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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大年三十,弹指间又到了,过了这一夜,便是崭新的一年。

        这一年,对于北齐,对于子莫,都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纪年。

        前半年,齐国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北周和突厥在晋阳,洛阳的残余军力彻底打扫了出去。

        后半年,祸起萧墙,在光州生起的兵变差点让齐国百姓又遭了秧。

        瞬息万变,险象环生。好在一切逢凶化吉。

        瑞雪兆丰年,邺城街上的人们看着头顶上洋洋洒洒密密扬下的春雪都觉喜庆,不惧寒意,将暗未暗的天色下,集市上人头攒动

        子莫身上的斗篷沾了不少雪片,手中所打的油纸伞上也厚厚积起了一层凝雪。他刚去鹿湘院给三哥送好了年夜饭,回道的路上有人捎了口信给他,说是段深将军押解着丹阳王和乐安王两个重犯,已经快到邺城城门外了。

        那人手腕内侧刺着个图腾,一看便知是刘先生派来的。

        “敢问这位兄弟,我让刘先生打探的另外一人可是安然到家了?”子莫还让刘先生打探慕容冲的下落,那日分别实属无奈,事后也未见慕容柔来报平安,只能又去仰仗刘先生的耳目灵聪。

        “殿下,恕小的不知。还是改日请您亲自来酒肆问问掌柜的好。”那男子摇头表示不知,在子莫的失望神色下,神不知鬼不觉又混入了人群之中,不见了。

        子莫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一瞬的失神。

        落寞之色犹如飘落在他睫毛之上的雪片慢慢化成了露珠点缀在他的眉眼。油纸伞压了下来,挡住了子莫的视线,他欠凤凰的太多,无法开脱。

        城外,雪下得太大。

        白茫茫的荒野,只有一条小径被段家军踩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泥泞道儿。

        本可以走官道,可今晚赶巧了是除夕。段深是个颇为顾虑周全的人,从官道入东凤门再到皇宫,定然声势浩大引人注目,无论是囚车上的犯人们被当街示众受万人唾骂指摘,还是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时节里给喜气洋洋的邺城增加几分死气,都不是他段深乐见之事。于是打算从邺城的一处偏门进去,绕开了市集大道,想不引人注目些。

        高励能悬崖勒马主动出来受降,也是让光州城中的兵乱平息得较为顺当。看了眼囚车中饱经风霜的乐安王,段深不禁摇了摇头。年过半百,何苦来哉?他对河间王的一片忠心,倒是比后面的那个墙头草般的丹阳王让人敬佩许多。

        快入城了,视线中不禁出现了一个手持油纸伞在城墙外静静伫立之人。满目飘雪,只见那人青丝扬起,身姿娉婷,犹入水墨丹青。

        “这。。。。。。是长恭殿下?”段家军中有人窃窃私语,不少看着已经入神的兵士才知晓他们怦然心动的对象是那面甲加身便如鬼神般无敌的男人,一下子脸和霜打的茄子一般,晃了晃脑袋彻底清醒。

        “殿下不着胄甲的时候真是雌雄难辨啊,我还以为大雪天的这妖精都出现了!”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将士竟然说出了大家伙的心声,段深皱着眉头瞅了瞅,那人是大哥段懿手下的一个轻骑兵,与隋小勇等人在晋州大战之时跟随过兰陵王对战周军,于是也不忌讳便嬉皮笑脸地和旁边的隋小勇将军打趣着。

        “呸,胡说什么!殿下那是九天仙子下凡来,妖精?你才是妖精!猪头怪那种!”隋小勇朝着那猪头怪的脑壳上狠狠揍了那丫的一锤子,引来大笑。

        “大家伙何事如此开心啊?”子莫收了伞,走到段家军跟前,帮段深掖住了他身下战马的马嚼子,那马儿原地喷了口热气,嗅了嗅子莫的纤长手指,乖巧非常。

        “见过长恭殿下。”段深下马,做了一揖。他身后众将士也是抱拳向子莫行礼。

        子莫抱拳也是揖了揖,不禁往囚车那处看了看,只有一个脑袋可以探出笼子外面的高励被雪淋得眉毛都白了,眯着眼睛也看了过来,看到是兰陵王,咧着干涸的嘴巴笑了笑。

        “可是刚上的枷锁?”子莫朝囚车走去,跟身旁的段深轻声打探。

        “我看他年迈,是想网开一面的,可乐安王却说要负荆请罪,不肯出囚笼,固执得很。”段深说道。

        子莫便知晓这高励就是这么个性子,来到囚车外,乐安王比一个月前所见的苍老了好多,满脸倦容,脸上是寒风吹起的斑驳。

        “叔父,你受苦了。”子莫上了囚车在囚笼外和高励说道。

        “不苦,不苦。。。。。。河间王可好?”高励首先问的是他三哥,让子莫不禁愣了愣。

        “好,三哥他很好。叔父,士廉和浅月也很好,你放心。”子莫说道。

        寒风呼啸,卷着雪花劈头盖脸落在高励的发上额上。垂垂老者满脸狼狈,而此刻的眼睛是泛着亮光。

        他的手握了握子莫的,感激地轻轻说道:“殿下大恩,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了!”

        “叔父,今晚是除夕,到了邺城了也算是风雨之路有了个终点,什么都别想,好吃好喝先过年再说。其他事情自有我在。”子莫安抚地拍了拍高励的手,下了囚车。

        “殿下~~~殿下!!!”

        子莫听得有人喊他,顺着声音看去,是丹阳王李祖勋。

        大概是丹阳王看到他和高励的说话,觉得有近乎可套,便朝着这边挤眉弄眼,摇头晃脑。

        子莫走近了些去,李祖勋更为激动,双手都被铐着还带着锁链不住晃着,高喊:“殿下,殿下啊~我是被冤枉的!那高励老头儿自己想要荣华富贵一飞冲天,结果把我牵连了!我真是被蒙在鼓中,我是冤枉的~~~~~~~~~~殿下你可一定要和皇帝陛下帮我解释解释!“

        子莫皱了皱眉头,离得那囚车远了些。

        “哎?殿下你别走啊?我有证据啊,我手中有那高励怂恿河间王造反的证据,什么都是这个老头,都是他谋划的!殿下啊,我是被冤枉的~~~~~~~天呐~~~~~~~~~~我李祖勋真是冤枉的~~~~~~~~~~~~~~”

        鬼哭狼嚎,丹阳王如同杀猪一样。他瞪着泛青的眼圈,一口咬定乐安王才是主谋。

        子莫看了看这状况,也不多言,回头往队伍前头走。

        段深打了个手势,押运的军队便继续往城门走去。

        “这一路上都这样,李祖勋大哭大叫,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说是照着河间王的命令才招募的开矿劳力,并不知道其中底细。”段深说道。

        “他心中很明白,这些人中就他是外戚,不姓高,也是最为势单力薄的一个,想要自保,也怪不得先要倒打一耙了。”

        “呵,殿下倒是看得通透。如若丹阳王都一口咬定了乐安王,我看乐安王便是。。。。。。”段深回头看了看那白发苍苍的高励,眼神中略有些惋惜。

        “这事儿,待我再想想。叔父当初能听我的劝弃城投降也算是折了一些过错,三哥我想保,但也不能拿乐安王当了替罪羊。”

        子莫一边走一边和段深说着,油纸伞拿在手中并未撑开,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子莫的发丝儿上。段深看到他肩头的雪花,不自觉抬手帮他轻轻掸落,子莫侧脸微微一笑抱以谢意,说话间,发现身后的段家军中有窸窸窣窣小声议论偷笑的声响,疑惑地回头,却见几个士兵心虚地赶紧把头埋下。

        “诸位有何事可乐呀?可否告知长恭一二?“子莫驻足,回过身去问那些挤眉弄眼的段家军。

        那些个和子莫不熟的兵士们赶紧正了神色,轻轻咳嗽着恢复了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

        子莫挑了挑一侧的眉毛,这些人都是平日里只会带兵打仗的,哪里会装腔作势啊,简直欲盖弥彰。

        “隋小勇,隋将军。”子莫喝道。

        “在!“隋将军一脸严肃,出列应道。

        “刚才你们何事在我背后叽叽喳喳?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可说的?若是可乐的拿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子莫说道。

        隋小勇一听,果然脸色起了些波澜,稍显尴尬,瞥了瞥四周的将士,觉得兰陵殿下说得有理,便抬头挺胸说道:“禀告殿下,我旁边的这些兄弟们都说殿下真是天姿国色,连带着背影儿都是倾城绝色,与我们段将军走于一处。。。。。。好似神仙眷。。。侣。。。”说完,抬高了些下巴,然后微微咳嗽一下。目视远方,似乎没看到那兰陵殿下怔怔看着他。

        隋小勇说完,段家军中又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偷笑。看来段深平日里在军中人缘极好,那些士兵们也不怕他,看自家将军脸居然还红了,便笑得更加开了。

        “放。。。放肆!”段深被笑得都结巴了,挥了挥手中的鞭子上前指着隋小勇他们便呵斥道,“别以为你们是我大哥的手下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敢拿长恭殿下开玩笑?!”

        “行了行了,大家伙就是长途跋涉安然到了邺城,还赶上过年了开心罢了。“子莫劝阻了段深,也不计较,朗声对士兵们说道,”我知晓大家并无恶意,便也怪不得你们的玩笑话了。不过诸位段家军的将士们,我希望日后诸位还是记住我铁面战甲的样子,什么倾城绝色还是别太放在心上了。长恭堂堂男儿,生得此番模样并不是太引以为豪!”

        “哈哈哈哈。”段家军的兵士们听子莫如此说,也见识了这兰陵殿下当真豪迈的性格,也不拘着都爽朗大笑。

        话说开了,众将士眼看着都能回家过年了,便也都不拘束着一路说笑进了邺城。

        李祖勋听着前面热闹,不明所以,探着脑袋想要从囚笼里钻出来一看究竟。

        乐安王离得他们近些,听得子莫与将士们的调侃倒也乐得开心一笑。长恭殿下真是与众不同,出类拔萃且心怀厚道。他在路上听得那河间王已从天牢出来只被软禁在皇家别院,便知道自己是托对了人,这高长恭真是倾力相助于孝琬殿下了。心中感慨,他当初还瞧不上这出身卑微的文襄四子,看来是真的老了,越来越没了眼力劲了。

        进了邺城,乐安王和丹阳王便是押解入了天牢。

        大年三十,天牢里的看守倒也通些人情,子莫给了一些银两,他们便同意去给高励和李祖勋两人添些菜肴美酒和被褥厚衣。

        “叔父,过几日皇帝立后,你虽未在大赦名录之中不过也可享些恩泽。我会差使个好大夫来给你瞧瞧身体,若是还有什么难处,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你可告知于我。”子莫说道。

        “呵呵,够了,够了。长恭殿下对我的照拂够多的了。对了,我还有东西给殿下。”高励说着,从自己的脖颈处结下了一件挂件。

        “望陛下把此物捎给我儿,那日分别得匆忙,我都忘了。”高励笑着说道。

        子莫只觉得那挂件精雕细琢,白玉泛着厚润的光,也没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点头应下了收入自己的腰封之中。

        待他出了天牢,天色全暗了下来。

        “长恭殿下。”

        子莫发现段深还在牢外面等他,快步走上前去。

        “天寒地冻,段将军还没去赴宴?”今晚是除夕,皇帝又是立后大喜,所以今天的除夕年宴便比以往更是隆重,文武百官皆要出席。

        “长恭殿下原来没忘啊,我还等着和殿下一同前去怕你是忘了这事儿了。“段深笑着说道。

        子莫听了局促笑笑,他还真想当自个儿是忘了索性就不去了。不过高湛定然不会被他这么敷衍过去,纵然家中翠娘和郑儿也盼着和他吃个团圆饭呢,也只能先去皇宫那里。

        于是,子莫便段深结伴而行向皇宫而去。路上,子莫问起了那段懿的行踪。之前对他穷追不舍,以为他回了邺城段懿定会杀回过来好好参他一本,可这一个多月却全然没听到段大公子回城的消息,便不觉有些纳闷。

        “长恭殿下不知吗?我大哥在光州只逗留了几日正要回邺城便被父亲的一道军令又差去别处了。”段深说道。

        “哦?段大公不是驻扎在光州城内而是被调去了别处?你可知道是哪里?”子莫不禁好奇问道。

        “应是北疆吧,听说慕容邵宗将军年后便会回邺城探亲,那儿的驻军群龙不可无首,父亲如今抽不开身,便先调了我大哥过去。”段深回道。

        “慕容邵宗将军回邺城?!”子莫皱了皱眉头。这北疆一向都是慕容将军的地方,一守二十多年,这探亲一说真是稀奇。况且,一向戍守京畿的段韶将军如何会插手北方驻军之事?

        这几日,子莫周日奔波于三哥之事而心力憔悴,朝堂之上皇帝也根本没有提起调换统帅之事,如今听段深这样一说,他倒是想起光州城中慕容柔所言,燕国真要复国?!

        凤凰心中所愿,莫非便是要实现了。。。。。。子莫心头百感交集,他既开心,又不免难过。

        开心的是若燕国复兴,凤凰就有了可以立足和倚靠的母国,不再四处飘零受人诟病。且凤凰一直都说这是他的夙愿,如今真的达成心愿,他应该为凤凰感到开心。当初将他交于慕容柔,便是觉得凤凰到了家乡,回到了族人身边该可以很快康复且不必经受离散之苦。

        可转念若是细想,子莫步子便不觉发沉。

        燕国重立,哪里有如此简单之事。调兵遣将,不正是磨刀霍霍之势?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争斗。突然想到凤凰有一天会不会和他在战场之上相见,子莫便心头惊了惊。凤凰应该不会如此做的。。。。。。子莫摇着头,挥散着心头的忧虑,他真是杞人忧天了。

        苦笑,旁边的段深看了看一脸神色纠葛的子莫,脸色也不觉深沉了些。

        “长恭殿下,段深将军,二位可是迟到了!”一进九华台,便有大臣上前轻轻调侃道,“二位踏雪赏景,该是忘了时辰了吧。哈哈哈。。。。。。”

        子莫笑笑,他和段深都是脾气好,也被朝中老人给摸透了秉性了,时不时就拿他们开玩笑。正要和段深随便找个下方席位入座,却听龙位上的高湛朝这边招手朗声道:“长恭,上前坐这儿来。”

        皇帝这么一说,本来喧哗热闹的大殿里一时停了觥筹交错之声,不少大臣面面相觑,这皇帝左手的位置可是皇后位。。。。。。

        段深立于子莫身边,脸色也是一阵诧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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