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虎纹盘

从敞开的门缝中，某种东西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弓身趴伏在地面的人。

        眼眶只剩两个漆黑的空洞，牙齿剥落，皮肤皲裂得像是斑驳的树皮，手上的肉腐烂了，露出尖利的指爪。身上破烂不堪的白大褂暗示了这人还活着时的身份。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头顶那抹绿，并非什么象征意义上的绿，而是真的绿色。一大丛叶片从他裂开的后脑勺生长出来。

        叶片呈掌状，色泽墨绿，叶面生有金色带状花纹。

        “虎纹盘，”穆求寒看见叶片，立即认出这植物，“乙级异种。”

        “原来人类叫它虎纹盘。”边池和这类异种有过不愉快的接触，听了穆求寒的话，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心想：“不过是个拙劣的模仿者。”

        很多变异植物没有什么危险性，因为大多数植物再怎么变异也还是植物，缺乏行动能力和反应能力。然而，少数植物的变异跨越了动物和植物的边界，这类变异往往会产生相当强大的异种。

        虎纹盘便是其中一例，当然寄生种也是，它们都靠寄生在其他生物体内生活。

        不过相比于只能驱使宿主四肢着地，僵硬行动的虎纹盘，寄生种行动与宿主无异，还善于隐藏自己，无疑更加狡猾，也更加危险。

        因此大多数人都听说过寄生种，对虎纹盘却很陌生。但乙级异种几个字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根据经验，一只乙级异种需要三四十人的小队才能抵挡，而他们现在才不到十人。和穆求寒一组的几个丙级探查员不禁面如土色，双腿有些发抖。

        “人已经死了。”穆求寒说。

        他平静的声音从通讯仪中传来：“虎纹盘通过根系寄生在猎物体内，以血肉为成长的肥料，被扎根的生物就会变成眼前这样。”

        “简直成了满地乱跑的人皮花瓶。”林若弦厌恶地皱了皱眉毛。她年纪最小，可清澈的声音中并无恐惧。

        现在雷冶已经被扎根，成为虎纹盘的新肥料。如果不尽快救出他，很快他就会变成下一个人皮花瓶。

        无需多言，穆求寒提刀向雷冶奔去，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给所有人打了一剂强心针。虎纹盘不过是乙级异种，他们队长可是甲级探查员。

        与此同时，燕梓悦带其余人向异种射击，掩护穆求寒。

        都是经常在地表摸爬滚打的人，他们配合得很好。

        虎纹盘虽然看着模样可怖，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子弹将躯壳打得千疮百孔，密集的弹雨将它暂时封堵在阳光房门口。

        另一边，雪松的银白刀光划过，雷冶的颤抖终于停止。穆求寒扛着人，尽可能将他带往不受战斗波及的地方。

        察觉失去猎物，虎纹盘顿时更加狂躁。它长啸一声，口中喷出腥臭的气体，尖利的嘶鸣像利刃划过所有人的耳膜。

        原本趴着的身体立起一半，迎着子弹向人群扑来。

        众人没有料到，它朽木般的双腿居然还能迸发出惊人的弹跳力。一瞬间就拉近了和人群的距离，锋利的手爪眼看就要划伤林若弦。

        女孩没让它占到便宜。

        她把遮阳帽往头顶一压，就地打了个滚，灵活地躲过了攻击，顺便还把一发子弹送进了它空洞的眼眶中。

        “乙级异种也不过如此嘛。”林若弦得意地扶正帽子，说道。

        “不对劲。”燕梓悦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语未落，不远处又一声惨叫响起，是穆求寒那组的探查员。

        “我被根攻击了，地面有埋伏。”他喊。

        燕梓悦立刻意识到，中庭早就是虎纹盘的围猎场，他们在到达这里时就已经踏进了陷阱。

        她后退几步靠近边池，将他护在身后，然后用通讯仪告知其他人：“异种的根系就埋伏在四周，大家不要乱动，注意脚下。”

        “砰——”燕梓悦一枪消灭脚边鬼鬼祟祟的根系。

        这下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盯着脚边，以便随时阻止根系的偷袭。

        虎纹盘这下不再受到子弹的阻碍，悠悠然朝燕梓悦和边池爬来，因中弹而破烂不堪的身体比先前更加瘆人。

        穆求寒刚刚安顿好雷冶，看见这场面，神色微变。

        拖得越久越不利，他决心速战速决，当即持雪松返回战场。

        刀刃划开空气，地皮翻卷而起，穆求寒行云流水般挥刀，根本不给根系接近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袭向虎纹盘。

        他双手持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劈斩。刀尖亮起一簇雪白的电光，然后迅速蔓延至整个刀身，像一轮太阳在这方寸之地升起，带着涤荡一切的夺目光芒。

        虎纹盘用手格挡，但招架不住刀上传来的力量，双臂顿时如同枯枝般折断，断口处冒出乌黑的烟。

        乙级异种也抗不住的一击。

        “穆老大，帅呆了。”林若弦对其他人总摆出一副傲慢的气势，但从不掩饰对穆求寒的崇拜。

        这就是甲级探查员，此时的穆求寒手里雷光熠熠，配上他不沾烟火的清峻眉眼，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灵。

        第一次旁观穆求寒和异种的战斗，边池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穆队长的实力。而理所当然的，这人在他心里的危险性也攀升到崭新的高度。

        可是，旁观者并不知道，此时穆求寒脚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虎纹盘趁他无暇顾及地面情况时，驱动根系扎入他的右脚。特制的鞋底也无法挡住这种纤细的根，穆求寒的脚掌被狠狠贯穿、搅动，带着最深重的憎恨。

        但穆求寒仿佛没有痛觉。

        他神色不变，继续朝对方砍出一刀，威力丝毫不亚于第一刀。

        失了两手，虎纹盘行动迟缓，这一刀势必无法躲过，但它似乎也不打算躲闪。

        刀插入躯壳的肋骨，烧出一片焦黑，却被它用身体牢牢卡住，无法拔出。

        虎纹盘摇头晃脑，金绿相间的叶片摇晃着，似乎在发出得逞的嘲笑声。

        “穆老大，小心。”林若弦眼尖，她看见躯壳头顶的叶丛中伸出一根长满尖刺的藤蔓，担心地喊道。

        穆求寒当即放了刀，拉开距离，掏出怀中的枪。

        “叮——”

        火花闪烁，子弹打在刀柄末端，冲击力让雪松完全没入虎纹盘的身躯。

        对方吃痛挣扎了一会，突然浑身一僵，停止了动作。

        它头顶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黄，似乎是死了。

        穆求寒有些意外，虎纹盘死得太过容易。

        他走近死去的异种，把雪松拔/出来，顺势用刀尖将躯壳挑得翻了个面。

        躯壳的背部除了深深浅浅的枪伤，还有一个细小的孔洞，比枪伤要深很多。

        他蹲下端详这个洞，却没有注意，一根漆黑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尸体身下收了回来。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没注意边池的小动作。

        他表面上乖巧地站在燕梓悦身边，却偷偷让脚底长出隐秘的藤蔓，帮助穆求寒。

        毕竟如果这个人受了伤，完成任务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他进入基地的目标也就遥遥无期。

        当然，最重要的理由还是，他不讨厌穆求寒，甚至有点欣赏。

        边池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尾巴已经露出了一点。

        穆求寒捡起躯壳胸前挂着的铭牌，收进衣袋。又伸手掰开躯壳腐烂的表皮，查看自己留下的刀伤。

        他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果然，刚刚那刀并未刺中虎纹盘的要害，这异种其实是死于背后的洞，这个洞直通进它的体内，捣毁了它的心脏。

        问题在于，是谁干的？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杀死如此棘手的异种。对方的实力要远远超出乙级，甚至，到达了甲级，而且是甲级异种中顶尖的那批。

        穆求寒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是他怀疑的那个人吗？穆求寒转头看去，那个眉目清秀柔和的青年正蹲在地上，看燕梓悦给雷冶包扎，神情认真。

        他收回目光，阖眼让神情恢复平和，收了刀回到人群。

        雷冶正在哀嚎。

        他被虎纹盘扎入的小臂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僵硬，表皮底下有什么像蚯蚓一样蠕动着。

        燕梓悦没有处理这种伤势的经验，做完简单的包扎后，完全一筹莫展。

        穆求寒走上前去。他托起雷冶的手看了一会，随即单手拔刀，干脆利落地斩下了雷冶的小臂。

        众人都愣住了，有的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手臂没救了，给他包扎。”血流如注，在雷冶更惨烈的号哭声中，他淡淡说道。

        虎纹盘的根不幸残留在体内，仍会保持活性，它将从内部蚕食整个身体，除非立即进行微米级的精细手术，才能将人体组织和根系分离。

        地表没有这样的条件，唯一的选择是舍弃整条胳膊。

        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穆求寒永远能第一时间做出最优选择。即使这个选择再残酷，他也能最迅速地决断并执行，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犹豫的下场。

        “你的脚在流血。”边池说。

        “嗯，刚才被偷袭，受了点伤。”

        穆求寒坐在一边，轻车熟路地拿了卷绷带，给自己包扎起来。

        “不痛吗？”边池看见从下至上贯穿脚掌的伤口，问。

        “……不算什么。”穆求寒说，如非必要，他的话总是很简短。

        边池试图说些什么，用来填充两人之间沉默的空气：“你好像很了解虎纹盘，之前见过么？”

        穆求寒点头，依旧言简意赅：“几年前，遇上过一次。”

        或许是碰到伤处，他薄唇微张，轻轻抽了口气，然后继续开口。

        “全队只有我活下来了，因为那时不知道要切掉残留着根的部分。”

        他说得轻描淡写，边池却能想象出那时地狱般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一个夜晚，受了伤的人缓慢地变成怪物，开始了屠杀，人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迎来死亡。

        “人对于异种，还是太无知了。”穆求寒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边池的眼睛。

        “或许是的。”边池不知道穆求寒话里有话，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中庭出现乙级异种虎纹盘，各小组提高警惕。”燕梓悦开启了通讯仪的公共频道，通知其他小组。

        可话音刚落，频道里却响起一个陌生的男音：“花开了。”

        所有人都听见了。

        这声音低沉喑哑，好像说话的人就贴着你的后颈，燕梓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哪个混蛋在搞恶作剧，通讯来源是哪个组？”燕梓悦额上渗出汗珠，问道。

        “各组报告状态。”穆求寒说。

        突然，袖子被人扯动，他一低头，便看见边池紧张的脸。

        边池指着阳光房：“那里面还有动静。”

        “啪——”

        一只手从阳光房内侧拍打着玻璃门，然后是很多只手的拍打声。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大群寄生了人类的虎纹盘争先恐后地从阳光房里爬出来，跟赶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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