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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可怜天上桂花孤


宫中宫嫔本就不多,如今纪氏殁了,倒也再没有恃宠生娇,多生事端的人了。日子总算安生了下来,这一晃,就是半年的光景过去。如今虽是三月里,但京都在南方,春日总是来的早些。满是花明柳媚,丹桂飘香的春意盎然。我朝立国百年有余,顾氏一族的顾诚在当年圣祖皇帝时立下汗马功劳,为我朝开国功臣之首。百余年来,顾氏一族的势力日渐壮大,如今朝中左相顾卓逸更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巩固顾氏一族的势力,顾卓逸请旨将自己的嫡长女顾氏皙瑶送入宫中。许安宸顾及顾氏一族,册了顾皙瑶为从三品嫔位,赐封号贞,赐居常宁宫。三月二十三,是贞嫔进宫的日子。按理说,贞嫔为常宁宫主位,算是个正经主子,是要行册封礼的。可许安宸却以节俭宫中开销为由免了贞嫔的册封礼。虽宫里的人们面儿上不敢多加议论,可背地里却尽是谣言四起。三月二十三这日,我早早的便起了身,叫晴歊为我绾了朝云近香髻,又戴一对双鸾点翠步摇,峨眉淡扫,朱唇轻点。披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系一袭暗花细丝褶缎裙,便带着芙汐匆匆赶去了凤仪宫。早听闻这位贞嫔娘娘容貌美艳,便是比起姐姐来也不逊色多少,如今一见,可知传言不虚。年方十七八岁的一个女子,身上穿着一袭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和一件乌金云绣衫。外头披了一件香色琵琶披肩。“臣妾顾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金安。”“贞嫔妹妹快起来。明芝,叫贞嫔妹妹认一认各宫嫔们。”贞嫔见过了懿昭仪和容嫔,之后便是位份低于她的容妍和我,以及怡良媛,颀良媛和安慎容一一向她行礼。“嫔妾见过贞嫔娘娘。”“好了,贞嫔妹妹也见过了各宫姐妹,你一路上奔波劳累了,快坐下吧。”给贞嫔的位子早已空了出来,贞嫔福了福,便坐在了懿昭仪身边。我从正面瞧着她:素绢揉进白雪一般的肤色,润玉似清明透亮的鹅蛋脸,瑞凤眼,柳叶眉,两颊处现出柔媚的红。如意高寰髻上的赤金宝钗花钿和□□琉璃珍珠步摇闪出耀眼的光亮。珍珠串成的流苏垂在脸边,一时间暗淡无光。容妍摇了摇我的胳膊,轻声道:“你瞧,贞嫔当真十分貌美,连我看了都倾心呢,更别说是男人们了。”我与容妍凝视一笑,含笑道:“真的很是貌美,可若要同你比的话,还是逊色了些。”容妍的脸微微一红,轻啐了一口道:“惯会打趣,我看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是改不过来了。”懿昭仪看着贞嫔身上的衣服含笑道:“贞妹妹这件云纹衫上绣的月桂花真是精致好看。”贞嫔温然一笑,喜滋滋地说:“谢昭仪娘娘夸赞,嫔妾素来喜欢这月桂花,便命绣娘们在每件衣服上都绣了此花。”我灿然笑道:“其实贞嫔娘娘就是不说,咱们也能猜出娘娘喜欢月桂花。方才娘娘经嫔妾身边一过去,满是月桂花的甜香呢。现下的时节里月桂花开得正盛,想来娘娘出门前定叫侍女们以月桂花熏了衣裳吧。”“愔昭媛果然是冰雪聪明,难怪最得皇上圣心。”皇后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累了,今儿就散了吧。”“臣妾告退。”我们才要出去,皇后却叫住了容嫔,说是大皇子到了入太学堂的年纪,要容嫔一同为大皇子选一名少傅。贞嫔虽未正式行册封礼,但礼数究竟不能少。自凤仪宫回来,我便叫芙汐去库房精心选了许多贺礼送去常宁宫。用过了早膳,安慎容和怡良媛过来同我和容妍说话。我叫人去小厨房备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来,又烹了前不久皇上赏的云雾茶让她们一同品尝。安慎容端起茶盏,含笑道:“这云雾茶是庐州的贡品,珍贵异常。嫔妾等能有幸喝到一杯,也算是三生有幸了。”我妩然一笑,也喝了一口。倒难怪安慎容如此说,这云雾茶色泽翠绿,香如幽兰,浓醇鲜爽。尤以是庐州出产的云雾茶为最佳,芽肥毫显,条索秀丽,香浓味甘,汤色清澈。若非宫中的得宠宫嫔,要想喝到这云雾茶可是难了。怡良媛道:“那是自然,近些日子皇上虽总是被颀良媛那个狐媚子缠着,但皇上心里肯定也是想着愔姐姐的。”我温言道:“再怎么说,颀良媛她也是有本事的,虽没有子嗣,但不过半年就能从良娣爬到良媛的位份,可是不容小觑啊。”怡良媛撇撇嘴,冷哼一声道:“凭她怎么狐媚,如今贞嫔娘娘入宫,我就不信皇上今晚还要她陪着。”“妹妹们或许猜错了。”容妍拍一拍手中方才被芙蓉酥粘上的渣子,抽出手帕拂了拂手指道:“贞嫔的确貌美,按理说皇上定然喜欢。可妹妹们别忘了,若皇上当真喜欢她的话,怎么会连册封礼都免了呢?”安慎容颔首道:“明姐姐说的对啊,皇上说宫中开支需要节省,可如今国库里的银子多的花不完,哪还有节省开支的需要。这么说,难道皇上他不喜欢贞嫔吗?”怡良媛奇道:“可贞嫔那样貌美,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呢?”我皱眉道:“我想,定是和贞嫔的家世有关。”“家世?”“对,正是家世。贞嫔可是左相的女儿。如今皇上刚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左相权倾朝野,必然受皇上所忌惮。如今他把自己的嫡长女送到宫里,可不就是要利用贞嫔巩固顾氏一族的势力吗。左相的心思,皇上又怎会不知道,若皇上宠爱了贞嫔,岂非顺了左相的心愿。”容妍点一点头,忧声道:“如此一来,恐怕皇上是不会对贞嫔有什么宠爱了。”她叹一口气:“只是可怜了贞嫔,这大好年华算是断送在深宫了。”我们都不住怅怅地叹了口气,或许是替贞嫔感到惋惜,惋惜她的一生就这么为了家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断送。亦或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入了宫,结局都是差不多的,不论是宠冠六宫还是默默无闻,到最后都只是魂断深宫的命运。运气好一点的,或许能寿终正寝,那些运气不好的,大抵就只能像纪氏那般,败在后宫争斗的手里,惨死深宫。这一日似乎过的很慢,我望着园子里那株月桂花,盈盈的甜香气随着三月里的春风扑面袭来,吹散我鬓间绾在耳后的头发,痒痒的刮在我脸上。这株月桂花还是上个月永巷植的,永巷的人向来办事不谨慎,前些日子来松土的时候还不小心弄断了月桂花的不少根系。这株月桂花真是可怜。我就这么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一直到了入夜。“皇上有旨,传昭元宫懿昭仪入圣阳宫侍寝。”我的眼中盈了一颗泪,视线逐渐模糊。凤鸾春恩车的声音传遍了后宫,毓祥宫里能听到,昭元宫里也能听到。不知道此刻常宁宫里的贞嫔正在做什么,是否她也在暗自落泪,感叹自己命运的不幸,怨怼她那只把自己当做一颗棋子的父亲。“主子,夜深了,您快些回屋里去吧,若是叫夜风吹了您,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我恹恹地抬起头,晴歊已为我披上了一件合欢缎布披风,这披风定是方才晴歊用伽南香熏过了的,暖暖的馨香。我扶住晴歊的手,侧头望向她。她见我眼中含着泪,忙要用帕子为我擦拭。我拦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在这深宫中,有你和芙汐,还有姐姐这样关心我。可是宫中可有人也这样关心贞嫔吗?”晴歊没有回答我,只怅惘地叹气。自然了,这问题本就是没有答案的。晨起梳妆时,忽觉身子酸痛不止,回想昨夜在风里吹了那么久,许是染了风寒。便叫晴歊去太医院请了南宫羽书来为我诊脉。“愔主子是染了风寒,待微臣回去为您煎好了药差人送来,不过五六日的功夫也就能好全了。”我收回枕在小枕上的手,接过晴歊递过来的云雾茶,奇道:“昨儿我叫晴歊去太医院找你去取些草药香包时,为何你不在那?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脱不开身吗?”南宫羽书收着桌上的东西,尽数放回到他的药箱中,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昨儿皇上召了微臣去圣阳宫,要微臣去常宁宫为贞嫔娘娘诊治。这才不再太医院。”我不由得疑云大起:“贞嫔娘娘患病了?可我昨儿在凤仪宫瞧着她还好好的啊。”南宫羽书略一迟疑,微笑道:“愔主子,宫中很多的事,都是让人疑惑的。并非所有的事都有答案。您如今病着,连凤仪宫的晨会也去不得了,更要凝神静气。两耳不闻窗外事,才最有助于您养病。”说罢,南宫羽书收拾完了东西,拎着药箱就要离开。我始终担心着贞嫔,便叫住了他。“愔主子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微臣的吗?”我挥一挥手,叫晴歊去库房取了东阿阿胶和燕窝,送到南宫羽书面前。“想必南宫大人过会儿还是要去常宁宫的,还烦请南宫大人将这些东西送给贞嫔。再为我向她带句好。”南宫羽书叫随行的宫人接过东西,便匆匆离开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太医院送来了为我治风寒的药。我却尝出来这药的味道与一月前我风寒时的那药不大相同。也许是时节不同,南宫羽书为我开的方子也有所不同吧。我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满嘴的苦涩味让我不禁咧了咧嘴。正巧晴歊她们端来了许多蜜饯果子,立时取了糖霜桃条来放到嘴中,总算驱了些苦涩味道。“芙汐,你说贞嫔她真的患病了吗?”芙汐温言道:“依南大人所言,贞嫔娘娘自己是否真的患病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否认为贞嫔娘娘患病。”我微微一垂目,默默良久。其实早在南宫羽书对我说那一番话时我便早已明白了贞嫔一事的真相,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许安宸不愧能当上皇帝,一面冷落着贞嫔,让她受尽屈辱,一面又在外人面前保全了她的面子,让旁人以为是因为贞嫔患病昨日才未被召见侍寝。如此手段,我竟不敢相信这是当初那个日日睡在我枕边对我甜言蜜语,叫我对他魂牵梦萦的许安宸了。我本想着待风寒好了便去常宁宫看看贞嫔,可这次的风寒却拖拖拉拉地治了半个多月也未好全。我本疑惑,后想起这次风寒吃的药同上次味道不同这事来,便也不再疑惑了。这半个月来,我虽身居毓祥宫养病,却也总是叫人打听着宫里的事。贞嫔的“病”虽好全了,但许安宸却仍是从不召见她,平日里只一味地叫懿昭仪和颀良媛陪着。这些事我虽一早便能想到,但还是为贞嫔惋惜不已。这风寒实在是磨人,成日的不舒服,又治了五六日,我实在是不想这样下去了,便又叫晴歊去找来了南宫羽书。“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便治了二十多日还不好,不知是我身子实在不好,还是南宫大人你的医术不够高呢?”南宫羽书半晌不做声,只低着头按着我的脉搏。我挥一挥手,叫芙汐和晴歊将殿内其余的宫人尽数打发出去,轻声道:“我知道你这次的药同以往不大相同,可你为何要总是拖着我的病不叫它好全呢?”南宫羽书俯首道:“微臣只不过是,不想让您牵扯进贞嫔的事中。这始终对您不利。”我奇道:“何出此言?我相信你是真心为我好的,可如今你的话我的的确确是听不明白。”“如今贞嫔被皇上厌弃,而您又对她如此关心同情。若是您的病好了,定然会主动去常宁宫,皇上他知道了,始终对您不是什么好事。”“贞嫔她也是个可怜人,我自有办法让自己不被她的事连累。我实在是同情她,你便叫我的风寒快些好了吧。”南宫羽书默默良久,道:“也罢,微臣只求您能平安自保便是。午后微臣会亲自送来新的药,微臣告退。”我的病如愿好了,好在还不算病容憔悴。同容妍商量了几句,便与她一同去了常宁宫看望贞嫔。常宁宫离毓祥宫并不远,我和容妍走着不过一会儿就到了。据说这常宁宫在贞嫔入宫前还由永巷特意派人整修过,可我瞧着却是一派冷清孤寂的样子。“嫔妾参见贞嫔娘娘,贞嫔娘娘万安。”我们才由宫人带着进正殿时,贞嫔正对着窗外映入的阳光摆弄着她无名指和小指上的那一对一寸长水葱似的指甲。远远的还能清晰瞧见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环成色不算上佳的白玉镯子,可那镯子便是宫中的低位宫嫔也不一定看得上眼,贞嫔身份如此高贵,怎会戴这么个镯子?“素茜,有客人来了,吩咐人去小厨房取些糕点来,再点了龙涎香来。”话音刚落,便见一位白净秀丽的宫人在我们身边穿过。我略略地扫了一眼那位名唤作素茜的宫人,穿着的宫装虽规格同其余各宫的大宫女相差无几,但衣服上的绣纹却尽是金线密织,甚至要比宫中位份最低的安慎容衣服上的绣纹都要精致。贞嫔挥一挥手,又有一位宫人躬着身子在她的指甲上带上了一套赤金錾花嵌翡翠护甲,极尽华贵。早知顾氏一族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而如今一见贞嫔的气派,我仍是些许吃惊,或许到底是我小家子气了些吧。“当日,本宫入宫时在凤仪宫见过二位,可是明淑媛和愔昭媛吗?”我接口道:“正是,嫔妾昭媛舒氏见过贞嫔娘娘。”贞嫔妩然一笑,挥手示意我和容妍在堂下的椅子上坐下。容妍微笑道:“早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嫔妾特意在自己宫里选了好些滋补的东西一并带来赠予娘娘,还望娘娘笑纳。”贞嫔并未分神去看宫人们送上来的东西,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们说:“本宫入宫也快一个月了,常宁宫从未有过人来过。今日你们既赏脸来了,本宫自然要好生地尽一尽地主之谊。”我温言道:“娘娘不怪嫔妾失礼,嫔妾已万般感激,其实嫔妾早在娘娘进宫后第二日便想来常宁宫向娘娘请安。奈何嫔妾的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染了风寒,陆陆续续地叫太医治了二十多日才好全。”贞嫔颔首道:“无妨,只要有心,何时来都是好的。且前阵子南宫大人来为我诊脉时,还为愔昭媛你和明淑媛向本宫带了好,本宫自然不会介意。愔昭媛的风寒治了那么久,想来这病定是来势汹汹,叫愔昭媛受苦了。”我略一迟疑,本以为贞嫔会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未曾想过竟是如此和婉。我们三人又是闲聊了几句,却不想说起了许安宸这些日子从未召见过贞嫔的事,我顿觉不妥,才想要开口换过话题,没承想贞嫔却并不排斥此事。贞嫔蹙了蹙眉,温言道:“本宫毕竟是顾氏的人,皇上一向忌惮顾氏一族,是注定了不会宠爱本宫的。”她虽仍是方才那样的语气,可声音里却透出丝丝忧愁的意味。我和颜劝慰道:“娘娘也别过分忧心,咱们皇上是个温和的人,不会一直冷落您的。”容妍也附和道:“妹妹她说的很对,皇上他温柔细心,娘娘您又如此貌美得体,皇上定会喜欢您的。”贞嫔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摇摇头道:“二位不想让本宫过分低迷,本宫都知道你们的心思。”她顿一顿,脸上渐渐浮起忧伤的神色:“罢了,本宫这一辈子,也就这么样了。”我和容妍相视一眼,道:“娘娘若是不嫌弃嫔妾和姐姐愚钝,平日里大可和我们说说话,也好打发晨光。”“嫔妾也认为娘娘是个极好的人,很喜欢同娘娘说话呢。”贞嫔展颜笑了,灿然笑道:“本宫自然不会觉得你们愚钝,本宫也很愿意同你们说话。”半晌过去,时候也不早了,我和姐姐便告辞回了毓祥宫去。“姐姐,我觉得贞嫔真的好可怜啊。”“谁说不是呢,外人眼中,她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入宫就是从三品的一宫主位。可谁又知道,这些光鲜亮丽之下,是用怎样的痛苦换来的。”我回头望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常宁宫,仿佛是连宫室的名字都在讥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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