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9

　　楚明宇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拉了好几次手闸才把车停稳，他踉踉跄跄的开车门下车，有生之年头一次，一向处变不惊的大少爷一个跟头滑倒在冰雪路面上。等他心急如焚的起身，他发现桑塔纳正小心翼翼的驶过自己的身边。

　　“停车！停车！”楚明宇站起来疯狂的敲击着驶过自己的桑塔纳车车窗，几近声嘶力竭。但再慢的车速也比人的脚步快，很快，这辆黑色的车就抛开了楚明宇的追逐，车技娴熟的在马路上加速开远了。

　　“陈海逸，我看见你了，你回来！”

　　楚明宇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到底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子，他抿着嘴角，两行热泪扑啦啦的顺着英俊的脸庞滚落下来。为什么？那就是自己的父亲，他找了半年的陈海逸，透过贴着黑色车膜的窗玻璃，楚明宇看得到他紧紧蹙眉、心痛难忍的侧脸。可是，他为什么不下车和自己相认，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匆匆抛开自己，为什么？

　　这个据说去世了十几年的男人明明还活在世上，他明明也看看出自己是他的儿子，因为他的脸几乎就是他年轻时的翻版。

　　老天爷，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倔强的楚明宇只是绝望了一分钟，就收起虚弱气哼哼的抹了一把眼泪，他不顾跌倒时沾了满身的雪和泥渍，几步回到自己车上，飞快的发动车子，疯狂的顺着街道去追那辆桑塔纳。

　　他一定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陈海逸，你为什么诈死，为什么面对十几年没见的儿子却不相认，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们可以从此两不相见！

　　桑塔纳已经右拐到另一条路上，楚明宇加大油门循着他认准的方向飞驶，陈海逸，你不能走！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SUV在冰雪路面上的性能确实优越，楚明宇拐过路口不久，就追上了那辆桑塔纳。楚明宇的眼睛里冒着火，他一边狂按喇叭，一边想越过桑塔纳拦住他。

　　楚明宇是一个车感超好的人，在大学的时候，就参加过赛车手的培训，在中国的马路上，他的驾驶技术还真是鲜逢敌手。没想到，这辆不起眼的桑塔纳把赛车技术玩的比他还好，一连串漂亮的八字甩尾动作把楚明宇的SUV牢牢的阻隔在后面。

　　  2005年C市这个小城的春节，马路上人烟稀少，一辆半旧的桑塔纳，一辆崭新的帕拉丁SUV，在空旷的马路上展开了警匪片一样的追逐战。

　　楚明宇年轻气盛，不依不饶的紧紧咬住桑塔纳。但桑塔纳的司机老奸巨猾，专门往单车道的小路上开，把八字甩尾发挥的炉火纯青，让楚明宇的车发挥不出优势，无法凭借速度超越他。

　　桑塔纳又是一个漂亮的右转弯，楚明宇都有些佩服他了，这样一辆旧车，路面还有雪，但司机良好的车技将车的惯性漂移控制的极好，瞬间就回到了轨道上。不过，老天爷还是帮着楚明宇的，这条路上有一辆大客车正在前面慢悠悠的行驶着，随着两辆车的逼近，桑塔纳无法在发挥甩尾的动作。

　　楚明宇瞧准一个机会冲了上去，两辆车现在是并驾齐驱，楚明宇摇开车窗冲那边大喊：“停车！你给我停车！”

　　现在，大客车在前，帕拉丁在左，桑塔纳前进无路、超车被阻，等于是在两辆车的夹击之中。可是，突然之间，桑塔纳一个急刹车，在夹缝之中玩了一个惊险的原地转圈，瞬间倒转方向，向后开走了。

　　楚明宇气的七窍生烟，他娴熟的倒档打轮，也调转车头追过去。

　　桑塔纳似乎有意逗他，车速时快时慢，专挑狭窄的小路。二十分钟之后，司机没见疲态，但旧车的发动机罢工了，在几个急转弯之后，从机盖里冒出热气腾腾的白烟。

　　黑色的桑塔纳不得已慢慢的停靠在路边，楚明宇把车在他后面停下，他面目清俊的注视着那辆车，深吸了一口气，下车慢慢的向那辆车走去。

　　街道两边的景物无比的熟悉，楚明宇抬头看看高高的法国梧桐，还有旁边消防队院内的红房顶，他记起来了，这就是他小时候和父母住过的地方。

　　一幕幕往事在楚明宇的脑海中闪过，六岁之前，父亲是他孩童世界里最崇拜的人，父亲在他心目中就是英雄一样的存在。他高大英挺，把自己抛起来托在脖颈上就走，他能修好自己所有的玩具手枪和赛车，还能把它们变得更加无敌，他无所不知，能解答小神童儿子所有的问题……

　　就在现在的这条小街，当年他们一家三口曾幸福的相伴而行，他被父母一边一个牵着手拉在中间，在有冰的地方打滑哧溜，年轻的父母把他拉得飞快，当这一幕在楚明宇的脑海中重现，他似乎又重新听到了自己冲破云霄般的开心笑声。

　　陈海逸，你还是我爸吗？你怎么忍心？

　　这一小段路走的何其漫长，楚明宇似乎穿越了无数岁月，艰难的走到那辆他亲眼看到父亲上车的黑色桑塔纳面前。他把手放在车把手上，全身上下都鼓足了勇气，猛地一下子拉开了车门。

　　可是，车里只有一个精干的中年男人，他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侧身看着楚明宇，那双皱纹很多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慈爱。而原来坐着陈海逸的副驾驶上，此刻空无一人。

　　他早就不在车上了，这辆车调虎离山带着我开了这么久，就是想把我引开！

　　楚明宇愣愣的看着副驾驶空落落的座位，感到自己的喉咙越来越艰涩，好象有无数的感慨梗在那里，而同时，全身的力气却一点一点的被巨大的痛苦抽茧剥丝，让他整个人都站立不住。

　　他慢慢的往后退，眼前是那个男人惊讶而同情的一张脸，他从小到大就在母亲的教育下懂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上一次嚎啕大哭，还是八岁那年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现在，楚明宇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流着，却是因为发现父亲还在人世，并且千方百计的躲开自己。

　　陈海逸，你用心何其良苦，居然对十六年没见的儿子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

　　楚明宇为自己控制不住眼泪而感到羞耻，陈海逸他是铁了心不认这个儿子了，而他已经是一个22岁的成年男子了，为什么要为这件事落泪？

　　他感觉得到桑塔纳的司机想和自己说点什么，但他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暗暗决定，自己的寻父之旅到此为止！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车上，调转车头离开了这条伤心的小街。

　　大年初五的晚上，北方的风俗是放鞭炮破五，其热闹程度不次于除夕的晚上。楚明宇拿着一瓶啤酒站在窗口，闷闷不乐的看着满天的烟火。

　　楚明宇不是个喜欢借酒消愁的人，对于一个从7岁开始就没有父亲，却成长的很优秀的男孩来说，坚韧和独立是必备的品质。他只是很伤心，他接受了父亲的死亡，却无法接受他与自己相见不相识。楚明宇觉得难以面对，他实在想不通，陈海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在自己和妈妈的生活中消失了这么多年？而妈妈，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还没有死吗？

　　在2005年这个春节，楚明宇仔仔细细的回顾了他自以为风平浪静的成长之路。六岁之前，他的家庭是一个正常的三口之家，父母都是政府部门的精英，自己也备受他们的宠爱。六岁之后，家里风云突变，爸爸永远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记得自己也曾孩子气的脆弱过，但老天保佑，那个聪明可爱的小楚明宇还是健康的长大了。

　　当年的他还小，没有记住太多的事，但仔细回忆他似乎隐约记得，自己和妈妈离开C市之前爸爸就不在家里了。他记忆中还有几次父母亲激烈的吵架，只是无法准确的定格在具体的时间段里。

　　楚明宇现在长大了，从男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妈妈，他觉得她是一个可以让丈夫倾心相爱的美丽女人，能从政的女人都不简单，就算有外公的背景，他的妈妈也是一个德爱礼智、才兼文雅的奇女子，在政坛和民间的口碑都极佳。这样的妻子，爸爸为什么会毅然决然的抛弃他们呢？

　　戏剧里有陈世美，民间有负心汉，但陈海逸是为了什么无法抗拒的诱惑，宁可诈死，也要抛弃有背景、有美貌、也有德行才智的妈妈呢？

　　而且，从亲戚的口中得知，妈妈当年是放弃了毕业回省城的机会，追随丈夫来到了C市这个小地方。爸爸毕业几年就成为技术监督局的副局长，才干固然是一面，但中国式升迁背景一向是重要一环，老丈人是政坛重臣，陈海逸等于年纪轻轻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看来，当年的爸爸几乎是放弃了一切唾手可得的幸福人生，漂亮能干的妻子、聪明活泼的儿子还有前方一片坦途的事业，离开了这个原本温馨的家。离婚之后，妈妈回到了省城，人生依然继续，爸爸却每况愈下，公职没了，应聘到高中当老师，之后又辞职，然后人就在C市这个小城消失了，还传出了死讯。

　　记忆中，妈妈说爸爸是车祸中丧生的。

　　现在看来，自己的家中有一段所有人都希望忘掉的历史，一段不敢去触碰的历史。妈妈也骗了自己吗？思考片刻，楚明宇虽然无法得出结果，但还是倾向于妈妈不知情，否则不会这么放心大胆的让自己回故乡追根朔源，并且一呆就是半年。

　　  22岁，还没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楚明宇确实想不通自己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门铃叮咚响起，楚明宇接通可视门铃，云绎心那张带着红色绒线帽的小脸蓦然出现在镜头里，她在镜头里很近很近的冲楚明宇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嗨，过年好，楚明宇是你回来了吗？”

　　看到这样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再多的烦闷也一扫而光了，楚明宇不由露出一丝笑容，一边打开门锁一边对着话筒说：“对呀，淘气包，我正要放下东西去看你呢！”

　　走廊里响起欢快的脚步声，楚明宇手忙脚乱的把空酒瓶藏在角落的柜子里，又拿出口香糖扔在嘴里。不一会，一个红彤彤的人影推开房门，兴高采烈的扑到楚明宇的怀里：“明宇哥！”

　　楚明宇把她抱在怀里大大的转了一个圈，然后用手掐着她水嫩嫩的脸蛋：“小丫头，给我拜年！”

　　云绎心笑着拂开他的手，一边往下摘帽子、脱羽绒服，一边马马虎虎的对他拱了拱手：“楚老师过年好！”

　　“这就完了！”

　　“怎么了？”

　　“给老师拜年怎么也要行大礼呀？”

　　云绎心此刻正从凉水杯里给自己倒水，闻言歪着头转过身来，脱去羽绒服，她穿着一件粉色的修身高领毛衣，小丫头有着天鹅般美丽而修长的脖子，肩膀修平，那堆积在下巴处的粉色毛衣高领把她的脸映衬的如初雪般莹白。

　　“行礼呀，想什么呢？”楚明宇刮了她的鼻子一下。

　　云绎心嘟嘴看着对面的楚明宇，一双星眸很可爱的眨了两下。突然，她笑着对楚明宇竖起大拇指，然后萌萌的弯动了两下：“好吧，给楚老师拜年啦，看这个小人，一鞠躬，二鞠躬……”

　　楚明宇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他走过去一把握住她萌态可掬的小手，放在嘴边狠狠的亲了一下：“哟，一根筋的西北小丫头也会抖机灵啦！”

　　“还不是和你学的，对了，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呢！”

　　“原来是那么打算的，不是惦记我的小丫头嘛！”

　　“是吗？”

　　女孩都爱听好听的话，云绎心闻言笑颜如花，孩子一样把头腻在楚明宇的怀里。因为是假期，她的长发就那样中分的披散下来，也许在绒线帽里久了有静电，她不时很可爱的晃动着她美丽的头颅，想把粘在腮边的发丝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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