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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无人敢写帝皇书(21-3)


阳郡守卫战七万人马顶了三个月。

        这年隆冬,负水一人骑着白马,穿过青徐,又渡过淮水,终是来到淮安城下。她看过李珰看过的风景,走过他走过的路,也渐渐明白过往六年他奔波辗转各个战场,而后南下淮安是何种心情。

        将军府应该称不上是他的家,至多只是一个供他落脚的地方,他才总是希望府里热闹些,但并不关心府中事务,更不会费心打理。

        淮安局势动荡了三个多月,终以陈善炜兵败身亡而告终。司马炽被废为庶人,陈善舟虽未参与谋逆,也自请辞去大司马一职,保全了陈氏颜面。

        如今北疆换了卢仲之驻守,原本的益州羌州他交付给了郑云和沈淮七。

        内忧外患,一切暂时安稳,她便潇洒上路,了无负担地来到淮安,来到一处幽静简陋的府邸前,乖乖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吱呀着被主人打开,男子一身素袍,裹着棉袄,怔怔看着门口消瘦得没有血气的假儿郎。

        淮安今年难得大雪封城,虽然她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回京中,却不想她脚程如此之快,本以为她会等冰雪消散后再入淮安。

        头上的斗笠覆着雪粒,身上一袭绯袍,单薄地被萧萧北风撩起,肩上压着一件大氅,只有领口有些狐狸毛,乖顺地贴在她的颈边。

        李三思想先迎她入门。

        负水只是扯出一个憔悴的笑容,用手中剑鞘压下他温热的手掌,以作拒绝。

        素来澄澈明亮的眸子如这万物凋零的冬天,表面覆上一层厚重坚冷的冰,仍是好看,但与生命该有的勃勃样貌截然不同。

        她嘹亮的声线也变得沙哑消沉,所以蓦然开口,李三思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负水看着脸色为难的旧友,压下心底泛起的燥意,终是淡淡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负水!”李三思急忙跨出一步,脱下身上的棉衣压在她身上,仔细拢了拢,手指不经意触摸到她的手掌,瞬间被冻到蜷缩起来,他这才垂下眸子看着她一直藏在大氅内的另一只手,伤疤凸起,从虎口蔓延到整个掌心,像是一条可怖的蟠龙,叫嚣着她的不易。

        这一垂眸,眼泪顺势落下,负水稳稳接住了它们。

        “是热的。”她温和地笑着,毫不掩饰地抬起手,将掌心的水渍展示在他的眼前,自然,伤痕也愈发清晰。

        李三思抹去眼泪,开始找回理智,强拉着她进门:“负水,你跟我走!”

        他还是低估了负水的力气。她是瘦了很多,但余下的这些,都是淬炼后留下的精华,远非先前干净纯真的司鼓丫头可比。

        她用残缺的手掌扣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虎口伤痕的摩挲触感烫得他不敢反抗。

        “你若不愿帮忙,我无意打扰你。告辞。”负水说着放手,转身离开。

        李三思看着她只剩一股气力支撑着支离破碎的神魂,终是咬牙开口:“明日这个时辰,你来找我。”

        前面的假儿郎终于款款转身,逆着北风,冲他遥遥一拜:“多谢。”

        那是李珰都拦不住的人,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说服她放下一切呢。

        李三思望着巷口缓缓消失的黑色身影,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填充,不似有人来过。

        如今魏晋两国百姓都知晓,李珰不满朝廷旨意,领着安远军投奔魏国,不想为魏军诛杀在周山。叛国不成,死状凄惨,真是大快人心。

        李珰那日领大军围攻淮安,虽最后未动干戈,似乎佐证了他已有不臣之心。

        章怀太子薨逝,负水找不到收信的人,便只余下一件事可做。

        她让李三思寻来一套玄甲,怎么说,她是正八品的司鼓,是个有名分的小官。

        李三思将包袱递与她。包袱上压着一对胡桃鼓槌,木质老旧,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老宝贝。

        李三思替她扣上玄甲,嘴上还说着一些旧事新闻:“周叔走之前留下的,说怕你哪天回来找着要。去年他和饺儿哥商量着去苏吴开个饭馆,也算是出门看看别处的风景吧。”

        负水神色淡淡,没有昨日初见时淡漠,有了些暖意,嘴角边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这倒是好事。”

        李三思抢过鼓槌,用绸布仔细包好,别在她的腰间,又将大氅耐心替她系上,梳理柔软的狐狸毛,像是一位教导小妹的温柔兄长,一点一点替她打理衣衫,确认行囊。

        负水安静地任由他摆布,两人度过最后一点平静祥和的时间。

        终是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帖完美,李三思这才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叹息。

        “如今中军将军一职由张钊担任,不过圣上病危,淮安形势变数甚多,他怕是不准你此时叨扰圣驾的。”他仔细交代。

        负水按下腰间长剑,目光沉着:“就是趁他还有一口气,不然我做这些还有什么盼头?”

        即便是之后司马煓登基,下诏宣布李珰无罪,也毫无意义了。她必须趁着当今天子还活着,让他收回诏令。

        “虽然你打算做的事几无可能,但我仍然希望你得偿所愿,马到成功。”李三思轻抚着她的马尾,手掌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去吧,今日是朔日,还有两个时辰天子堂便要合门了,路上小心。”

        负水点点头,深深看了李三思一眼,对面的男儿冲她微微一笑。她终是提剑混入风雪,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座辉煌奢华的天子堂。

        天子堂前仍有数十位玄甲士兵。

        见来人也着军服,语气倒是谦和许多,只凑身上前拦住她,长戟仍是本分地握在手里:“你是哪路卫队的兵!怎么跑到天子堂来了!”

        负水从容地掏出令牌,上面刻着醒目的“安远”字样:“我原属虎威将军李珰麾下,任八品司鼓。今日有冤情需入天子堂求见圣颜,还望你代为通禀。”

        那人一听,不客气地将负水往后一推:“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子!什么虎威将军!且不说他底下的兵全死在了魏戎的老巢,便是有你这条漏网之鱼,如今活着回来也是杀头的大罪!快滚,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天子堂前你们只担任守卫之责,无权处置诉请之人,我劝你还是速速通知主事官,免得徒惹祸端。”负水没有丝毫气恼,她如同这冬日漫天的寒意,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难以驯服,因为她眼底没有其他欲望,自然也无恐惧。

        这几日淮安多有大雪,城中卫兵虽日日早晚清理一回,路上积雪犹多,街上出行的路人三三两两,却也渐渐被路口卫兵爆发的争吵吸引,一个接一个围了上来。

        天子堂守军的卫队长很快赶了过来,拉过手下的士兵,将他扯在身后,这才抬眼打量前来闹事的人。

        “负水!”他一把握住来人肩臂,语气激动,“真是你!你还活着!”

        负水有些吃力地甩开他的手臂,正要蹙眉看向来人,抬眸一瞬,一些浅淡的记忆霎时随着那人面容落入眼底,一一清晰起来。她有些迟疑地开口:“章璋?”

        “是我!”章璋将负水拉到一侧,低声问道,“你来天子堂干什么!”

        他知晓负水当年跟着李珰出征,去了羌州。却不知后来淮安之乱以及之后的事她是否参与,反正这些年各地战乱不断,边关守军没有固定的地方。

        负水感念当年他一笑泯恩仇的胸襟,也知他如今是卫队长,索性将心思全盘托出:“我要入天子堂,替李将军,还有安远军陈情。”

        章璋面色震惊,一时无言,等到心思终于转了回来,他沉声开口:“且不说天子堂如今不准任何人出入,现下陛下有恙,淮安刚刚经过陈善炜一事,人人自危。情势刚刚缓和下来,你这个时候再挑起旧事,怕是未等开口,直接是杀头的大罪!”

        负水未多做解释,直接解下腰间的长剑与鼓槌:“我来,便是想着死的。”

        “我不想为难任何人。”负水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沉声解释,“你若心底对李珰有一分信任,还请你为我寻来中军将军张钊,我直接同他讲。”

        章璋迟疑了片刻,看着负水神容坦荡,脸色更加为难:“并非我不相信你的为人,只是张将军如今一直亲自镇守宫城,保护陛下及太子安危,宫中无旨意,没人能出入皇宫。”

        负水默然,凝视着手中长剑,眉眼已经恢复极致的冷淡:“我其实无意为难任何人,不过今日天子堂我是一定要去的,哪怕兵刃相见。你只当我欠你一份情。”

        章璋见她已生了决绝之意,心下大恸,抬手将她手中的长剑按下,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

        朝堂之事,是轮不到他们这些人置喙的。可并不代表这些人心中对政事没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多数时刻,他们没有说话的机会,也无发言的勇气。

        “还有一刻钟是士兵换岗时间,若你功夫还像当年军中那般快,足够你从这里跑到天子堂。”他说得很轻,像是随意聊着闲话。

        谁都知道这个决定会改变什么,谁都默许了这样的结果发生。

        负水感动于章璋的英勇无畏,他才是真正的勇者,为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人开辟出一条通天大道。

        “你放心,我做的事,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的利益,我保证。”这是她最后的良心。

        章璋淡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释然的笑意:“去吧。”

        天子堂内的金玉鼓,鼓身是邦国进贡的百年金丝楠木,鼓面用的金镶玉,中央落锤的星芒纹由白玉嵌合,外围是整片的金片,刻着龙凤纹。

        整个鼓面若想下锤并且不损坏鼓身一丝一毫,只有金片与金丝楠木嵌合的接缝边缘,工匠们为了确保鼓面与鼓身牢固地合二为一,做工细致,千锤百炼,加重了金片厚度,又用铆钉内嵌入楠木咬合。这是唯一可以承受足够力道又不损金玉鼓的地方,负水需要确保每一锤的落点稳稳卡在铆钉间的金片间隙上。

        天子堂内一人被数十人团团围住,虽同着玄甲,负水身上是绯袍,腰间的令牌上刻着瞩目的“安远”,众人长戟对准她身上的每一处致命位置,却无人动手。

        堂内一时肃静沉重。

        负水握紧缠着红绸的鼓槌从容起音,奏得是二人一起谱写的《将军令》。本来说好日后来了淮安,便要找李三思写词,不想世事难料,许愿的人敌不过意外先行降临。

        天子堂前围了百姓,动静很快传遍淮安每一个坊市,人们第一次听见天子堂前的圣音,如入苍野之地,孤月高悬,野坟无名,唯有遍野荒草,寂寞疯长。

        张钊很快领兵清理路障,长戟连成一排,将围观百姓拦在天子堂百步之外。

        直到百步之遥的青石长巷再次恢复平静,白马才姗姗从将士身后出场,马蹄闲适,缓缓点地。

        华服垂在马腹,随着脚步起伏泛着流光;腰间是耀目的金玉绦,翠玉成山水,金石成龙凤,白璧无瑕,从容地悬在腰间,刻着连理枝与蜻蜓纹样;衽边用金线绣出山河日月,衮服通身用同样的绣工绘出百兽与金龙,威严之气内敛又张扬,衬得马上之人高贵如日月,不可亲近,只可跪地臣服。

        他所过之处,士兵与百姓皆惶恐着双膝跪地,缄默着只敢盯着脚下的青石板,一时间,空中只有笃笃细碎的马蹄声与苍劲沉痛的金玉鼓声,交织成伴,摄人心神。

        白马在天子堂的石阶前停下,朱红大门外的将军恭谨地跪地抱拳:“太子殿下,堂内之人便是末将提过的崔负水,与李珰关系密切。”

        他未下马,一双眸子温润如水,显得优雅动人,目光柔和地凝视着堂中动作如行云流水、周身气势不可接近的假儿郎,有血色从手掌中蜿蜒而下,浸没掌心,侵蚀手腕,连带着手中握紧的鼓槌也染上绯色,她恍若未觉,身心全部投入事业,一起一落间,动作潇洒流利,虎虎生威,大气磅礴。

        少有鼓声能演奏出凄婉之情。

        若不是她的鼓技绝世,可将落锤的力道掌握得炉火纯青,便是这演奏之曲冠绝一代,声声凄厉。

        “父皇今日病情有所缓和,你将她带到清心殿吧,孤先去回禀父皇。”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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