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黄昏前二三事

　　安俊通和方小刀谈话时间很长，尽是一些刀马川的事情。苏若瑶插不上话，她既没去过刀马川，也不知道方小刀在刀马川经历如此丰富。
　　不久之后，殷晟走了进来，既没有敲门，脚步声也很轻。走进来之后神色黯淡，不发一语。
　　方小刀好奇道:“大哥，你为何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寒霜？”
　　殷晟道:“莫说是寒霜，便是冰窟也经历了。”
　　安俊通道:“方少侠，这位英雄如何称呼呢？”
　　方小刀道:“这是我的大哥，合手帮虎豹堂堂主殷晟。”
　　安俊通点头道:“果然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殷晟始终不肯说出自己到底如何了，方小刀也没有再追问。不过他既然跟苗青屏一起离开宴席，这件事肯定和苗青屏脱不了干系。
　　殷晟见因为自己大家沉默起来，引开话题道:“知道吗，海石帮的人也来了。派了一个叫韦柯的人，可我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年纪不大，好像在海石帮地位很不错的样子。”
　　方小刀道:“这个名字听起来的确是陌生，但是你我也不可能识遍天下人。”
　　殷晟道:“海石帮树敌无数，方才差点大打出手，但是这个韦柯武功十分厉害，轻描淡写就让几个人尝到了厉害。更加奇特的是，他居然是南海那边的剑法。”
　　方小刀一愣道:“哦，你是说本来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南海剑客，如今不仅在往生殿存在，连海石帮都有？”
　　殷晟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年头的武林热闹极了，好像没有什么人不可能出现，也没有什么人很神秘。”
　　苏若瑶道:“南海岛屿无数，其间无数的能人异士隐遁。我们所说的南海剑客，应该只是南海之中某一个世代习武的门派。只是南海很大，我们始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见到他们也并不容易。但是家师说过，他们肯定是我中原武林分支，而且年代并不是很久远，应该是前朝战乱的时候，为了躲避战祸而乔居。”
　　殷晟道:“这个世上从来不缺英雄好汉，但是像这种年少有为的人却并不多。”说完看了看方小刀道:“恐怕眼下武林中只有我兄弟能比。”
　　安俊通道:“这恐怕我不信，中原武林虽大，但是要说能比得上方少侠的，肯定不会很多。若论年少俊才，应当没有人能够和方少侠相比较。”
　　殷晟道:“是啊，我以前也这样认为。现在都应该去看他一看，才会知道这世上超乎想象的人并非一个。”
　　方小刀道:“我谢谢你们对我的抬举，但是我自问不是个天才，所以别人如果是，我们应该佩服。”
　　安俊通笑道:“就这点客气，或许这个韦柯远远不及。”
　　“方小刀方少侠在吗？”开门之后，门口站着的却是今日的新郎陆少翔。
　　方小刀一愣道:“今日是陆公子大喜的日子，恐怕方某担当不起您的指教啊！”
　　陆少翔笑道:“这本是细枝末叶的事情。只是当年在断魂谷不能理解少侠的侠义心肠，以至于多有得罪，所以就今日特来赔个不是。此事在下思量良久，见了方少侠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方小刀道:“除恶务尽没错，悲天悯人也没错。当年你我只不过各有各的道理，算不上是得罪。陆公子这般，却让方某有些担当不起，毕竟那时年少，所作所为只怕欠妥。”
　　陆少翔从善如流，也像方小刀一样客客气气道:“方少侠说得对，是在下流于肤浅了。”说完顿了一顿道:“还有一件事，这里只怕要向方少侠请罪了。”
　　方小刀明知他说的是什么事，却装作一无所知道:“哦，这在下如何敢当，不知何事，还请陆公子明示。”
　　陆少翔似乎很难为情道:“说来着实造化弄人。在下年纪渐长，一直不曾成家立业，但是前不久偶遇一女子，令在下实在着迷。所以我便下了决心娶她为妻，只是等接了她的家人才知道，她的父亲竟然是方少侠的大敌，酥骨手秋凤岚。”
　　方小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那也不能怪陆公子嘛！”
　　陆少翔道:“在下不敢请求当少侠宽恕，只是秋凤岚其人可恶，我东山派决计不会接纳他。现下这秋凤岚不知所踪，但是他日若是重现江湖，我东山派绝不包庇。”
　　方小刀道:“那就多谢了，这秋凤岚诡计多端，我还怕陆公子受其蒙骗呢！既然这秋凤岚如今不在，那秋小姐肯定是被她遗弃了，可真是天可怜见啊！”
　　陆少翔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家父本万万不肯答应此事，但是知道秋小姐的遭遇之后却是好生同情。最后，家父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接纳了她的兄长及母亲。此事，当是对不住方少侠啊！”
　　方小刀心想，你把慌撒得这样面面俱到，我要是再不依不饶，岂不是太不懂事。于是，方小刀摇头道:“哪里哪里，东山派做法好极了，在下一心报仇，或许对秋家无辜之人有些残忍了。其实我只有一人事仇，和秋家其他人毫无关联。陆大侠此番风度，着实令人敬佩，实乃我辈之楷模啊！”
　　方小刀从来不说这种令人肉麻牙酸的恭维话，如果说了那肯定是暗讽。但是陆少翔似乎信了，神色慨然得接受了方小刀的恭维。所以满屋子的明白人，就他一个人自得其乐，顿时令人觉得他是个草包。
　　陆少翔也不是个真草包，毕竟东山三子之中陆少翔武功还在董少泳之上。
　　但是他有陆寒廷这样一位经天纬地的父亲，两相对比，他就变成了一个草包。陆寒廷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不仅名列江南四杰，而且带领着东山派所有的高手为了灭掉魔门而四处奔波。后来，他和宗航耀崛起的时候，更是在江湖中风头无二。这样的人物就算野心大一些，做人做事差一些，也必须对他抱着敬畏的态度。
　　等陆少翔离开，安俊通笑道:“我看这陆少翔成不了大事，东山派也没有第二个陆寒廷，恐怕我是来错了吧！”
　　方小刀看了看他道:“你办的是刀马王的差事，按理说我本不该管。但是刀马川和中原武林不往来还是非常有道理的，武林中人本来就不听朝廷的话，你们绕过朝廷和武林交好，这可是在犯朝廷的忌讳。所以，有可能的话还是让刀马王慎重啊！如果不行，这事还是让你们的王妃琢磨琢磨，我觉得比较稳妥。”
　　安俊通道:“这本只是示好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就算是办不好差事，能够见到你方少侠，我也不虚此行啊！”
　　小莺和公孙菽坐在屋子里，一个面壁沉思，一个盯着她一言不发。过了良久，公孙菽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得要和人家斗一斗吗，怎么在这种方小刀心里比较难受的时候，你却坐在这里发呆呢？”
　　佘英道:“娘，我真得谢谢你提醒我，让我再乘人家心烦意乱的时候去添乱。”
　　公孙菽道:“这怎么能怪为娘，这件事就算你不添乱便已经够乱了。”
　　佘英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要是老是去添乱，说不定到头来就不怎么乱了，该是谁就是谁，我就是个被舍弃的人。”
　　公孙菽道:“那倒未必，你要是不添乱，他就不觉得你很重要。你要是总是去添乱，他每时每刻都得想着你，那才是最好。”
　　佘英冷笑道:“我真替某个男人感到悲哀。”
　　公孙菽皱眉道:“某个男人，你莫非是谁你那个短命的老子么？”
　　佘英道:“不然呢？”
　　公孙菽道:“我可从来没有跟你爹添过乱。我是个习武的女子，你爹是个文弱书生，他就是喜欢我捶他的胸膛撒娇，我还怕打死了他呢！”
　　佘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走过来从后面环绕着公孙菽的脖子道:“这文弱书生到底有什么好，我却十分好奇了。”
　　公孙菽道:“赳赳武夫还是文弱书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的只是至死不渝，这比较难。”
　　就算是佘英不去添乱，方小刀也没有把小莺当做是可有可无。相反他非常介意小莺快乐还是不快乐，尽管有些矛盾，但是祝愿还是很美好的。
　　一来是为了问一下情人无泪的事情，二来还能看看小莺，何乐而不为呢！公孙菽有得是见识，有小莺在旁边肯定没有那俩老和尚那里沉闷。
　　方小刀敲门进去之后，看了看一旁面壁的小莺，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这是做了什么悔恨不已的事情，在这里自行思过啊？”
　　佘英避开她的手道:“离我远点，我现在很暴躁。”
　　方小刀偏偏不信邪，又把手按在她的肩头道:“生谁的气呢，你怎么还能不理我了呢？”
　　公孙菽干咳了一下道:“方少侠，不知有什么事情到访啊？”
　　方小刀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主要来看看二位。”说完回过头去，突然撤手，佘英本来准备拿桌上的扇子打方小刀的手，结果打到了自己的肩头，疼的直龇牙咧嘴。
　　方小刀笑道:“你看，你一旦不高兴，连运气都不好了。”
　　公孙菽觉得他二人不像话，种种的发问道:“请问方少侠究竟有什么事？”
　　方小刀从怀中拿出瓷瓶道:“前辈见多识广，先看看这个。”说完把瓷瓶给了公孙菽。转过头来轻轻的揉了一下佘英的肩膀道:“过几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玩玩。”
　　话音刚落，公孙菽惊呼道:“你哪来的这东西？”
　　方小刀道:“先不说这个，前辈认得出来吗？”
　　公孙菽道:“何止认识，我对这种天下无药可救的毒药非常了解。因为从小我家里就有，而且是先父准备好毒杀魔门教主的。这药当然后来没有用，不过却被贼人拿走了。我从小只记得家长长辈说，那东西能毒杀成百上千的人，绝不能轻易碰触。但是别人越说就越好奇，我经常偷看这东西。”
　　方小刀道:“那就对了，这个瓶子里只剩下一粒，而这个瓶子里其他的毒药，毒杀了整个跃龙潭的人。如果那天不是我们幸运，可能也在其中。”
　　公孙菽一怔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奇毒，出手就是惊天动地啊！”说完顿了一顿，盯着方小刀道:“可是你，怎么会得到这样的奇毒？”
　　方小刀道:“该知道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隐瞒，现在能少一个人知道也好。这情人无泪既然如此厉害，应该也不容易得到吧？”
　　公孙菽道:“我从小到大，只在我家里见过。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爷爷秦不归所中的毒，可能就是我小时候见到的。因为拿走我家那瓶药的就是秋凤岚，同时，他还害死了一个人。”
　　方小刀没敢问到底秋凤岚害死了谁，避重就轻道:“那这瓶药，未必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一瓶。”
　　公孙菽转动着瓷瓶，缓缓的递过来道:“这东西好好保存，千万不可落入贼人之手。不过如果用的好，它如同世间最厉害的武器。”
　　方小刀摇了摇头
　　道:“还是放在前辈这里比较稳妥，我对此物只有痛恨而已。如果被我遗弃，只怕被奸恶之人拿了去，反而贻害无穷。”
　　公孙菽道:“也好！”收起来之后，公孙菽道:“你知道药湖上面一个被称为药鬼的人吗？”
　　方小刀点了点头道:“知道，他好像跟我爷爷认识。”
　　公孙菽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据我所知，先父便是从这位前辈那里找到了这种天下奇毒。我手中毒药并非是前人所遗留，而是出自药鬼之手。”
　　方小刀惊讶道:“可是他，不像是个摆弄毒药的人啊？”
　　公孙菽道:“事实上他完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仅懂毒，会制毒，而且擅长解毒。他的妻子，便是因为吞了他自己亲手所制的毒药而死。他一生解毒无数，最后却救不了自己的妻子，于是终身以解情人无泪之毒为信念，苟活于世。”
　　方小刀叹道:“这可真是大将难免阵上亡啊！”说完向佘英道:“你也不在这里休息，不如跟我去到处走走，东山也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能来的。”
　　佘英早就听烦了二人的对话，立刻站起来拉着方小刀的胳膊往出来跑，她觉得毒药什么的实在是很晦气。
　　方小刀莫名其妙的被拉出了门，走了一阵道:“难道竟然是公孙前辈罚你面壁，被我给打断了？”因为方小刀觉得，她这么急着跑出啦，肯定不想在里面多待。
　　佘英回头翻个白眼道:“你们俩说话我实在不爱听，这个理由足够吧？”
　　方小刀点头道:“足够，足够。”
　　两个人在四处走了一圈，突然佘英一把拉住方小刀道:“你听。”
　　方小刀凝神细听，原来是一名女子在哭诉，声音凄婉，似有说不尽的怨恨。两个人循声而去，在一面墙壁面前停住，那声音就在墙后。
　　只听一男子道:“你该知道，你我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是空门中人，我不能坏了你的修行，而且陆家也不可能承受这样的非议。”
　　方小刀暗中纳罕，这分明是陆少翔的声音嘛！
　　那哭泣的女子道:“但是你明明说过你要等我还俗，蓄了发，然后就娶我的。”
　　方小刀大吃一惊，这竟然是净因的声音。净因那天和离欢争执，说是要去质问某一个人，虽然方小刀和殷晟不知道什么缘故，但大概猜得到该是有人辜负了她。
　　陆少翔道:“但是我等不了，你至今依旧是缁衣芒鞋，不知何时才能够等到你梳得了发髻。我等不了不仅是以为我年纪已经不小，而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父知道此事之后坚决反对，认为我不仅是在害你，而且还在做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所以，我为了陆家和东山派的声誉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
　　方小刀都觉得，这个借口真的是够无耻，关键是，这种无耻的借口还不止一个，陆少翔是一个接一个的说出来。
　　净因在那边好像只剩下了哭泣，她的泪水也没能留住陆少翔，陆少翔留下一句“相忘于江湖”，就离开了。
　　等陆少翔离开，净因的哭声渐大，方小刀看了看小莺示意离开，小莺瞪了他一眼才跟他离开。
　　两个人回到东山派给方小刀安排的客房，苏若瑶正在里面小憩。方小刀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佘英看她躺在床上，立刻道:“你们俩真是好不要脸啊！”
　　方小刀满脸黑线，看了看并没有生气的苏若瑶这才道:“亏你想的出来，她在我这里休息一会，那又没什么妨碍。”
　　佘英道:“你们俩不用跟我解释，得对得起天地良心才是，更要记住男女有别。”
　　苏若瑶笑道:“这一点倒要请妹妹放心，我们俩都还是本分的人。”
　　佘英大概不相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方小刀坐下来道:“我现在发现东山派真的是很有意思，牌坊立得足够大，做下的事情吗，那也够欺世盗名的。”
　　苏若瑶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本帮帮主，宗主和家师都知道陆寒廷野心很大，所以便不来捧他的场。”
　　佘英道:“那我们捧场的人也未必就不知道了，只是我们更加清楚利害关系罢了。”
　　苏若瑶笑道:“妹妹说得极是。”
　　方小刀思索良久道:“这样不行啊，我怎么觉得自己要是不弄出点麻烦事来，实在枉我来一趟。”
　　苏若瑶看了看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方小刀道:“我这个人在别人让我不爽的时候肯定会让别人也不痛快。”苏若瑶和佘英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方小刀已经走出了门。
　　过了不久，方小刀拿着一封书信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加上一支刚才让佘英去客人中间偷回来的镖，掷进了旁边一座屋子里。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跑到了院子里，从众多客人中间大摇大摆的走了一趟，最后回了屋子。
　　这封信旨在给陆寒廷找一点麻烦，他想看一看，这位武林第一会不会慌张，看看天下第一的帮派如何应对名声扫地的危机。信中以吴博良的口吻怒骂陆寒廷，并且言明自己誓报大仇，而且要将东山派和陆寒廷的嘴脸公之于众。他认为这应该是陆寒廷的死穴，毕竟断魂谷的时候他就看得出来陆寒廷很在乎自己的名声。
　　事情已经做下，接下来就该等着看陆寒廷的应对方法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方小刀是在很期待最后的效果会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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