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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谋


突厥人一向不是省油的灯,守在那物资丰硕的金镛城外,只能瞧着却够不到,半个月了,躁动得快要得了红眼病。

        “阿嚏!”阿磨这是鼻子的毛病又发作了。远处的乌云渐渐飘了过来,风和日丽的日子到头了,倾盆大雨随时都会落下来。

        “大哥,这两日我们连信鸽都没得吃了,要我说赶紧杀进去城去吧!那周军占着洛阳这头肥羊,我们也就分了这么个小镇子,死守着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回去可怎么和部落老少交代呢?达奚武那儿都有段日子没收到晋阳城的战况了,那大冢宰自个儿都不知道是不是被段韶给包抄了,就等啊等,等个屁!等到齐军的援兵到了我们连根鸡毛都捞不到!”阿磨勒了勒裤腰带,他千里迢迢不是赶这山头来啃草的。

        “哈哈哈,没想你还有和我想一块儿的时候!”斯达看着山下,说道。

        “真的?那要不如立马”阿磨等不住了,这是中原何等富庶之地,他这样的饿狼怎能守着块肥肉,哈喇子流得三尺长。

        “不急,待我今晚我就去周军大营一趟。”斯达抹了抹鼻尖,说话间已经有雨点从天而降。

        周军大营中,达奚武看着沈庆之给他的飞鸽传书气得胡须都在发抖,一拍案台痛骂道:“哼,宋人真是与狗无异,闻着肉香就来了,如今被齐军拦截在半道居然还让我发兵救援他!”达奚武等得是宇文护的传令,可惜,大冢宰那里杳无音信已经异常,而本来以为联手宋国万无一失的事儿,却被那落雕都督摆了一道!

        “将军,斯达世子来了。”营外有人通报说。

        “他来做什么!”达奚武怒目道。

        “斯达世子似乎是来问将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他们守着金镛城都已经半个多月了,粮草粮草不够了,大抵是问将军您来要粮草的。”

        “突厥人这些个白眼狼!”达奚武大怒间丢掷了个杯盏砸在了地上,吼道,“他们一路上抢的牛羊呢!要粮草要粮草!问他们的长生天去要粮草!!!!”咆哮声传出很远,达奚武的营帐帘子被揭起来,斯达世子探头进来一笑:“达将军正在大动肝火啊,那本世子就不便打扰了。大周天子的营帐在哪儿呢?我直接找周国陛下说去。”

        哼!达奚武也不理睬斯达,小小突厥皇子他达奚武还不放在眼里。那营帐外的副将听了赶忙把斯达引向了宇文邕的营帐,他正愁这剑拔弩张的阵仗万一达奚武和突厥世子起了正面冲突可如何是好,便直直带着斯达去了宇文邕的地方。

        果不其然,宇文邕还是在那里琢磨他的象棋。那棋子比前几日又多了几颗,棋盘也雕琢得更加像样了些。

        “皇帝陛下还是如此悠然自得,这副从容的气度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胆量,真是让斯达佩服!”斯达进了宇文邕的营帐,拱手叹道。

        宇文邕抬了抬眼,请斯达坐下,缓缓说道:“世子何出此言?泰山此刻崩了吗?不过是风起云涌,将要来的不过是一场暴雨。”

        “哈哈哈,殿下说话真是有趣。藏智守拙可却句句真理,不愧是神僧佛图澄的关门弟子。”

        营帐外的雨开始越来越大,从淅淅沥沥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点和倒豆子一般打落在周军营地的泥地上,刷拉拉直响。

        “陛下不介意我上前一步说话吧?”斯达小声提议道。宇文邕看了眼守在营帐外的达奚武的手下,便点头应允。

        “这可真是盘好棋!”斯达落座在宇文邕的对面,笑着说道。

        “世子啊,有话便说吧。你如若真是问我来拿粮草的,那不如和我对弈一番等雨停了再回去。外面狂风暴雨,寡人就当留你避避雨。”营帐内的蜡烛都被外面灌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确是一场疾风骤雨。

        “陛下真乃神人,每日呆在营帐内可却料事如神。我们突厥人来去如风,可不是那被人圈养的狗儿还要主人施舍口吃的!今日来见陛下自然是有其他要紧的事儿。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何事把那达奚武将军气得两眼喷火,沈庆之出师不利未能共同讨伐洛阳,这在本世子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世子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达将军如此恼怒自然不全是为了宋军。大冢宰迟迟未动身来洛阳,军中早有议论。斯达世子心中会没数?”宇文邕手捻一颗棋子,反问道。

        “果真是败了?可是这里已然收到了战况?”斯达急急问道。

        “如若大冢宰真是败了,世子该如何?”宇文邕问他,“这一路来你们突厥人四处抢掠收获颇丰,此刻撤军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陛下!”斯达突然恭敬作揖跪于宇文邕面前,说道,“我们突厥人虽生性自由,可却绝对不是言而无信之辈。只是,我父汗效忠的是宇文护,而我”

        “而你如何?你想改弦更张效忠于我?”宇文邕眼神冰冷,淡漠得看了眼斯达。

        “与其说是向陛下您宣誓忠诚,不如说,我在陛下身上闻到了志同道合的味道,我和你,都需要借助彼此的力量。我助陛下真正成为周国的君主,不再忍辱偷生做那傀儡皇帝。而我,虽是父汗的正妻之子,可我父汗好色又拿不定主意,我需要陛下你助我顺理成章当那草原上的霸主,在我父汗百年之后成为群狼之首,你说,我们是不是志同道合?!”斯达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了眼棋盘上的棋子,学着宇文邕的走法推了一步棋。

        “世子如何认为我会与你志同道合?你不是不知道我两个哥哥的结局,寡人倒是认为我安安心心做我的傀儡皇帝还能活得长久些,如若像你说的想得太多,我怕我重蹈哥哥们的覆辙!”宇文邕拿起一颗红色的棋子,往前一步,把斯达的那枚黑棋给吞了。

        “陛下不是如此之人,不用佯装怯懦。你信不过我,老实说我斯达也未必就全信你。所以,你不听听我的主意?”外面风雨正疾,达奚武的属下往营帐内偷偷瞧了几眼,可惜雨打帐篷的声音太大,只看到二人秉烛下棋,倒是没听到只字片语。

        宇文邕似乎毫不敢兴趣,依旧下着象棋。

        “如今宇文护来不了,这洛阳行宫便是陛下您的。达奚武千里迢迢来这洛阳,若是此刻闻风而逃定然是一世英名扫地,他不得不战,而我突厥人会占据金镛以后倾全力助陛下您入主洛阳行宫。您是要昭告天下也好,以后要割据洛阳另起炉灶,我斯达的这几万突厥军便都效忠于你!达奚武如今眼看宇文护自顾不暇,您到底是周国皇室正统,他应该明白顺势而为的道理!”斯达循循善诱,看了眼一脸平静的宇文邕。

        “世子真以为这十万兵马便能牢牢踞守洛阳,甚至还起了拥我在此地割据的念头?”

        “有何不可!陛下大可以先入洛阳行宫而后昭告天下,周国迁都,宇文护的长安便是空城!”斯达说道。

        宇文邕闻言倒是多看了斯达一眼,没想到这个突厥大世子倒真是个敢想敢做的野心勃勃之人。不过他并未显露太多情绪,继续推却道:“世子太过鲁莽了。况且,宇文大人对寡人还是有扶持之恩,世子不必再过多纠缠了。”说着,起身便要命人送走斯达。

        “我妹妹阿史那年方十七,比陛下你小了一岁,虽谈不上天姿国色,可是端庄秀美,是我父汗的掌上明珠。陛下登基一年却还未立后,宇文护到底是不是真心扶持您您应该心里比我清楚。我斯达不再多言,陛下肯娶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并立为皇后,我斯达的母系阿克沙部落里的三十万铁骑便全都是陛下您的,您一声令下,这支我父汗都忌惮几分的精兵铁骑就只认你一个主人!”斯达右手握拳俯身放于左胸前,这是突厥人的最高礼仪。

        宇文邕的眼眸中有了深色。

        他的确要的便是这样的一股可做后盾的骁兵。斯达世子野心勃勃,但是这也是此刻宇文邕绝处逢生的唯一转机。

        “你要我与你的妹妹生下皇子,然后让流有突厥血统的皇子将来成为周国的主人?”宇文邕问他。

        “自然,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往。也不行卑鄙无耻之事,要的,就是公平交换筹码。陛下,对于我这样的诚实的人,你还不能相信我,觉得我是宇文护派来试探你的吗?”斯达的眼睛闪着狼的光,他坚毅,贪婪,而又毫不掩饰自己的目标。

        宇文邕十八了,这样的年龄他的哥哥们早就娶妻。

        他没有皇后,宇文护不提而大臣们也没有谁够胆子说这个事情。因为宇文邕是个不知道能做几天皇位的皇帝。

        “你如何知晓宇文护就会应允朕娶你的妹妹?”

        “呵呵,战马五万匹,如若大冢宰真在晋阳兵败,这个嫁妆他一定会收下的!”斯达笑着说道。

        真是玄机迭起的一盘大棋。

        他宇文邕苟且偷生就是等着一个时机。只有他羽翼丰满,重新长出了左膀右臂,他才能有资格一击必中将那宇文护除去。大哥死之前说了,从此他便不是那个简简单单能哭能笑的宇文邕了,江山社稷,父亲的基业,哥哥们拿命换过来的契机,就是让他耗尽毕生心血去实现大志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他没有什么小小的自私的我了,一切都是为了重夺皇权。他当初就是这么答应哥哥的,他一点一滴刻入骨血,丝毫不敢忘记。

        不过是娶个皇后,他的棋局就能翻天覆地。

        “朕”答应二字应该很顺理成章地从宇文邕嘴里说出去,可是不知怎么的又被他咽进了口里。

        “陛下还要考虑吗?”斯达问道。

        “你我君子之约,如此大的事情,应该允我考虑。”

        “好!我等你的回复。不过陛下,这男子结个婚天经地义,绝不该和大姑娘上轿一般扭扭捏捏造作不已,我等不了太久,若是陛下看不上这婚事,权当我今晚只是在这儿避雨。”

        宇文邕敬了他一杯酒,料定斯达也不会翻脸把今晚之事说出去。一个谋国,一个谋汗位,当真是志同道合,为利而合。

        送走了斯达世子,雨还在下,倒是开始有些柔绵了起来,不像刚才汹涌。

        宇文邕说自个儿要就寝了,上了床塌却是碾转反侧,久久没有入眠。再如死灰的心想到他将要娶妻而变得狂躁难安。他不知道自个儿是不是会与那阿史那公主相处融洽,可想到娶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脑袋里飘过来浮过去却是那个平日里被他刻意抹掉的身影。

        那人在他十四的时候就紧紧撅住了他的心思,也许那根本只是自己的意乱情迷。他不痴情,也不觉得这怎么可能是种相思病。反正,他宇文邕在那个时候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却是偏偏败在了一个相仿年纪的少年手里。为了一个红色的风车,他便把那人烙印在了魂儿里。

        他此生不配谈个情,至少,他如今便是不配的。

        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大哥临死前睁着硕大的眼睛直直问他,倘若以后两军对垒生死对决,你碰到了他了能不能狠下一切毅然决然杀了那个人,你到底敢是不敢的质问让宇文邕猛地从梦魇里惊醒。

        他敢!他一定敢!只要那人拦了他的路阻了他夺回周国的道儿,他一定敢!

        风吹进宇文邕的营帐,他的后背一阵发凉。突然苦笑,大哥那时候何曾问过他敢不敢,他问自己能不能杀了他原来大哥只是一眼,便已经发现他要杀那人是何等之难了!

        白虹贯日,荧惑守心,天分二象,双子战星将世,一个是他宇文邕,一个是那高长恭。也许注定,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相斗。哪怕是个小小的风车,都要斗个难分难解,分个输赢才可。

        “高长恭”宇文邕没发现他不由自主念着这个名字,多少个绝境般的黑夜,他都会想着那个其实根本不值什么钱的在邺城桥头咕噜噜转动的风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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