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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


鸣凤楼乃京师中最好的茶坊,出入必达官豪贵,阿韫家虽是国公门第,但家风素来勤俭,有不允许后生辈随意出入豪奢场所贪欢的家训。秦霜好记得阿韫也从未邀请任何人出入过任何豪奢的场所,如今竟然会邀请她去鸣凤楼喝茶?

        秦霜好缓缓吞下口水,想要确认清楚:“阿韫说的可是南通一巷的鸣凤楼?”

        梁诗韫好笑道:“难道还有第二家鸣凤楼?”

        秦霜好:……

        “可我好像记得你们家不是有……不允许后辈们随意出入豪奢场所的家训?”

        梁家确实有这个家训,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她非来不可。

        “的确有这个家训,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偶尔一两次还是可以的。”

        秦霜好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

        金银铺聚集的南通一巷中间,有一座占地广阔的建筑,其楼高三层,远望雕檐映日,画栋飞云,正是近来风头无两的鸣凤楼茶坊。

        梁诗韫同秦霜好甫一迈进鸣凤楼,就有两个长得清丽脱俗的小娘子,提着瓶端着空盏迎了上来,娇声婉转地道了一声:“贵客万福。”然后就给她们二人一人倒了一杯茶递上。

        梁诗韫还以为是鸣凤楼的特色,便接过呡了一口,复又递回给小娘子道:“请给我们一间二楼视线开阔的雅阁。”

        那小娘子嘴上说“好”,脚却一动不动,只看着她笑而不语。

        梁诗韫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身旁的秦霜好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五贯的褚币递给那小娘子。

        那小娘子自然而然地接过褚币收好,这才转身在前面带路。

        “……?”梁诗韫跟着走,一边忍不住附耳问秦霜好,“你方才为何要给她钱?”

        秦霜好压低声音回:“这间茶坊是我阿爹经常来的地方,我听阿爹身边的小厮说起过,这样高档的茶坊进门会有祗应提瓶献茗,就是不喝也要犒赏数千钱,说是叫什么……‘点花茶’,不止如此,一会儿进入阁子后,还会再献一盏,叫做‘支酒’,而后才是正式上茶。”

        “……”

        竟还有此一环……

        梁诗韫不由得香腮一红。

        说来惭愧,她虽重活两世,但鸣凤楼这样的顶级茶坊她确实头一次来。

        她家虽是阀阅华族,但并非外人所想的那般入则钟鸣鼎食,出则宝马香车。

        梁家先祖原是前晋清河太守,大魏太/祖还未发迹时,先祖观其品相不凡又志向高远,绝非池中之物,便投诚效忠于太/祖,而后跟着太/祖一起收服四分五裂的乱世,这才有了从龙之功。

        至她父亲这一辈,梁家已经出过了三个枢密使。

        不过梁家虽权极一时,但因有“勤俭恭肃,大公至正,淡泊名利,乐善好施”的十六字家训,要求梁家子孙世代遵守,所以家风极为的清正廉洁。

        尤其她父亲梁荀睿,做人刚正不阿,从不贪墨,这就导致一个偌大的梁家,只能靠着父亲和大哥,二叔还有几个后辈荫封来的供奉官禄米养活着,纵有国公从一品的食邑,也只能让整个梁家勉强保持外在的体面而已。

        这就有了梁家后辈不得随意出入豪奢场所的家训。

        前世,她恪守本分和家训,从不会出入这种豪奢场合。

        后来嫁给了宋衡,因宋衡不受崇安帝待见,所以日子过得十分捉襟见肘,更不会来这样的场合。但她为了替宋衡扭转局势,过门后动就用了自己的奁产,替宋衡四处打点寻情求门路。那时候为了省钱,她一般都是在家设宴招待,有时候不得已也会去高档酒楼。但高档茶坊却从未来过,所以并不知这样的茶坊还有如此巧立名目的打赏。

        她想着口袋里的钱,似乎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喝上一杯茶而已,就忍不住肉疼,毕竟那可是她两三个月的月例呢。

        失策了,她应该换家茶坊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今日的目的是为了秦霜好后半生的幸福,也就很快释怀了,而且以房允恭那样的身段,未必会去他茶坊。

        此前,她让书吉去打听房允恭的行踪,果然查得房允恭在外面养着一个俊俏的小郎倌,大抵是因为在同秦家谈论婚事的缘故,所以房允恭养得十分隐蔽,几乎从不让这小郎倌出门露面。

        她便拿出自己以往的积蓄,让书吉想办法买通了那个小郎倌身边的丫头,再让那丫头悄悄告诉小郎倌房秦两家议亲一事,并把秦霜好刻画地十分泼辣善妒,尤其恶男风。那小郎君眼下正得房允恭宠爱,听了此事哪里还坐得住,反让那丫头出来打听秦霜好的行踪。

        她就故意让那丫头把授衣节这日秦霜好会在鸣凤楼的消息,透露给那个小郎倌。

        今日授衣节,百官休沐,大家族一般会出城扫墓,即使不出门的也多半会在家中祭祖吃寒食,茶坊酒楼相对的没往日热闹,房允恭定然会大着胆子带那个小郎倌来鸣凤楼。

        她不会直接告诉秦霜好房允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样怕会落得个挑拨离间的嫌疑,只有让秦霜好亲眼目睹房允恭的另一面,她才会死心。

        怕就怕秦霜好胆子小,纵使知道了房允恭的真面目,也没有那个胆量回去同父母拒绝这门婚事。

        不过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她到时候再加一把火,总之绝不能再让秦霜好落入房家的火坑里。

        此茶坊进深数十丈,中有天井,二三楼里的双廊上排列着无数间小阁子,各有吊窗花竹,帘幕低垂,甚是豪奢气派。

        祗应很快带她们来到二楼转角上的一个雅阁,梁诗韫挑起竹帘扫了楼下一眼,这里的视线果然开阔,能将楼下之景一览无余。

        二人甫一落座,祗应又用原来的茶盏替她们又斟了一盏茶。

        秦霜好立即准备从荷包里掏钱,梁诗韫摁住她道:“我来。”便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贯的褚币放在祗应手里。

        祗应笑着退下。

        不会儿,上来一波年轻貌美的祗应,端着茶具摆上又退下,只留下一个茶博士在桌旁点茶。

        听说鸣凤楼里有三绝——人绝,茶绝,琴绝。

        这“人绝”说的就是鸣凤楼上到老板娘,下到茶博士,祗应都是一等一的绝妙女子。而“茶绝”则是鸣凤楼的点茶分茶绝活。

        好不容易来一次鸣凤楼,梁诗韫便撑着腮帮,半倚娇躯,好整以暇地欣赏起这绝妙女子的点茶绝活。

        秦霜好则无比震惊地看着对面的梁诗韫,眼里渐渐浮起迷惑。

        在她的记忆里,梁诗韫是京师贵女们眼中的闺阁典范,动容周旋践律蹈礼,总是那么的端庄得体,挑不出半点错漏。

        然眼前的梁诗韫,坐姿随意,娇躯慵懒,无一丝端庄。

        虽无端庄,却让秦霜好觉得恣意又洒脱。

        这样的梁诗韫是她从未见过的梁诗韫,就像一株破土而出的新芽,散发着脱胎换骨般的鲜活朝气。

        “你在看什么?”梁诗韫觉察到秦霜好盯着自己看,转眸望去。

        秦霜好睁着大大的眼睛没头没脑的说:“阿韫,你这样就很好。”

        “?”梁诗韫一头雾水,正待追问,忽听楼下传来一道愤恨声:“再这样下去,官家就要被那几个奸人彻底蒙蔽了眼睛,还谈什么天道昭昭……”

        梁诗韫循声望去,只见一楼敞轩里,临窗坐着一群白衣士子,观其言行气度应该是准备考举的寒门书生,正聚在一起谈论时政。

        梁诗韫不由得有些纳闷,这些个寒门子弟竟然也来得起这样的地方享受,他们哪里来的钱?

        目光细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其中有一人,面相清俊不凡,虽着白衣,却是上好的锦缎,且气质清贵内敛,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又见桌上的人对他皆是一副马首是瞻的模样,想必是他请的客。

        “韩郎,你说呢?”

        原来他姓韩。

        韩郎举盏浅笑道:“今日一聚,只谈学识,不谈政治。”

        那人一听,颇为沮丧,闷头坐下。

        另一人低声叹气道:“哎,如今官家一心谈仙说怪,祈神祷天,外有奸相佞臣把持朝政荧惑圣听,内有孟钧那个阉贼串通后宫妇人干政,你我纵有天大的学识……”

        铮——

        突然,不知哪里荡来的一弦略带杀伐的铿锵琴音,余音不绝地回荡在整座楼内。

        谈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楼天井的正中央,只见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一分为二,像一副缓缓展开的卷轴一般向着两边移开。

        不一时,自下面自动升起一块两三丈长的平台,平台上设有假山奇花,有轻烟缭绕,中间放着琴台,上面放着一张七弦琴,琴台前端坐着一名容色绝艳的女子。

        方才,那声琴音就是她挑的。

        再细细一看,那平台下面竟是一方长长的蓄水池,平台置于期间,宛如置身在湖中央,意境飘渺又神秘。

        女子再挑琴弦,琴音袅袅而起,这回竟又多了一分空谷回音般的悠远,闻琴音,仿佛置身在虎斑霞绮,林籁泉韵的幽林秘境之中,只觉心旷神怡。

        梁诗韫总算明白了这鸣凤楼的“琴绝”为何物。

        茶博士将点好的茶奉上,梁诗韫接过手里一看,点的竟是“漏影春”,如此品相就是号称斗茶高手的她,也不得不自愧弗如啊,看来鸣凤楼之所以能成为京师最为顶级的茶坊,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品佳茗,闻秒音,赏美人,梁诗韫忽然觉得这钱花的不肉疼了,难怪世人好贪欢。

        一曲毕,整个鸣凤楼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似乎还没从美妙的琴音中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朗声道:“如此琴技,不过尔尔,也敢号称‘琴绝’?”

        梁诗韫刚呡进一口茶,一听这声音,险些一口喷了出来。

        大门外,一道欣长的身影笼罩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袭水墨竹圆领广袖白袍,发束小银冠,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握着一把无字折扇,鹤势螂形,端得是风度翩翩。

        进门时,他“唰”地一下甩开折扇,昂首挺胸,一边缓扇,一边疾走,袍角翩如游云。

        只是眉眼上戴着一副银纹眼罩,看不真切尊荣,只觉得其周身气度——

        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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