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瓦棚里的新生命

1991年三月初五，恩施建始县，巫山余脉脚下的小村庄。

        一座冷冷清清的土窑旁，整齐的码放了一人高的红色瓦片，不同于一般的青瓦，这成色一看就知道是土质不好烧出的劣质瓦。

        瓦窑旁是一间用木头和厚胶纸搭起的简易瓦棚，四周堆满了玉米杆和柴火垛。

        瓦棚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孕妇，约莫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此时正捂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低声呻吟，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

        她叫林代珍，刚结婚一年，今天肚子突然疼起来，她感觉今天这孩子似乎是要出来了。

        门口四个年轻男人正在打扑克，左边那个叫傅远坤，正是这孕妇的丈夫，他对面的是孕妇的亲哥哥林代国。

        听到动静，傅远坤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我头有点儿疼……”林玉珍低声道，当时保守的年代让她有些羞于启齿。

        这时已经有四个孩子的林代国看了妹妹一眼，见她捂着肚子，心里顿时明白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牌对其他几个人说：“要不咱们今天先到这儿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行行行，那让玉珍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送走了几人，傅远坤来到床前：“头疼的厉害吗？”

        玉珍看着自家男人这不开窍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是什么头疼，我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那我去大哥那里给你找去痛片！”傅远坤说着便跑了出去。

        “哎——那你快点儿回来！”林玉珍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喊道，肚子一阵接一阵疼的更厉害了，初次为人父母的小夫妻俩啥也不懂，以为吃了止痛药肚子就不会疼了。

        这个村子叫林家村，顾名思义林姓是村里的大姓。

        傅远坤的父亲傅学理是个了不起的人。二十几年前，傅老爷子孤身一人到隔壁的刘家村做了上门女婿，后因为穷被岳父刁难不喜，傅老爷子一气之下带着妻儿和妻子的奶奶搬到了林家村。

        后来傅老爷子凭着刚正不阿的为人和过硬的能力被推举为林家村生产队的大队长，前几年才刚退下来，因此在村里颇有威望。

        傅老爷子膝下共有四子一女：大哥傅远奎，如今已有一子一女，女儿刚出生22天；二哥傅远茂有一个儿子；姐姐傅远秀已有一个儿子，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也已经六个月了；傅远坤排行老三。小弟傅远猛今年刚十九岁，正是年少气盛的少年，让老父亲头痛不已。

        傅远坤的母亲在三十六岁那年因乳腺癌癌细胞转移，撇下五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

        那曾经是傅老爷子最惨淡的一段时光，自那以后傅老爷子便独自扶养五个幼子成人，供他们读书，娶妻生子，自己则终身未再娶。

        如今眼看日子越过越好，人丁兴旺，旁人羡慕不已。只是傅老爷子一生艰辛，老伴儿早亡，内心愁绪万千，就好喝口小酒缓解苦闷，一日三餐顿顿不落。

        咱们话说回来，傅远坤气喘吁吁跑到大哥傅远奎家中：“大哥有去痛片吗？快给我拿两片！”

        “怎么啦？”傅远奎一脸的络腮胡加上魁梧的身躯颇有些黑社会混子的模样。

        “代珍肚子疼，我给她拿两片药吃下看会不会好些。”傅远坤道。

        “什么？哎呀我的天，你们呀真的是些董天神（方言，意为不懂事的傻瓜），她要生了，来不及找接生婆来了，你快回去，我下去接新芝伯母上来！”傅远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里说的新芝伯母正是傅远坤的岳母，约莫五分钟的路程，傅远奎说便完急匆匆跑去接人去了。

        傅远坤回到家里，只见林代珍疼的满头大汗，只觉肚子正往下坠：“我不行了，一阵一阵疼得厉害，你快扶我站起来！”

        傅远坤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一时间没了主意，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恨不能把那痛楚抓到自己身上来替她受苦。

        见丈夫站着不动，林代珍急了：“快呀！”

        傅远坤这才手忙脚乱的上前一手托着林代珍的头，一手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坐起来。

        “快让我站起来！她要出来了！”林代珍痛苦的喊道！

        “不行啊！妈还没有来呢！你再忍忍！”傅远坤几乎吓呆，不是说第一胎不好生吗，她怎么这么快？该怎么办？自己不会接生啊！

        “啊！”林代珍已然痛的快失去理智，挣扎着扶着床边站起来，痛的浑身发抖，颤抖着冲傅远坤喊道：“你接住她，一定要接住了！”

        “好好好！”傅远坤心一横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准备好，“你生吧！”

        “啊！”林代珍猛一用力顿时头晕目眩几乎晕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她死死抓住床的栏杆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哇～哇～哇～”

        傅远奎搀着林代珍的母亲刚走到瓦窑旁边，就听到孩子哇哇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您进去，我去告诉我爹！”傅远奎忙把老人家扶到门边，就急匆匆报喜去了。

        林代珍的母亲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女儿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另外半边屁股则搁在一个木桶上，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还没剪脐带的女婴，正安排傅远坤找剪刀剪脐带。

        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顾不得开口责备女婿，忙走过去给女儿批上一件厚衣裳：“怎么生的这么快？”

        “妈，胎衣还没下来，”林代珍见母亲来了，心里顿时安心不少，“剪刀和扎脐带的线我都提前准备了包好放起来的，这会儿就是找不着了。”

        母亲听完连忙起身去帮忙找，最后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了，赶紧拿过去帮着剪了脐带把孩子包好放到床上。

        此时，见女儿的胎衣已经出来了，忙用热水帮林代珍清理干净，换了干净衣裳：“快去床上躺着吧，又没个婆婆照顾你，这都遭的什么罪。”说完便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妈你看看你，我挺好的，你别担心。”林代珍见母亲伤心，赶忙出言安慰。

        这时，傅远坤打开门端了四个荷包蛋进来：“代珍，辛苦了，快吃一点吧！”

        累到几近虚脱的林代珍看到这碗鸡蛋只觉得没有半点儿食欲：“我吃不下，先搁着吧。”然后转头看着身边的小婴儿，眼里无限温柔，只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娃，自己做妈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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