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柳色参差掩画楼

空中散着几缕烟雾一般的流云，不时被扬起的阵阵清风吹得慵懒地动一动。唱着秀女名册的太监一面续续地用手中拈着的帕子拭去额角即将滴落的汗珠，一面扬着尖细的嗓音高声唱着殿选秀女们的名字。我只抬着眼睛四下看着身边个个争奇斗艳，美的不可方物的秀女们不说话，不时留意有无哪个秀女的姿容艳丽出众。这是大梁第十位皇帝许安宸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各世家宦族无一不把自家的适龄女子送入皇宫殿选，我亦是一众秀女中的一位。自小我便知道，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儿，长大后是必然离不开选秀的，与其落选于皇帝而只能另择男子来婚嫁，倒不如用足了力气保证自己一定入选，所以自小我便由母亲亲自教导着如何在后宫生存下去。为保我在后宫无恙，母亲更是为我栽培了一位侍女。那侍女名唤芙汐，虽不同自幼跟在我身边的晴歊一般，但她也在母亲房中多年，对我自是忠心耿耿。她是个心思缜密，精于算计又杀伐果断的人，从前跟着母亲时曾帮着她料理了不少有不轨之心的侍女和妾室，如此一来，母亲便更加信得过她，这才精心栽培了她做我的陪嫁侍女一同入宫。我正望着一位身着天青色绢纱金丝绣夹竹桃长裙的秀女出神时，耳中突然传入了那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宣，秀女舒婧瑶进殿！”我忙用搁在衣袖中的西洋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检查自己的妆容是否有不妥之处。又捋了捋衣裙上挂着的佩带，方跟着宫人款步进了内殿。行至许安宸面前，我盈盈拜倒，婉声道：“臣女舒婧瑶，参见皇上，皇上万岁金安。”大殿内异常的宁静，半晌，才听得太监们说：“舒婧瑶，留牌子。”我蓦地一闭眼，心中喜悦不已。才要起身谢恩，便听得许安宸道：“慢着，朕赐你一封号，可好啊？”“皇上隆恩，臣妾喜不自胜。”“嗯，甚好。”许安宸沉吟片刻，徐徐道：“嵇康的《琴赋》有云：愔愔琴徳，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及兮。朕便取一“愔”字为你作封号，至于位份，便为从四品昭媛，如何？”我俯首道：“臣妾谢皇上隆恩。”我缓缓站起，便有宫人来为我引路出去，临到大殿门口时，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一声浅笑，我悄悄侧头向后望去，见到的却是正坐在龙椅上的许安宸，他的脸上有灿若朝阳一般的笑，正望着我离开的方向。他仿佛很喜欢我。而就在我回头望向他的那一眼，我心中也倏然荡起一阵暖融融的春风，软软地扑在心头。待我坐着马车回了府中，府中众人早已满面喜色地候着我，而这一刻我也真正意识到，我如今已再不是舒府的大小姐，而是当今皇帝的宫嫔了。入夜时，我一人躺在床榻上，晴歊在房外守夜。想着白日里选秀的事，我总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虽说入选是意料之中，但许安宸对我的态度却实实在在是预料之外，以至于我一闭上眼，脑中便会不断的闪现他对我的那一笑。几日过后，便是新入选的秀女入宫的日子了，同家人依依惜别后，我便带上芙汐和晴歊坐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一路驶向宫中。我的鼻子酸涩的很，眼眶中也早已被眼泪填满，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我用手中紧紧攥着的手帕忙拭去泪，我才不要叫泪水坏了我的好容貌。新晋秀女进宫时，都会由永巷派遣宫人带着去自己的宫室。一路走下来，皇宫的奢靡繁华尽收眼底。“愔主子，这便是毓祥宫了，您请进。”我扶着晴歊和芙汐的手，依依走了进去。满目的华丽映入眼帘，皇宫果然是天家居所，亭台轩榭，宫殿楼阁，无不精致华贵。我位份不高，不能居一宫正殿，只能随主位居住在正殿旁的偏殿。但即使是偏殿，也是精致异常见过了永巷为我分配的宫人和太监，略略□□几句便打发了下去。舟车劳顿了许久，如今我也累的不行。叫晴歊和芙汐为我收拾了床铺，便先去寝殿歇了下来。约傍晚时分，我依礼去向与我同住毓祥宫的明淑媛淳于氏问安。明淑媛为正四品，位份较我高了一级，是毓祥宫的主位娘娘，住在毓祥宫的正殿。我本以为她是一位年岁稍长一些的宫嫔，可见了面才知这位明淑媛的年只较我年长了四岁而已。“嫔妾昭媛舒氏，给明淑媛娘娘请安，愿淑媛娘娘安康吉祥。”“愔妹妹快快请起，咱们同住在毓祥宫，以后都是姐妹，我素来不喜拘礼，愔妹妹也别太拘束了。楚音，快去扶愔妹妹坐下。”明淑媛的声音很是好听，我虽未看清她的容貌，但想来如此年轻便已是淑媛的位份，容貌必定不差。楚音过来扶我到明淑媛身边坐下。我抬起头来，明淑媛正对我一笑。天啊，我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一对翠柳嫩叶般的青黛色眉毛静静卧在额间，眉下嵌着一双如宝石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她翩然一笑，嘴唇是弯月一般的美丽。鹅蛋似的脸，肤若凝脂，牛乳一般。便说是天姿绝色也丝毫不为过。或许明淑媛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吧。“明姐姐仙姿玉色，容颜绝世，妹妹在您面前当真是不值一提了。”明淑媛会心一笑，眉眼婷婷，仿佛她很爱笑。“愔妹妹这话倒像是奉承了，愔妹妹说自己不值一提，可我却也实实在在地打心眼里觉得愔妹妹貌美。怪道皇上给了愔妹妹昭媛的位份呢。”我同明淑媛倒是很聊的来，她留了我在自己殿中用了晚膳，又同我聊了许久。见天色实在晚了，我才回去。回去的路上，我见月色甚好，便停在了院子里的亭中观赏。入宫前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夜晚，泼了墨的空中只有皎皎的月亮和点点星子缀着，阵阵晚风微抚，院落里的合欢花有些被风吹落。落在池子里，砖地上，或是我的手中。我的后宫生活就要展开帷幕，我的一生到这一刻才算刚刚开始。我入宫后第二日，便要依礼数同此次中选的其他三位秀女，即怡良媛林沛宁，颀良娣陆静恬和安慎容安淳若一同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晨起梳妆时，想着芙汐交代过的话，我并未全然依着自己的心思打扮的十分娇艳，只着一件合乎礼仪的宫装便匆匆赶去了凤仪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千福，康寿吉祥。”我们四人整齐的列在皇后娘娘面前，皆依礼数躬着身子向她请安。行过了礼，皇后娘娘便唤我们起来，又叫她身边的明芝一一为我们介绍殿内的宫嫔。坐在最前面的是懿昭仪景潋溪，其次为容嫔徐莞韵，明淑媛淳于容妍和宁淑媛纪盈歆。我们又一齐向众宫嫔行了礼，便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我的位份是新人里最高的，故我的位子在明淑媛的身边。明淑媛灿然笑道：“愔妹妹今儿虽薄施粉黛，却仍旧容色绝佳呢。”“谢明姐姐夸赞。”宫嫔们碎碎地同我们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又稍加教导，见时辰不早，便散了我们回宫去我朝祖制，新晋宫嫔三日内不得侍寝。我想，这三日或许是为了叫宫嫔们细细养着，以防前日舟车劳顿及骤然迁宫以致的身子不适。也叫宫嫔们好生向司寝女官学习侍寝规矩，得皇帝初次召幸时，才好侍奉得体。八月三十，已到了新晋宫嫔侍寝的日子。我深知帝皇宠爱于宫嫔的重要，又有选秀那日许安宸对我的态度，便更想在新晋宫嫔中拔得头筹，于是悄悄地叫芙汐拿了许多银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今日午后皇上会同懿昭仪娘娘在御花园赏花。我心中早有计策，邀了明淑媛来殿中为我指点装束。一个时辰的功夫花下去，明淑媛对着我连声赞许。“愔妹妹当真是为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美人坯子，只是，我总觉得还缺了些什么。”明淑媛对着我细细端详了许久，这才想出其中关窍。她将自己头上的一支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取下斜插在了我的发髻上。这才点点头微笑。我转过去看向镜中，果真大有助益。明淑媛拉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快去吧，如此绝色佳人，皇上见了，定会日夜思念的。”御花园风景如画，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满是花团锦簇热闹。今日我自是做足了准备的，定要一举得宠，才好稳固我宫中地位。皇上果真在御花园里的长春亭陪着懿昭仪娘娘赏花，我假意在花丛中扑蝴蝶取乐，身后跟着的芙汐则一直为我观察皇上。可皇上却怎么也不看向我这里，芙汐悄悄附在我耳边，叫我发出些声音来吸引皇上的注意。我抓准了时机，一声尖叫。皇上终于注意到了我，而我却装着并未看到他，扶着芙汐的手不住地拂着心口。“前面的是谁？”我忙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附身下跪道：“臣妾毓祥宫愔昭媛舒氏，参见皇上娘娘，臣妾惊扰圣驾，还请皇上责罚。”许安宸踱步上前，也不对我苛责，只对我伸出手来，温柔地说：“愔昭媛舒氏，嗯，朕记得你。”他微一沉吟：“只是这秀女选秀时都是不敢抬头看向朕的，怎么你却一眼便识得朕？”“臣妾冒昧，殿选之日退下时曾无意回头望了您一眼，所以…”许安宸展颜道：“原来如此。方才是怎么了，为何好好地会忽然尖叫起来？可是不小心伤到哪了吗？”我躬身道：“方才臣妾在花丛中扑蝴蝶，却叫蝴蝶突然飞来迷了眼睛，这才失仪叫了出声来。臣妾惊扰圣驾，还望皇上恕罪。”许安宸身边的懿昭仪款步上前扶起我，笑盈盈道：“咱们皇上是个和善的人，定不会忍心责罚妹妹的。”许安宸的眉心微微一跳，温和一笑：“懿昭仪所言甚是，愔昭媛楚楚可怜，朕怎舍得责罚呢？”我妩然一笑，轻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懿昭仪看一看我和许安宸，从容道：“臣妾想起昭元宫里还有要事急着臣妾回去做，便不能陪皇上和愔妹妹赏花了。臣妾告退。”懿昭仪笑着辞去，只留下一道倩影。我微微一垂目，望了一眼离开的懿昭仪，徐徐道：“既昭仪娘娘都走了，那臣妾也不好过多叨扰皇上，臣妾告退。”说着我便转过了身要走，方才走了一步，又略带不舍地回头望了他一眼，旋即转过头来缓步走开。“慢着，你和懿昭仪都走了，谁来陪朕赏花呢？”我转回身子，含笑道：“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愚钝，臣妾愿陪皇上赏花。”许安宸对我挥一挥手，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才走到他身边，他便伸手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歪身子，栽进了他怀中。他紧紧地搂着我，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我扫一眼周围，四下里跟着的宫人太监们早背过了脸去。我把身子深深地歪在他的怀中，双手轻轻环扣着他的腰。我微微抬眸看一眼他，柔声道：“皇上可喜欢臣妾吗？”他抬手揉一揉我的脸，灿然笑道：“自然喜欢了。”他挥一挥手，叫人抬来了两架轿子。他指向轿子，亲自为我掀开帘子道：“走吧，陪朕去圣阳宫。”我盈盈走入轿子，落座前抬眼看了看许安宸，却就在同时，他的目光于我相碰，神情中流露出无尽的温柔。看来，我的猜想并非是错的，许安宸对我真的比其余新晋宫嫔要好一些，他或许是中意于我的容貌，又或许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扫了我的面子，总之，他对我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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