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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最好的剑(上)


吕岩站在一辆几乎焚烧殆尽的马车旁,脚边是裹着一名男童的破烂草席。&1t;/p>

        吕岩怔怔地盯着脚下,和那些一路散落,直至延伸到天地尽头的可怜人一样,未名男童的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带着临死之际的恐惧和绝望。&1t;/p>

        生逢乱世,人不如狗。&1t;/p>

        大片大片的死尸,迎来的是成群结队的觅食豺狗,躺在地上的人,个个皮焦骨瘦,逡巡四周的畜生,却全都皮油肉肥。&1t;/p>

        不知道为何,在走过看过了那么多乱世惨相之后,吕岩却唯独在这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陷越深。&1t;/p>

        是因为郁结的积累终于达到了吕岩能够承受的极致,所以才会在此刻突然爆吗?&1t;/p>

        还是说,眼前的这个男童让吕岩想起了什么?&1t;/p>

        相同的年纪,同样有些清秀的五官,范阳县城中那个名叫李沁的孩子,便这样再次涌上了吕岩的心头。当时被独自挟持出城的沁儿,是否也像他这样恐惧?沁儿流落在外的尸体,是否最终也像他一样,被饥饿的豺狗群分而食之?&1t;/p>

        吕岩曾尝试着大声呼喊,挥手驱赶过,可只是以元神游历此地的他,又如何能对眼前的虚幻场景作出丝毫改变。曾经的记忆早已随着他的主人一起埋葬,在这一幕五百年前便已滚滚逝去的岁月悲歌当中,吕岩是一个旁观者,也只能旁观。&1t;/p>

        眼神呆滞,满面怅惘,吕岩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停驻多长时间。&1t;/p>

        或许有人会说,在这一年多来,死在吕岩面前的人还少吗?甚至,被吕岩亲手杀死的人还少吗?&1t;/p>

        两手染血,周身尽赤的吕岩,不应该早就习惯了类似的场景吗?&1t;/p>

        哪怕吕岩做不到坚心如铁,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方寸大乱啊。&1t;/p>

        可是,见识过不代表能够接受,经历过不代表可以释然。假如血流成河,吕岩可以尽力地将头颅高高昂起,起码天空尚且纯净。但如果是像现在这样,以吕岩脚下为开端,一直到山与海的边缘,天与地的尽头,触目所及尽是汪洋尸海呢?&1t;/p>

        一年风雨厮杀的苦与痛,只是被吕岩压在不愿触碰的角落,但从未消失过。上百万残灵的纷杂记忆当中,那些看之不尽的血与火,将吕岩心里的负担层层加重。而眼前的这个未名男童,因为与吕岩本就怀有愧疚的李沁形象互相重合,便成为了前后两者串通起来的那条线。&1t;/p>

        随着吕岩腹内的酒水彻底燃烧殆尽,脐下的海眼仿佛也吸收到了足够的气血养料,开始剧烈蜕变,由最初的一个点渐渐拉长。&1t;/p>

        阮小柔曾经提到过,让吕岩咽下的这碗酒里,除去天界雷水之外,还有青莲剑冢的一缕千年剑意,而海眼当中即将孕育成形的,便是吕岩用以斩去心魔的那柄剑。&1t;/p>

        哪怕吕岩明知道,现在的自己只要伸出手,招来师傅和阮小柔两人为自己准备好的那柄剑,便能将眼前这座无比压抑,只有死亡怨念的世界一剑劈开。可还没等提不提剑的念头升起,便已经被吕岩下意识地抛之脑后。因为此刻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吸引了吕岩的全部心神。&1t;/p>

        从接过赤霄的那一天起,吕岩的每一次出剑收剑,依循的都是童年时通过故事所认知到的所谓江湖任侠,是简单而又粗陋的善恶是非观。&1t;/p>

        所以在杀了卫登之后,吕岩心安理得,所以在龙虎山脚下单剑闯关时,吕岩义无反顾。&1t;/p>

        但是在真实的江湖世界里,并不是只有纯粹的黑与白,更多的是和人性相似的灰色地带。比如一向与人为善的师兄朱厚聪,却害得姐姐吕雉生命垂危,比如以慈悲扬名世上的惠岸,同样也差点致使生灵涂炭。与他们相比,行事随心的魔头白起,反倒让吕岩感觉更加磊落一些。&1t;/p>

        那我自己呢?&1t;/p>

        草席之旁,深深的疑惑与无力感是压垮吕岩的最后一根稻草。和之前面临巨大打击时,吕岩曾生出过的短暂气馁不同,此刻吕岩感受到的,是更深层次的无所适从。&1t;/p>

        吕岩忍不住扪心自问:“我自以为正确的出剑斩敌,在李沁眼里,在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普通将士眼里,却是惑乱世间,和魔头无异。那我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1t;/p>

        这是对于信念的自我质疑,也是对行为准则的自我矫正。&1t;/p>

        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将来的我又该如何自处?为何提剑,我以后又该为何出剑?&1t;/p>

        就像是为了至死不渝的爱情,人们可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像是为了矢志不移的理想,人们可以卧薪尝胆,无所不用其极。&1t;/p>

        此刻吕岩在懵懂当中所自我追寻的,便是这样的一个信念,也是“明心见性,抱纯守一”这句话当中的那个一。&1t;/p>

        赤霄,是吕岩少不更事时的任性之剑,而以江山为的二十四柄竹剑,只是用来依托怨念的他人之剑。只有此刻,蕴藏在脐下海眼当中的那柄剑,此刻还只是一柄徒有剑形的剑胚,需要吕岩为它灌注进完全崭新的剑气,剑意,剑心。&1t;/p>

        只有吕岩找寻到了那个一,这柄最适合他的,最好的剑才会彻底成形,而当剑心上所缺失的这块短板被自己补上之后,剑气剑意已至巅峰的吕岩,便是6地剑仙。&1t;/p>

        可是最能击溃人心智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而是吕岩此刻所陷入的这种近乎无尽的迷茫。至于何时能够走出这座由自己设下的内心囚牢,包括吕岩在内,谁也不会知道。&1t;/p>

        虚幻的识海世界当中,时间并无具体的概念,或许一瞬,或许千年。&1t;/p>

        在识海中央的一颗淡灰色球体之前,王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被怨灵层层包裹住的少年。&1t;/p>

        “吕岩...吕岩?”&1t;/p>

        少女一边轻声呼唤着,一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枚小小印章。&1t;/p>

        淡黄色的印章大半都被少女的手掌挡住,唯一能够辨认的,只有篆刻在末尾处的四个蝇头小字。&1t;/p>

        “以定纲常。”&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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