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除夕

大雪簌簌落在马车棚顶上，压得车厢内有些透不过气，谢昭拉开车帘向外望去，京城主干道两边都堆积了厚厚的白雪，隔上几处还堆着千奇百怪的雪人，想来是城中调皮捣蛋的孩子的杰作。

        寒风将她的鼻头冻得有些泛红，她没有忍住，连打了两下喷嚏。

        跟在车外走的凌雪见状连忙道：“公主，外面天寒，您还是不要吹风了，这段时日降温的厉害，您一直在屋内待着，猛的出来容易受寒。”

        “我看你是跟着你家公子久了，惯会操心！”谢昭的声音从马车内闷闷地传出来，“我身体好着呢，比不得那个病秧子。”

        转眼已经数九寒冬，谢昭算了算，她已经在北晋国待了大半年，虽然容九派人定期与她汇报南岳国的事情，但谢晚风却没有给她送过半个消息。

        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

        谢昭心中抱怨，把热的烫手的鎏金暖炉往旁边坐榻软垫上一扔，拍嘴打了个哈欠。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白色的狐狸毛领裹起粉雕玉琢的小脸，青黛细勾的眉眼现出一丝困意。

        谢昭坐在马车内略微小憩了片刻，还未睡够，就感觉身下的马车停住。

        凌雪掀开帘子的时候，谢昭也将将醒来。

        “公主，已经进宫了，宫里规矩，要换乘软轿。”

        “换吧。”谢昭无奈。

        说起乘坐软轿这么一个有些不怎么近人情的规矩，谢昭有些惭愧，毕竟是她定的。彼时成日里练武健身，身体比一般男儿都要健壮，区区冰天雪日根本不在怕的。

        如今做回了女儿身，又冠上了公主头衔，这么娇养了快一年，身子骨算是彻底娇气了，此时才发觉冬天坐软轿简直可以算作一大酷刑，走动走动好歹能有些暖意，可在这高高的半空中坐着吹冷风，实在不怎么好受，她现在手脚已经失去知觉了。

        可真是自作自受。

        “凌雪，硕王呢？”

        “回公主，硕王殿下今日在宫中上完课之后就没有回府，直接在宫里吃的午饭，想必觉得来回麻烦，就等着一起吃晚上的年夜饭了。”

        谢昭点头。

        也是，毕竟皇宫才算是他的家。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冲出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根烟花棒，跑得飞快。本身傍晚视线就不大清晰，他拿着烟花又晃得众人定不了神。

        只见他径直冲到谢昭一行人面前，吓得抬轿的太监一阵手忙脚乱。

        谢昭一歪，也差点翻到地上，亏得她及时用轻功稳住身形。

        凌雪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把那个孩子拦了下来，抓着他不让乱跑，那孩子似乎也被骇住了，睁着大大的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直视谢昭，死死攥着烟花棒有些不知所措。

        谢昭下了轿，站到孩子面前仔细辨认。

        她可以肯定，她没有见过这个孩子，穿着打扮极为精细，并且能在宫里这么乱跑，应当是有些身份的。不过今日是除夕夜，倒也可能是哪个宫里娘娘的亲戚也说不定。

        远处一个嬷嬷迈着碎步着急的跑过来，啪的一下直接跪倒在谢昭面前，“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皇子不懂事冲撞了娘娘，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皇子吧！”

        “你怪会说话，上来就拿皇子压我，这是几皇子，我怎么从未见过？”谢昭才没那闲工夫与小孩子计较，她只关心自己关心的。

        “回娘娘的话，是齐国的皇子，也是俪妃的亲弟弟，在家中想姐姐想的紧，又哭又闹，老奴家娘娘没有办法，就求圣上将小皇子带到北晋国与俪妃团聚。刚刚老奴带小皇子出来玩耍，傍晚看不大清楚，想必小皇子又将这里当成了齐国皇宫，乱跑起来，这才不小心冲撞了您。”

        谢昭听罢皱了皱眉。

        这嬷嬷说的什么东西绕来绕去的，绕得她头疼，只想摆手赶紧将他们打发走，“算了算了，我无事，我也不是什么娘娘，你不必与我饶罪，带他走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上软轿继续向宫内行进。

        华灯初上，潋滟芬芳。

        这是谢昭在北晋国过的第二十一个年，竟然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连上了。

        还是熟悉的宫殿，熟悉的佳宴，熟悉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去年的除夕夜她还坐在北晋王的下首，与那些朝臣们唇枪舌剑，仅仅一年而已，她竟是坐在远远的角落里，看那些朝臣们唇枪舌剑。

        一朝成为局外人，再看局内的万般沉沦，只觉荒诞至极。

        有意思。

        想着，谢昭举起酒杯再饮一口。

        “凌雪，你家主子此时会在哪里过年？”谢昭已经有些微醉，她斜支着头，发髻上的朱钗流苏晃晃荡荡，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光影。

        一身大红色的流仙袍散在地上，像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主子还是会回宰相府过年的，不然家中的老爷夫人会不愿意。”凌雪看谢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有些担忧，“公主少喝一点，毕竟是是在北晋国，比不得……”

        “比不得？”谢昭转过头来，带着朦胧酒意的双眼瞧她，眼底有流光划过，“比不得我的凉国还是比不得你的南岳国？谁知道凉国过年是个什么样子……幸好你家公子尚有父母相陪，一年年的，倒也好过许多。”

        正说着，就见硕王远远的走过来。今日讨吉利，他穿了一身藏红色的锦袍，金冠高束。

        这大半年谢昭鲜少与他见面，硕王倒也有意思，巴巴的将她从凉国讨回府里，却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一样，但每逢佳节，又记得差人送她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礼物，态度也是忽冷忽热，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昭本意不在他身上，也懒得去多想。

        今日再见，竟发觉此人变得英挺许多，虽然依旧有些吊儿郎当的气质，但却不知怎的，谢昭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沉淀。

        那人走至跟前半蹲在她面前，道：“美人儿怎能一个人喝闷酒不叫本王，幸好本王多长了个心眼儿，不然岂不就怠慢了美人儿？”

        谢昭也不与他生疏，招手让凌雪又拿来一张矮椅放在旁边让硕王坐，“哪敢劳烦王爷相陪，您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了闲，自是应该放松放松。”

        硕王就着矮椅在谢昭身边坐下，“什么日理万机，你就别逗本王了，宫里的夫子整日整日的为难本王，光是课业都够焦头烂额的了。不过说起来，也是本王疏忽了府里的管制，幸亏有公主帮忙□□那些妾室，否则真是要让她们给翻了天去。”

        这话就是在说杨婉婉受欺负的事了。

        谢昭摇摇头，“那都猴年马月的事情，我早就忘了，王爷不必挂怀。”

        “本王听闻今日进宫，有个孩子扰了公主的驾撵，可要本王把那孩子叫过来给你赔礼道歉？”硕王抬手主动为谢昭斟了一杯酒。

        “过去了过去了。”谢昭摆手，只觉得今日的硕王奇奇怪怪，忽然跟她客气很多。

        硕王似乎怕她放到心上，继续与她解释，“那是俪妃的弟弟，俪妃是齐国公主，她的母亲在齐国地位不高，所以这个齐国小皇子在齐国也不怎么起眼，不然齐国的君王如何会舍得大老远的将亲儿子送到这里，怎么不得换一个不是……”

        “你说什么？”

        一道电光从脑中划过，谢昭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快得令人抓不住。

        硕王不知所以，“什么什么，齐国的小皇子啊，怎么了？”

        谢昭蹙紧眉头，“不是，你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

        “齐国的君王如何舍得把亲儿子送到这里，怎么不得……换一个？”硕王摆手，“本王说笑的，你别当真。”

        对！就是这句！

        谢昭低头，飞快的思索。

        她真的是傻得可以！北晋王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凉国去当八皇子，那原来的八皇子呢？难道被送到了北晋国？为什么全部都没有人再提起过，八皇子的母亲又去了哪里，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难道也不知道吗？！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张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谢昭回神，正撞上硕王的眼睛。

        硕王被那双明眸瞧得一愣，随即笑道：“想什么呢，这么投入？本王说的有什么不妥吗？还是引得你想起凉国，想家了？”

        “没，没有。”谢昭饮下一杯酒，有些辣嗓子，她轻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殿外的寒风钻过门隙吹进来，穿过人声鼎沸，划过千盏烛火变成暖风，拂向谢昭的脸侧。一缕刘海在她额边轻轻荡起，落到她娇俏的鼻尖。

        借着酒意，硕王有些痴了，他定定的看着身边红衣娇艳小巧的女子，直直的望进那双杏圆的翦瞳。

        他忽然出声道：“公主，本王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尤其是……”

        “王爷！”谢昭忽然打断他的话，“我有些醉了，想一个人出去走一走，醒醒酒，让凌雪跟着我就好。”说完也不等他同意就拎起裙子，飞快的走开。

        看着她的背影，硕王捏紧酒盅，里面的玉液在灯火下轻轻摇晃，他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在心里道：“很像一个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坚定，可惜，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猛地转头远远看向高台上坐着的一身黑衣华服的北晋王，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硕王重重的将酒盅在桌子上一磕，仰头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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