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口一番起伏，坐回了他原先坐着的位置，吩咐道：“鹊缕，去把我的医匠叫来。宋泱，把陆远弄回来的那两个人带过来。”

        殿内殿外两声应是。

        医匠就在擢星馆内，不一刻便到了，刚至殿前先俯身行礼，看也不看殿内一眼。

        “起来吧，不必多礼。进来给这小子治伤，是我的游龙鞭打的，鞭上不曾运转灵力。”

        医匠谢恩一声，起身进到殿内，这才仔细端详起趴在方烁脚边的这个少年。

        这少年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血渍甚至洇到灰白的雪绒毯上散出一片骇目的红色，他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瞳孔微微涣散，下唇被死死咬住。

        这幅惨像并不稀奇，方烁拿鞭子抽人不是什么罕事，他要抽谁别人大多只有受着的份，连功法护体都是大不敬。方烁修为高深，游龙鞭又是搜集天材地宝由最好的炼器师所制的，他只要在鞭子上运转灵力，就算是专行锻炼肉身的体修也要被抽的皮开肉绽，一个不过筑基的少年更不必说。

        但此事仍值得称道一番。方烁抽人从来是随心所欲，特意撤去灵力，去抽这么十来鞭，实在是件大奇事。

        虽然去请他的侍女并未说明缘由，但医匠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

        这个孩子必是陆远。

        只有陆远才能叫方烁发这么大火气还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抽鞭子。

        医匠在心底叹一声，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陆远五六岁上来金樽座，这十来年里，在门中向来是他爹管，他爹管不到的时候就是方烁管。除此之外，连督御长老也不敢挑他的差错，谁非要去插嘴教导陆远那就是要跟少主比肩。

        “采薇，怀明，把他挪到榻上。”，方烁吩咐道。

        两个侍女福身称是，掐诀施法把陆远移至寝殿另一侧的翡玉美人榻。医匠也跟过去给他诊脉，查看伤势。

        少顷，医匠心中有了疗法，上前复命：“不知少主意下欲几日见效？”

        “叫他结结实实躺上半个月。”，方烁冷冷道。

        “遵少主令。”

        方烁扫了一眼桌上还没怎么动过的早膳，略一抬手，“撤下去。叫膳房备汤。”

        殿中侍女徐徐地把餐碟收走，接着又沏茶摆上茶具。

        方烁走到陆远所躺的那张美人榻边，看着眼前这个奄奄少年又气恼又心疼，陆远性子孤僻，平日里连金樽座的门都不愿意出。方烁总担心他阅历所限，自己闹出什么好歹来，如今露出这么个跟人斗狠赌命的苗头，方烁恨不能掀开他的脑袋给拔了根去。

        他深知陆远有股子倔劲，不敢轻拿轻放，怕他把自己的训诫全当了耳旁风。方烁看着陆远，不由无奈一笑，心说自己训诫的话天底下也就他敢糊弄。他伸出手，抚了抚陆远的鬓角。

        转身到殿中主位落座，他松展身子，一肘斜支在扶手，手掌微拳撑着侧脸，目光微敛看向殿外。

        不几刻，宋泱带着两个人来到寝殿前。

        正是苏铭旌跟文歆。

        两人随着宋泱的动作一道俯身行礼，心底却颇为忐忑，刚到金樽座还没满一天，便被叫来拜见少主，以他们的身份，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文歆甚至猜测是不是傅越桢把昨天的事告到了金樽座，现下是要发落他们。也不知道陆远如何了。

        “起身罢。”，方烁盯了他们一会便移开视线，懒懒道。

        他方才刚大怒一番，现在并不打算提起精神审讯这两人，不过是叫来问两句。

        苏铭旌抬眼正扫到寝殿内地毯上的那摊血渍，整个人心一下子揪起来，身边的文歆更是倒抽一声冷气。

        苏铭旌盯着那摊血渍实在忍不住，问道：“少座主，晚辈冒昧一问，不知陆远现下？”

        “叫本少座抽了一顿鞭子。”，方烁嗤笑一声，稍稍提了一点兴致。

        一听此话文歆的心跟着攥了起来，快言接声道，“此事事出在我，还望少座主莫要冤判无辜……”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方烁打断了。

        “本少座若想抽谁鞭子，判也不必判。”

        “少座主！”，听方烁语气不善苏铭旌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急忙辩解，“错在我身，恳请少座主宽恕陆远，不论如何惩处，晚辈愿一力承担。”

        “你？”，方烁话音一顿，睨眼冷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给陆远担责？”

        两人再欲辩解，却被方烁抬手打断。

        “够了。你二人只说此事来龙去脉，其他的一概不得再提。”

        苏铭旌与文歆不得不咽下口中千言万语，又细细将此事起因叙述一遍。

        话毕两人又意求情，还未出声便被宋泱施术禁言。方烁略一挥手，示意宋泱把人带走。

        一直到擢星馆外，宋泱才解了禁言术，叫二人离去。

        刚解开禁言，苏铭旌上前一步，对宋泱拱手便拜，“前辈，晚辈不敢妄求其他，只求前辈告知，陆远他，他到底要被如何惩处？”

        宋泱面色不动，声音平静，“区区仆侍，不敢过问少主如何处置。两位请回吧。”

        听此答复，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无奈，只得泄了气，惴惴地转身往回去。

        宋泱一直看着二人离开视线才返身复命。

        他知那二人焦虑，若是旁的，他也不介意透露惩处轻重以安其心。只是，这次事涉陆远，少主从来恶外人插手陆远事。

        待宋泱回到寝殿前，殿内的血迹已被彻底清理干净，再看不出这地方先前匍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两位侍女正给躺在榻上的陆远上药，方烁斜坐在美人榻的另一头看着渐渐醒转过来的陆远。

        陆远右手稍动朝方烁那够了够，方烁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四指。

        “弟子知错了，少主绕我这一次。”，陆远身上稍微找回了点感觉，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都敢拿命跟别人赌，还会怕我处置你不成？”，方烁的语气又回归平常，矜贵慵懒。

        陆远的脸皱了皱，声音游丝似的，略带一点哑涩，“少主别罚我，我怕。”

        方烁浅浅一笑，松开手，站起身来，说道：“下不为例，再有一次两罪并罚。”

        看着他，陆远嘴角微弯，眼睛眯眯，也露出一副笑模样。

        “少主宽厚，弟子感念在心。”

        “饿不饿？”

        “饿了。”，陆远说着，一双眼睛眨巴两下。

        要说他十来年果真下了功夫去琢磨的估计就是犯错了如何讨饶。

        “叫你辟谷你不辟，活该挨饿。”，方烁先是斥了一句，又吩咐道，“叫膳房送汤来。”

        宋泱步至殿前，复命道，“那二人已离去。”

        方烁点点头，侍女便传话叫宋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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