拉出去示众，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不过方才饮了不少仙子醉，光想着壮胆了，没顾着量，这后劲起来了，走路都有些踉跄。

        宋晚衿认路已经有些艰难，嘴里不时嘟囔着：“修这么多房子作甚。”弯弯绕绕的，很不好辨认。

        她只能不时的找隐蔽处暂躲着，仔细辨认地图，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啊呀”宋晚衿揉了揉额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眼前一片哗啦啦的白迷了眼，冰冷的触感使她清醒了些。

        她只想着路，没注意竟一头撞上了棵人高的红梅，这满树的积雪哗哗往下落。宋晚衿不高兴道：“你这厮，怎这般不懂规矩，知道你阻拦的是什么吗？起开起开。”

        哪知走了一会儿，面前又是一棵，往左瞧往右瞧，竟都是梅树，分明是一片梅园!

        坊间传闻，丞相大人素来清淡孤高，是高雅之士，酷爱梅花，府内多处种有梅花，宋晚衿也是早闻此事，提前就用梅花香薰烘了衣，且那收买通的粗使丫头也说过，凡是祝鹤沉走动多的地方，都种上了各类珍稀梅花。

        宋晚衿肯定了内心的想法，便掏出袖中的地图，想着再辨认一番，哪知手中的地图竟有了重影，任她瞪大眼睛横看竖看也看不清楚。

        只见她两眼一翻，径直睡在了雪地里，又惊起一片落雪。

        祝鹤沉看着从雪地里晃悠悠爬起来的女人，正欲找人将她丢出去，谁知她转过身，竟迈着步子欢欢喜喜的向他跑来。

        “你是哪里来的小郎君？煞是好看呐。”宋晚衿歪着头，认真地发问。

        见面前的人不回答，宋晚衿踮起脚，用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清俊的脸。

        “你自己不清楚在哪里吗？”祝鹤沉嫌恶的打掉女人的手。

        宋晚衿使劲揉了揉眼睛，在哪里？

        对，她偷偷溜走，要过来找丞相大人，要要找丞相大人，面前这个俊俏的郎君定就是丞相大人了呀。

        “你是，丞相大人？”

        祝鹤沉不语，只点了点头。

        若这胡言乱语的醉女只是误打误撞跑进来了，待会承认了，放她离去便是，免得扰了自己的清静。

        哪知……

        “祝丞相是吧，来，让我亲一口。”宋晚衿借着酒劲儿，大着胆子窜了上去，两只手胡乱抓着，一把将祝鹤沉抱住。

        祝鹤沉反应迅速满脸怒色，一把扯开宋晚衿。

        宋晚衿直直的倒在地上，吃了口雪，又晕过去了。

        从她的袖口处掉出了一张鹅黄色的纸。

        祝鹤沉拈起纸张，眉头渐皱。

        心中不免腹诽，此女混入梅园，又藏有地图，意图不轨，看来是不能轻易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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