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生死有界不可逾

葛川也没有想到自己所了解的那场瘟疫和慕容恒德口中的真相居然有着如此大的差异。他看着谢县门楼的方向问道：“莫非医仙谷当初并没有找到对症的药来？”

慕容恒德无奈的点了点头，“当年那场瘟疫来的太突然，而且传播性很强，我们派了大量门人前去调查诊断，后来发现部分死者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

葛川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慕容恒德提起腰间的葫芦灌了口酒，一抹嘴接着说道：“最初病死的那批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虫子叮咬的痕迹。”

“江西道山多林密，气候环境很适合跳蚤生存，所以先生认为那场瘟疫是跳蚤携带的毒邪之气侵入人的身体里造成的？”李景天向来脑子灵活，又跟随师父下山施药，有着不俗的见识，所以一下子便抓住了慕容恒德话里的重点。

慕容恒德用满是欣赏的目光看了李景天一眼，夸赞道：“葛真人，你这弟子确实有天赋，居然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就发现了症结的原因。”

然而还没等李景天得意多久，他却又摇着头说：“不过你讲的只是片面的原因。事实上那场瘟疫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听慕容恒德这么一说，就连葛川都摸不着头脑了，他皱眉问道：“难道不是跳蚤？”

慕容恒德点了点头可紧跟着却又摇头了，他笑的很苦涩，只说了一句：“人的欲望比瘟疫更可怕。”然后就默默的走开了，只留下葛川和李景天四目相对，满心的疑问。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城门口，虽然府衙并没有下令封城，但是昨晚有人横死街头的消息却已经传遍了全城，对于谢县这种小县城来说，这种事情足够引起百姓的注意了。随着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百姓也开始猜测纷纷，眼见今日城门口又加派了官兵，一时间百姓们都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葛川看到城门处拥堵的人群，对李景天说道：“谨言慎行，眼下这种状况咱们哪怕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影响。”

李景天当然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他点头应了一声，接着便紧紧跟在葛川身后目不斜视默不作声。

围在城门处的百姓此时也都注意到了赵头他们过来，这些人都不傻，他们知道府衙的人一大早便将尸体运送出城了，此时见到这些差役回来，顿时便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他们的话事人，只见这人衣着光鲜，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翠绿扳指，显然在谢县地位不低。

他抬手示意众人停止喧哗，然后朝赵头抱拳说道：“赵捕头，这件事你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赵头看了那人一眼，眉头稍稍皱起，接着咧嘴一笑便走上前去。慕容恒德对葛川悄声说道：“这些人都是谢县的乡绅士族，带头那个是城里最大的粮商，延陵郡超过五成的粮食交易都握在他的手上，就连府衙都得给他面子。”

李景天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明白了，这些人聚集在城门口哪里是关心死者的下落啊，他们只是怕影响自己的生意罢了。

事实也正如李景天所想的那样，如今谢县虽未封城，但府衙已经发出了通告若非必要不得离县，通告上说的原因是近日有山匪劫道，这种理由糊弄一下城里普通百姓倒还可以，可长期在外行商的这些人却是心知肚明，四古坳一带确实有山匪，但这些山匪都只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勇，没必要发出通告来提醒。

联想到前一晚有人横死街头，府衙的人又诡异的将尸体运出城外。他们立刻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于是在大粮商齐孝玉的带头下大家聚集到了城门口，这些人之所以没有去府衙就是想找到快班的赵头直接询问，因为他们了解谢县的知县为人油滑，即便是找到他也一定问不出个结果来，到最后只能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齐孝玉和赵头一番私下交流，虽然葛川他们并没有听见二人说了些什么，但是从赵头逐渐阴沉的表情中大概也能猜到齐孝玉这是给他施加压力了。

虽说商贾在大梁不被看重，但是他们手中却掌握着大量的财富，为什么说有权的不一定有钱，而有钱的一定有权呢？其实道理很简单，是人都会追求荣华富贵，大梁朝廷的俸禄并不丰厚，尤其是底层的知县，每年也就只能领到百十两的俸禄，这也就给商贾们提供了钻空子的机会。商人无权，但却可以依附权贵，他们只需要投其所好便能得到更大的利益，因此官商之间总是存在利益纠葛的，两者之间因为这些利益纠葛而出现了以权谋私和以财谋权的现象，长此以往，钱和权就变成了对等的关系。

齐孝玉就是这么一个有着官家后台的商人，他的靠山便是延陵郡的郡守常有为。正是因为常有为替他撑腰，他才能拿下延陵郡北四县的粮米生意。赵头虽然厌恶此人，但他终究是官场中人，不得不与此人虚与委蛇，想来也是颇为无奈啊。

二人一番交谈，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最后，齐孝玉朝着脸色难看的赵头一拱手，接着便招呼那些围在这里的人离开了。

看着这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渐行渐远，赵头重重的呸了一声，转身走到慕容恒德他们面前说道：“两位先生，眼下能给二位提供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府衙这边顶多还能压住三天，如果三天之后仍然没能找出病因，衙门便只能上报郡守府了。”

慕容恒德和葛川皆是默然不语，只有三天时间，他们人手不足，想要找出病因可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而且在这三天时间里难保不会再出现病人，万一在这段时间里瘟疫爆发开来，这座县城顷刻间就会成为一座死城。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从古至今凡是瘟疫爆发，最简单而有效的办法便是弃车保帅，届时朝廷很可能会派军围城，毕竟死一城人总比疫病在大梁全境蔓延要好，只要朝廷的根基不受威胁，三千户百姓的性命在朝廷眼里并不算什么，如今的大梁已经不再是太祖皇帝那个时候的大梁了。

“三天就三天吧，我们先去客栈取东西，一会自行前往府衙。”葛川没有再言其它，默默的走进城内，慕容恒德和赵头看着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竟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他们都清楚葛川现在的感受，如果在这三天时间里没有出现第二个病人，那谢县暂时还算安全，可一旦再有人患病而死，官府就压不住这把火了。

赵头收回视线无奈道：“慕容老先生，那齐孝玉拿郡守大人压我，我也是没办法啊，今年江东以南遭逢大旱，许多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了流民，齐孝玉把持延陵郡最大的粮仓，如果他能开仓放粮便可解我全郡燃眉之急，郡守大人那边已经下了文书，让谢县全力配合齐孝玉运送米粮，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又出了这件事，如果这时候封城，流民领不到粮食势必会引起暴乱，可若是不封城，一旦疫病流散出去，临近的几个郡县肯定也会遭殃。哎，实在太棘手了。”

慕容恒德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所动容，他与此地知县乃是多年老友，这次之所以会来到谢县也是收到好友邀约，对于赵头的无奈他也能够理解，可问题是理解也没有用啊，三天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以他医仙谷多年对付瘟疫的经验来看，要想在三天内找出疫病的源头，只有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才可以，第一就是把全城的人都关在家里，禁止他们随意走动，第二则是追寻死者生前半个月内的行踪。只是这两个条件都过于苛刻，对于人力有限的谢县来说基本无法实现。

“先回府衙，等人齐了再做打算吧。”慕容恒德自接掌医仙谷至今遇到过许多大风大浪，可谢县如今的处境却令他也颇感头疼，他知道葛川是以道入医，道家遵循自然，精通阴阳五行之术，有些特别的手段，说不定葛川有办法能够解掉目前的死结。

赵头见慕容恒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也就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忧虑，二人一道朝府衙方向走去。

再说葛川带着李景天回到客栈之后，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见到他们立刻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询问起了情况。

李景天在路上就得到了师父的提醒，自然没有将义庄中的所见告诉他们，只是含糊的说府衙带他们去问了些事情，然后就把他们给放回来了。

客栈里的人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失望的散去了，等到二人回到柴房，李景天立马关上门，向葛川询问道：“师父，我看这里面的情况有些复杂啊，咱们真的要趟这趟浑水吗？”

葛川拿起柴堆旁放着的包袱，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李景天，“有什么复杂的，咱们只管治病救人，别的事情少掺和就行了。”

“不是啊，你瞧刚才赵头的神情，他肯定有事瞒着咱们，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阴谋。”

“阴谋？”葛川笑着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这臭小子整天阴谋阳谋的挂在嘴边，明显就是道心不坚，看来还是道戒抄的少了。”

李景天见师父完全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顿时更加着急了。就在他还想开口劝说之时，葛川突然正色说道：“你可知生死之界？”

李景天闻言愣了一下，稍作回忆便开口答道：“阴阳有界可分生死，阴不入阳，阳不覆阴，以道载之，不盈不亏，不可逾之。”

他记得这句话是第一次下山时师父告诉自己的，所谓阴阳有界不可逾越就是说这世间万物都是由道衍生出来的，道将这些事物划分开来，归属于阴阳两界，这阴阳之间存在着界限，谁也无法逾越，这就好比生与死，活着就是活着，死了便是死了，绝对不可能存在不生不死的道理。

他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却猜不透师父说这句话的含义。葛川收拾好东西丢给李景天之后便拉开了柴房的门说道：“不用管那些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咱们只要做好老本行就行。”

李景天眼中精光一闪，好似提壶灌顶一般竟然悟到了一些东西，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少年眉心处一丝阴郁彻底消散，道心之中一个字渐渐明晰起来——真，一切正义之法皆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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