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梦来

车队一路走至天柱山脚，已经能遥遥看见远处临东城的影子。

        辽远的天幕下，点点灯火掩映在远方的黑夜中，野地中矗立的城池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商意收回视线。

        天柱山曾经是仙门百家和妖兽厮杀的战场，山脚地底下埋藏着许多妖兽的尸体，这些尸首上多有邪念残留，是以邪祟比在天柱山外围时要多上许多，商意给整个车队的马车挂上辟邪符，一路摇着铃铛浩浩荡荡穿越了偌大的旷野。

        黑色的邪祟在芒草中飘过，像在芒草的海浪中飘扬的黑色船帆。

        出了天柱山地界，夜空也渐渐变得晴朗起来，空中不再有雷光闪烁。

        月明星稀。

        商意坐在车头，遥遥看见临东城门口站立着一个人。

        他站在两只石狮子正中间，一身玄黑，头戴箬笠，看不清容貌，若不是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照明，他整个人都怕是和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

        城门口静悄悄的，只有这个人在此，仿佛在等人。

        胖东家将一队车马在城门口停下，有些战战兢兢地上前道：“敢问阁下——”

        黑衣人并不回话，只提着灯笼，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向商意的方向微微低头。

        商意不明所以。

        “道长——我们到了么？”

        许朔刚被商意强行塞进车篷里休息，此刻感觉到马车停住，便撩开商意身后的帘子，探出头来问道。

        “到了。”商意安抚了一下略有些躁动的马儿，轻轻回道。

        黑衣人站直身体，在他们谈话的功夫，打开了他身后紧闭的城门。

        “轰——”

        他轻轻一推，那两扇严丝合缝咬合着的、将近四人高的城门便发出一声震动，轰然打开，临东的街景映入眼帘。

        在看清楚街道景色的一瞬间，商意倒抽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即将举办集市的原因，临东城被城民们好好打扮了一番。

        街道两边是整洁干净的深红色楼宇，花纹精致的廊宇飞檐间，各式花灯随风飘荡。

        从城门到主街道，修了一段长长的花架，上面悬挂着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朵，花灯的细碎光晕透过倒垂的花瀑投射到周围，给整段街道添上了重叠的花影。

        街道正中央，一条宽阔的红毯蜿蜒而上，直抵最上端恢宏的楼宇。

        细碎的风铃声从远处传来，商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和她之前梦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到时候会有一个无比尊贵的人，从城门口一路越过花架，踩着红毯一路走到最上面的城主行宫。”胖东家指着远方整个临东城建筑最高、最中心的那座楼宇，在商意身边轻轻道，他的眼中闪着碎芒，“今年的大集非同寻常。”

        到底是怎么个非同寻常法。

        商意看了眼远处的城主行宫，从她的角度，这座楼宇几乎处于它身后那轮明月的正中心，皎皎明月勾勒着廊角飞檐的轮廓线条，使它在整个临东城中非常惹人注目。

        “把马车拉进去吧。”黑衣人绕到城门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

        胖东家犹豫了一瞬，便叫马夫赶车。

        许朔走出车篷，盘腿坐在商意身边，侧身端详着街道上的景色。

        “布置得还不错。”他说。

        城里静悄悄的，一如最初商意做梦踏足这里时。

        “怎么会这么安静。”商意抬头看了看在他们头顶悬挂的那轮明月，在旷野上看时不觉得，此刻在城中仰头，却觉那轮月亮的体积似乎要比往日看到的大出四五成。

        传言中，冥主踏月君会在中秋召开十五鬼宴，而此时离中秋的时间却还很远。

        她想到梦中，屏风后那个对月独酌的人影。

        这总不会是巧合吧。

        “夜深了，城中自然安静。”许朔也看着头顶的那轮月亮，“道长，碧沁堂到了。”

        临东城城主行宫外人工修了一条接向城外的大河，由它在城内又延伸出了许多小河流，临东开集时，会举行一个“开河典礼”，大河小河上会被放上河灯，作为祈福。

        那个提灯的黑衣人将他们一路引到行宫左侧，经过了整整五道桥，才将他们带到目的地。

        出乎意料地，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座庙。

        庙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深红的墙体上有斑驳的苔痕，写了“碧沁堂”三个字的牌匾掩映在斗拱里蓬勃生长的野草中，月光洒在庙后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树叶微微泛着光。

        黑衣人拉起已经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扣了三下。

        “吱呀——”

        随着最后一声叩门声消失，庙门开了。

        他微微回头，向商意一行人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迈步进去。

        这一瞬，他的身形便消失了。

        “请问道长，这该如何是好啊。”胖东家带着一群伙计站在门口，颇有些踌躇。

        “你之前都没有来过碧沁堂么？”商意心觉奇怪，问道。

        “常客，但像今日这番景象，却是头一次遇到。”胖东家回答，眼睛不断上下打量着庙门。

        商意并不知道从前的碧沁堂是怎么个景象，如果说是进入这个地方的方式改变了，那她进去走走也行。

        “我先进去看看，许朔，你在这里不要乱走。”

        她道。

        “道长小心。”

        许朔点头，站到了队伍前方。

        商意从袖中捏出符箓，踏进庙宇中。

        她迈步进去的一瞬，周围便发生了变化，原本的古庙变成了类似酒楼大堂的地方，她瞬间从安静的庙宇内被转移到了喧闹的人群之中。

        “是个瞬移的阵法。”她喃喃道。

        周围行走的人衣着皆不凡，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多和生意、钱有关，想来都是碧沁堂的客人，商意甚至看见有人十分夸张地在十个手指头上戴满了宝石戒指，鼻尖充斥着各种香料的微妙气息，微微的眩晕感袭上心头，她飞快掐了自己一把。

        “麻烦各位，买东西的往东走，卖东西的往西走——”周围不断有人在吆喝。

        电光火石间，商意感到一道极为大胆的目光在她身上巡逡。

        商意望向视线来源。

        大堂上方，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叼着烟枪，冲商意抛了个媚眼。

        女子及腰的乌黑长发只随意用一根玉簪绾了个髻，她一身红衣似火，一举一动间似杨柳拂堤，风情万种。

        “道长是来查岗么？”她倚着栏杆，薄唇微微开合，居高临下轻轻道。

        分明商意和这个女子之间隔了一段遥远的距离，她的话却能被商意听得清清楚楚。

        传音术。

        这位红衣女子的道行不低。

        “无意冒犯。”商意使不出这么高级的术法，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她遥遥向那位女子拱手行礼，用正常声调回答。

        看起来没多大问题，还是先赶紧回去吧。

        “哎——可别急着走。”

        下一秒，女子出现在商意身后，拉住了商意的袖子。

        一股极淡的香气混杂着烟草味从女子身上传来，商意僵硬了一刻，把袖子抽出：“干什么？”

        女子发出一声笑，“奴家最近有一个很大的烦恼，眼下看到道长，突然有了解决办法。”

        “我很忙的。”商意挥挥手，“我得尽早回去，等天亮了其他车队陆续进城，可就没地方住了。”

        “是么？但是我猜——道长是在担心一起来的那队马车吗？”她将烟枪斜放在手臂上，眨眨眼，娇笑一声，“他们在碧沁堂里用的手段花样，怕是比道长一辈子见过的都多呢，不如道长先担心担心自己？”

        “怎么？你想害我？”商意往后退两步，道。

        “奴家可没那个胆子。”她侧了侧头，绽出一个笑容，涂了丹蔻的指甲缓缓划过商意的手臂，“奴家名叫笑春风，这个忙，还请道长一定要帮。”

        笑春风？

        “并且，我也可以给道长提供食宿。”她突然凑到商意面前。

        对方身上的香气变得越发浓郁，商意顾不得其他，连连后退。

        这人难缠的很，不妙啊。

        眼前，笑春风的脸突然产生了一阵模糊，商意下意识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头脑里随即而来一阵眩晕。

        四肢的力气像是被卸去了，连精神都跟着绵软。

        昏迷前，商意感到自己的脸被笑春风捏了捏，她的语气无比轻快：“我还说那紫毛狗上次为什么这么激动呢，这下不就到手了嘛。”

        什么紫毛狗？

        商意抬了抬眉，实在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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