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忧

　　
<p>世上最难化解的，便是仇恨，仇恨容易成为一个人的执念，执念一深，坚不可摧，任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也难以劈开，我想起鬼林子里的那人，当初也是如此，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p>
<p>人死后，油尽灯枯，魂魄会飘至黄泉，而躯壳会化作一堆白骨，然而总有些人不愿离去，执念入骨，驱动着早已腐烂的躯壳继续在世间游荡，盼望有朝一日可以了结自己的心愿，倾城便是如此。</p>
<p>很多年以前，她还不叫倾城，只是一个普通猎户家的女儿，因在家中排行第七，便唤名小七。</p>
<p>小七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很美了，也有了心上人，十四岁那年，如愿嫁给了心上人。</p>
<p>起初日子过得和和睦睦，半年之后，她有了身孕，然而她的丈夫却突然变了，变得嗜赌如命，为了还赌债，将她卖去了青楼。</p>
<p>在青楼里，她受尽了欺凌，侮辱和无休止的蹂躏，一个冬天的夜里，她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没了，大概是因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也没了，她心如死灰，纵身跳入江中。</p>
<p>江水顺流直下，将她的尸体冲到了几十里外的地方，死后才得以离开那个污秽之地。</p>
<p>她的身体渐渐腐烂，然而她心有不甘，魂魄久久不能散去，附着在遗骸之上，她从土里将早已夭折的孩儿挖出，用自己的身体养着他，然而她只是一具骷髅，因而只能用人皮伪装自己，回到那个曾经给她带来过苦痛的地方，吸食男子的精气，但从不害人性命，以此来维持自己的身形。</p>
<p>她留恋人世，仅仅是想为自己找个归宿，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安全降生。</p>
<p>倾城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眼里饱含着慈爱，然而她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心思，就是想等来孩儿降生。</p>
<p>让我不解的是，他为何偏偏要对少年下手，若只是为了吸**气，那也不需要话费这么大的功功夫。</p>
<p>少年捂着受伤得眼睛，委屈巴巴得看着我，表示自己也很不解。</p>
<p>倾城虚弱地直起了身子，她回道：“你的眼睛里藏着一颗鲛珠，能救我和我的孩子！”</p>
<p>泽辰忽然脸色一变，虽不易察觉，但我跟着他这么久，早洞悉他的一举一动。</p>
<p>少年一脸疑惑地摸摸眼睛：“我眼睛里藏着颗珠子我怎么不知道。”他转念又一想：“难道我之所以一只眼睛是蓝色，莫不是当年摔进莲花池里，碰巧把池子里一颗宝珠摔了进去？”  </p>
<p>他眨眨眼又是揉了揉眼睛，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牵动了方才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p>
<p>他回道：“若是只要我眼睛里的珠子拿去便是了，为何要挖眼睛这么严重？”</p>
<p>“那颗鲛珠和你血脉相连，早就融为一体了，若是要取珠子，便只能取你的眼珠子。”倾城回道。</p>
<p>少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脸上浮出一丝忧虑，心里暗暗骂了句娘。</p>
<p>倾城叹了口气，她抚摸着肚子里渐渐有了心跳的孩儿，满眼的宠溺和悲凉，蓦得抬头，对泽辰说道：“我从未加害过他人的性命，一心只想复活我的孩子，眼看他就要出世了，求求你帮帮我。”</p>
<p>他想了想回道：“你可知你这孩儿一旦出生，便是不人不鬼的婴灵，他这一生将面临许多磨难，是常人无法想象的。”</p>
<p>倾城嘴角含着笑意：“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知道他想活。”</p>
<p>倾城的身体犹如被蒸干水分的一片叶子，渐渐枯萎，摇摇欲坠，三日后的草庐，大雪靡靡，她产下一名男婴，便化为一堆白骨，魂魄散尽，初生的婴儿同常人无异，然而一双眼睛却总是包含着泪水，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娘亲已经走了，他的啼哭声久久回荡在草庐的上空。</p>
<p>送走倾城，泽辰，我，少年三人面面相觑，我们哪里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孩子本就虚弱，泽辰用一丈仙气养着，盼望他能够熬过这个隆冬。</p>
<p>大雪封了山路，更找不到奶娘来喂奶，孩子饿的连啼哭的声音都微弱了些，少年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开口：“找不到人喂奶便只能你上了。”</p>
<p>我叹了口气，只得拎起扫帚，将他赶去雪地里面思过。</p>
<p>好在泽辰用一把米熬了一碗米汤，给他喂了下去。</p>
<p>孩子的贴身衣物中放着块玉佩，上面刻着“无忧”二字，这是倾城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这大概是他给孩子起的名字，希望他的人生能够无忧无虑。</p>
<p>无忧果然和一般的孩童有很大的区别，才将将三五日，他已经长大了许多，免去了喂奶换尿布的麻烦，少年在草庐白吃白喝，因而照顾孩子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肩头，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无忧同他的感情较旁人要深厚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同他讲的，他捧着少年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唤道：“娘亲！”</p>
<p>得了泽辰仙气养护的无忧被养的白白胖胖，聪明乖巧，便觉得泽辰身上的气息格外的熟悉，他又欢快的唤泽辰爹爹，这让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少年差点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p>
<p>泽辰那张冰霜脸抽动了一下，将缠着自己脖子的无忧抱下来，一把塞回莫子轩怀里，一本正经道：“我不是你爹爹！”</p>
<p>小家伙突然鼻子一红，眼睛里包了一包泪，长长的睫毛结出一两滴水珠子，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少年急的锤了泽辰一拳，骂道：“孩子还小，你怎么跟孩子说话呢？”</p>
<p>而置身事外的我站在一旁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这小娃娃真的是心思单纯又可爱的紧。</p>
<p>自从被无忧当做娘亲，少年便欣然接受了这个角色，穿衣喂饭，甚至把屎把尿都亲力亲为，俨然一个贤妻良母，数十日过去，无忧已经从穿着开裆裤的孩子长成了五六岁孩童的模样，着实令人吃惊，凭空多出个儿子，这让少年也是喜忧参半，一来，他离家也有大半个月了，长安城内盛传他拐了自己的嫂子，他那脾气暴躁的老父亲正满城的捉拿他，他哥更是贴了悬赏的通告，若是被他哥哥老爹知道倾城实则是个鬼魅，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是个不人不鬼的灵体，大概这比他拐了嫂子更令人崩溃，迟早他们会搜到这里，这令少年有些坐立难安。</p>
<p>果然山中大雪终于开始消融，上山的路也能看见了，他那个怒火中烧的哥哥便扬言要在这山里放把火。</p>
<p>少年还算仗义，抱着无忧便下了山，我曾应允过倾城要好好照顾她的孩儿，实在放心不下便也一同下山了。</p>
<p>直接同他们说出实情固然是不可行的，他哥哥一见到无忧身上的玉佩便似乎知道了什么。我显然是低估了莫宇，平日里看着玩世不恭的模样却不想他倒是能接受这个荒诞的故事。</p>
<p>他道：“其实我早知道她的不同，但我不在乎，她从未伤害过我。”他手里捧过倾城的骨灰潸然泪下，无忧小小年纪便已经懂得安慰人了，过去抬手为他擦了擦眼泪，我心中很是感动。</p>
<p>倾城虽然带着私心来了莫府，但她似乎对莫宇也生出了情愫，或许将她的孩子留在莫宇身边也是一种陪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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