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机械甲虫的眼睛咕噜转了一圈。

        它的牙齿仍在咀嚼，银色的钢筋在牙齿间反复折叠，时间过了很久，直到南安看到他把最后一块金属环吐到地上。

        南安小幅度地抖了抖。

        尽管如此，他不敢逃，也不能逃。

        直觉告诉他如果此时逃跑，可能和机械手臂一个下场，或者说，更加惨烈。

        看着面前小小的南安，甲虫起了兴趣。它的足肢往前几分，把南安往前勾了勾，像在观察他，用机械眼珠看了好一阵。

        渐渐地，它的眼神变得兴奋，仿佛在大自然中觅食到了猎物，散发着幽然的吓人光芒。

        机械甲虫朝南安张开了嘴巴。

        迎着扑面而来的铁锈气息，南安愣愣地看着逐渐靠近的黑洞，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要完了。

        难道出逃计划只有五天？

        碰到个机械甲虫，旅程就这样结束了？

        他不要！

        于是南安决定反抗。

        在开普勒基地的时候，他就学过如何和机器进行沟通，通过芯片的电波，对方的想法就能直接输送过来。

        那么现在他也可以通过这个，严肃地发出警告。

        甲虫插入地面的勾子又往前挪了挪，带着南安往嘴边靠近了一点。

        南安伸手，纤细的指尖放在机械甲虫上，下一刻，他迅速捕捉到甲虫的意识。

        “吃掉……面前这个机器人……他长得……和一般人不一样……”

        南安的神情专注，就在尖锐锋利的牙齿即将触碰到他的那刻，甲虫忽然停下动作。

        一个男孩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天呐赛尔德，你又乱吃东西！”

        那个声音童稚活泼，十多岁的小男孩声线。

        此时他的语气带了抱怨：“不是说我午睡的时候不要乱跑吗？你怎么不听话，还到巨石阵这里——诶？”

        尖钩下的南安探出脑袋，偏头看向机械甲虫的中腹位置——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单从这个语气来说，南安并不觉得有太多的危险性，甚至说帮他暂时解除了危机。

        起码比这个机械甲虫好。

        于是南安对着甲虫腹部的位置，小声试探说：“你好。”

        男孩的语调扬起，听得出十分警惕：“你是谁？”

        甲虫的机械钩子仍抵着他的后背，冰凉的触感让南安抖了一下，编了个理由：“我迷路了。”

        男孩：“就你一个人吗？”

        南安乖巧点头。

        但显然，这样的理由并不充足，于是男孩继续问：“你来自哪里？”

        南安思考了一下，他不清楚地球上到底分为几个区域，但从背包里的钢制地图上看——往南是成片的绿色植被、浅滩、山峦还有一望无垠的海洋。

        往东，那是人类的城市，他们似乎在用植物进行着某种标记。在那一块地区上，玫瑰和银铃的标识星星点点，分占了一半。

        然后是北方，拥有着大片的极地和冰川，甚至有一些侵蚀过来，覆盖在了城市的标识上。

        南安：“我来自玫瑰二城。”

        这是在地图里的最中心城市，也是玫瑰区域里最显眼的。

        而这句话一出来，他感受到了面前机械甲虫的震颤，以及，一段只有他和甲虫才能知道的话语。

        “他在……说谎……”

        没关系。

        人类听不懂机器的语言。

        男孩立刻回答，“我叫吉尔，你呢？”

        “南安。”

        他的话音刚落，机械甲虫开始剧烈抖动。

        它的腹部中央开了一个等人高的铁门，在红蓝色的照射灯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出现在南安眼前。

        他穿着灰棕色的长袖衬衣，脸色泛黄，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透明的金属帽罩住了整一张脸，像宇航员的氧气罩。

        一看到南安，吉尔立刻朝他挥了挥手——

        是一双机械手掌。

        看起来，这个男孩安装了机械类的义肢。

        但即便这样，南安还是觉得他和开普勒的工作人员差别太大了。

        吉尔很显然是人类。

        即便他有着和机器人一样的零件。

        南安知道地球上大部分的人类都没有敌意，这是他在开普勒基地学习时所知道的，所以当吉尔热情地邀请他进机械甲虫坐一会儿时，南安只是犹豫几秒，就答应了。

        甲虫的内部面积不大。

        连南安也是弯着腰进去的。

        没有隔间，也没有操作室和驾驶舱，所有的东西全部堆在一个空间里。

        入口的左侧放着一个电箱，上面堆放了书本和电脑，右边是一个不大的操作台以及两个睡袋。小柜子上有水杯、牙刷这类的生活物品，还有小半杯还没喝完的咖啡和干硬的麦色面包。

        正上方的墙壁则挂着榔头和电线，以及，两个备用的氧气面罩。

        看着就十分狭窄。

        不过起码，能同时容纳一个人类和一个机器人。

        南安把他的背包一起拉进甲虫的内部。

        此时吉尔正在收拾正中间的小桌子，一旁木椅上的小烤箱亮着橙红色的温暖光芒，嗡嗡作响，像在烤制什么，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

        “随便一点儿，别客气。”

        吉尔十分热情地招呼南安。

        他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块曲奇，几颗芝麻大小的巧克力豆点缀在饼干上，泛着油酥的光泽。

        “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吃的。”吉尔用报纸包了一块曲奇给他，“还有一些饼干在烤箱里，等会儿烤完就能吃了。”

        接过圆圆的曲奇饼干，南安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这是人类用来愉悦自己的甜点。

        于是南安尝了一口。

        香香的，软软的，很好吃。

        “不要客气，多吃点。”吉尔看着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笑的眼角褶子都皱起来，又塞了一块曲奇给他。

        南安手上拿着两大块曲奇，十分地心满意足。

        等甲虫彻底关上腹腔的金属门，有什么气体被输送进来时，吉尔才脱下氧气罩。

        “这个地方氧气太稀薄了。”吉尔把氧气面罩挂在墙壁上，“大人们说如果直接在荒漠走上一两分钟，可能直接晕过去，甚至会被晒死风干。”

        南安歪头看他。

        “为什么会这样？”

        “科学家们说是臭氧层严重破裂，紫外线直接晒进地球了。”吉尔说，“当照射光强烈的时候，大家都待在地下基地里，不出门。”

        南安：“……基地？”

        “对，只有在科学家确认安全后，大家才会重新回到城市，然后到荒漠上捡一些能用的金属废品带回去卖。”

        吉尔把一旁的柜子拉开，就见里面是扭曲的机械臂、电池、报废的芯片和几根掉漆的钢筋。

        南安默默盯着自己的同类看了几秒。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生锈的小方盒，铜漆的颜色掉了一半，露出了银色的金属。两根电线样的银棒橫插在上方，像是接收什么信号的仪器。

        “这是什么？”

        “你说这两根东西？”吉尔看了一眼，“天线。”

        “不是。”南安摇头，“这个仪器叫什么？”

        吉尔：“收音机。”

        “这是在废品场里捡的。”吉尔蹲下身，拍了拍它的侧面，“听说是几百年前人类发明，现在没这玩意儿了，大家都用机器人给他们播报这些东西。”他说着把收音机放在南安的手心里，按下红色按钮，说：“你听这个。”

        南安十分安静地听着。

        可能是因为过于老旧的原因，收音机像一个咆哮的小物件，在他的掌心里嘶声力竭地噗噗了好几声。

        “亲爱的观众朋友，欢迎来到fm3601频道，下面是优选好物，玫瑰区域限时发售第十五代可植入智脑，带有智能处理系统和人体健康监测，秒杀价只要1288，无需预定，随到随植入，呵护您和家人的健康……”

        南安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

        吉尔看他专注的样子，伸手按下调频按钮：“可别小看这玩意儿，我最近发现它还能换频道呢，你看——”

        “日前，玫瑰四城出现不明的芯片变异，位于邮局的5名人员感染，暂无伤亡情况。研究所调查队于今日中午11时到达，原因正在调查中，请各位市民不必恐慌。”

        南安微微一愣。

        “变异？”他确认似地重复了一遍。

        吉尔像是习惯了，嗯了声。

        “你没听说吗？最近有个奇怪的芯片异化，见过的人说，被芯片感染的人都会凭空长出机械臂，可吓人了。”吉尔在南安身边坐下，有点疑惑地小声咕哝，“玫瑰二城是最大的城市，消息也灵通，不知道不应该啊……”

        “怎么会变异？”

        “科学家们也不知道。”吉尔回答，“不过最近他们在追查一个机器人，说可能从外来星球侵入，就和这次芯片变异有关系。”

        他说着咬了一口饼干，含糊补充：“说是从什么基地过来的，不太清楚，好像还是机密。”

        南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从刚才的报道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词语。

        芯片变异，感染，以及——原因不明。

        刚才的这些词对南安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开普勒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平时说的也是这些，什么机械感染，芯片传输，电子传导。

        南安知道他们想通过机器来控制一些物体，至于控制对象是谁，怎么控制，作为一个小机器人，他根本不会关注。

        还是饼干比较有吸引力。

        南安又砸巴砸巴啃了两大口曲奇。

        嘴角因为狼吞虎咽沾上了点点的饼干渣。

        吉尔看他的样子，从柜子上扯了一张油墨报纸，包了块饼干给他：“别急，我这儿还有好多呢，想吃随便拿。”

        南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他手上拿着占了一半脸的曲奇，忽略了报纸上机器人的追查报道，注意力完全放在饼干上。

        开普勒基地可没这样好吃的零食。

        也不知道南方有没有曲奇饼干。

        又一块饼干下去，南安满意地呼了一口气，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拍了拍吃得撑饱了的小肚子，哼哼地靠在背包上。

        南安决定提高一下曲奇饼干的地位。

        和营养液还有充电泵齐名。

        吉尔见着他满足的样子，也跟着开心起来，他本来就是小孩，此时却像个小大人：“别看我比你小，会做的东西可多了，到时候你来我家里，不仅有曲奇饼干，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南安：“你住在哪里？”

        “玫瑰四城。”

        吉尔停顿了一下，眉飞色舞地说：“玫瑰四城虽然没有你们二城大，但是能吃的东西也不少，我家楼下的那个萝卜汤就好吃，每次都要去呢，或者你想要机械臂啊，还是什么零件修理，十分钟内就能找到店家给你维修。”

        听着吉尔的描述，南安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什么都有吗？”

        是不是营养液也会有？

        南安觉得如果要去南方，首先需要解决的是营养液和充电泵的问题，而他现在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小瓶营养液，还是从甲虫手里勉强抢来的。

        这样想着，他还是觉得自己太惨了。

        可能是世纪最惨机器人。

        这样想着，南安又重复问了一遍：“真的什么都会有吗？”

        “当然了。”吉尔拍了拍胸脯，摇头晃脑地保证道，“我这里什么都有，没有随便在街上找个店铺，里面肯定都会有。”

        南安：“哇。”

        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从他心中升起——

        要不要顺便去一次人类城市？

        尽管南方是他在逃计划里的目的地，但去了人类城市，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能找到好多好多的营养液，吃不完的曲奇饼干。

        以及，能够给他带来愉悦的充电泵？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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