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物品之二

三伏天过去了，秋末也恍惚着过去了，天气开始慢慢变凉变冷。嫩绿的叶子变黄、掉落，洋洋洒洒的铺在水泥路上，也会随着秋末的风在路面打个卷，泛起几阵涟漪。

        俞温循例看向黑板旁边的高考日历，那里有粉笔写的几个大字——一百八十三天。

        再看看旁边空了的座位，周宴又去集训了，过去的五天里，周宴都不在。

        上课时老陈走进课室里，身后有一个生面孔的男生。老陈在讲台前站定，男生则站在讲台下面的位置，低着头，双手垂放在两侧。

        “是这样的，我们班今天转来一位新同学，下面请陈同学介绍一下自己。”

        老陈不愿意耽误太多的上课时间，直截了当的说。讲台下的男生这才抬起头来，俞温看过去，那人斯文白净，眉目十分清秀温润，背着一个昂贵名牌的书包，举手投足间像是贵族家的公子。

        “大家好，我叫陈寻奕，希望大家以后多多照顾。”他自我介绍道。

        老陈往班里扫了一回，没有空置的座位。除了俞温身边的这个。

        俞温看着老陈的目光，拧了眉，又生出了像周宴初见自己时般的模样，抗拒又疏离。

        果然，老陈说：“陈寻奕你先坐到那个空座位上吧。”

        “老师，这是周宴的位置。”

        大家都循声看去，俞温直直的立在那里，眉目冷清，直视着讲台上的老陈，平淡的语气之中有不容商量的意味。

        “我知道。”老陈说：“周宴现在快要体考了，经常要出去集训，况且现在还在上课，班里没有其他位置了，先让寻屿坐在周宴的位置上。”

        在大家都以为俞温会像开学那次，妥协去主持校庆一样。可没有，俞温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商量的余地。陈寻奕则站在走廊中间不前不后的等着。

        “我可以去帮他拿一套桌椅，我不习惯换同桌。”俞温说。

        “俞温！”老陈语气重了点：“现在是在上课，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去拿桌椅。”

        俞温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门口那边有人故意叫了声‘报告’。抬眸看去，那里站了沈词、蒋司南，还有站在最前面叫报告的周宴。

        周宴瘦了点，黑了点，头发短了点。他从门口进来，也不理老陈黑沉下来的脸，身平肩阔的身子径直往俞温身边的座位走来。

        路过陈寻奕身边时，沉眸看了陈寻奕一瞬，说了句借过。陈寻奕让开身子后，周宴又抬头看向俞温，眸色有些玩味和轻笑。

        周宴也没有针对谁，只是什么都可以，却不可以把俞温从他身边换走。所以周宴在放下书包后，也还是去空课室给陈寻奕拿来了一套桌椅，安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这才又坐下来。

        “这么多天没见，很想我吧？”周宴坐下来逗俞温。

        俞温早已经习惯周宴没有正色的轻挑样子，没准备回答。可能是因为这次集训真的练狠了，所以周宴也出奇的没有像往常每一次集训回来那样纠缠，安安静静的趴在桌子上补觉。

        直到下课周宴也没从桌子上起身，俞温扭头看他，周宴眉间有些倦色，闭着眸子的人褪去平时的戏谑，换上几分莫名的刚毅深沉。

        “俞温。”俞温抬头去看，是陈寻奕：“刚刚对不起。”

        俞温有几分愕然，其实没什么值得说对不起的，这样的突然反而让俞温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寻奕一动不动的盯着俞温的脸，白皙的脸庞，秀气的眉目透露出生人莫近的清淡，反倒让陈寻奕有了想接近的感觉。

        “没事。”俞温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句。

        “要不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当是我们认识一下。”

        俞温拧眉，陈寻奕现在还站在周宴那边的走廊，隔着周宴和自己说话，声音也不小。自己敷衍几句倒也没什么，只是看着周宴眉间深深的倦色，也不想再应付。

        “真的不用了，谢谢。我要去打水了。”俞温说完，起身拿了两个水杯往外走。

        等再回来时，周宴已经坐起了身体，一手托腮闭着眸子，眉间倦色不去。俞温回到座位上坐下，把水杯递给他。

        “下周校运会了，你有什么项目吗？”周宴问。

        俞温一怔，这才想起来下周是校运会。又对着周宴摇摇头：“没有。”

        “不问问我有什么项目？”周宴不闪不躲直直看向俞温。

        “你有什么项目？”俞温才问出口，便看见那边沈词和蒋司南以及辛冉走来。

        周宴没有回答俞温，也扭头看向三人，只是一行三人全都拧着眉头不耐的样子。

        “这是来找我打架的？”周宴调侃道。

        沈词没心思开玩笑，直言直语道：“下周不是校运会吗，有个长跑2000米，没人报名。”

        俞温总觉得沈词的话还没说完。果然，辛冉三人往自己看来，目光有几分异色，又看向周宴，周宴回望着他们的神色，一下了然。

        “抽签抽中俞温了？”周宴拧眉问。

        “沈词把各项报名人员交给班主任，看见长跑没人报名，拿起手边的字典随手一翻，又是俞温。”辛冉说。

        周宴脸色也垮下去了，两千米，别说一个没有跑步习惯的女生，即便是他们几个体育生跑起来也很呛。

        “我去和老陈说。”周宴说。

        “周宴。”俞温叫住周宴：“我可以跑。”

        周宴垂眸看着俞温，俞温眸色淡淡。

        其实俞温平时并不跑步，也很少运动。之所以不去找班主任，一是因为抽签抽到的不止是俞温自己一个，如果人人都拒绝，那么很多项目都会没人去。二来，刚刚上课已经因为陈寻奕的事情没有顺了老陈的意思，现在确实不好再去拒绝。

        辛冉上前来环住俞温，抱怨道：“有我陪你，我也要跑小一千呢。”

        俞温笑笑：“那有劳你陪我练一练了。”

        虽说只有俞温和辛冉需要练习长跑，可放学时两人身后，分明还跟了沈词、蒋司南以及周宴。

        一行人在跑道边停下，周宴走到俞温身边，嘱咐道：“你今天第一天跑，匀速去跑。不用太快。”

        俞温点点头，看看那边的沈词也刚交代完辛冉要注意的，辛冉往这边走来，两人才慢慢起步沿着跑到一圈又一圈的跑。

        蒋司南也没耽误时间，自己也在跑到上练起了百米短跑。只有沈词和周宴，走在跑道圈住的绿茵草坪上，怕俞温和辛冉突然摔倒。

        夜色随着夕阳下落逐渐露出了头角，灰蓝色的天空沾上几颗星星，稍凉的风荡漾在操场各处。

        不知不觉间，俞温和辛冉已经跑完了第四圈，前面四圈周宴一直步行在草坪上跟着俞温，数着到了第五圈，周宴干脆跟在俞温旁边小跑着。

        俞温很难受。不单止是体力上的消耗，也是因为秋风干燥，不断的灌进鼻腔和口腔之中，风很大，越跑阻力越大。

        很多个瞬间俞温都想停下来，可周宴一直在旁边陪着，小声提醒自己每个阶段需要如何调整气息和节奏，又莫名给到自己坚持下去的力气。

        俞温终于跑完两千米停下来，两条腿酸软得马上要跪倒在地，周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俞温，强行扶着俞温沿着跑道又走了很远。

        傍晚操场的灯还没开，夜色晦暗。周宴扶着俞温缓了很久，俞温才顺了气，在绿茵草坪上盘腿坐了下来。

        秋末的风拂得惬意，周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俞温的外套，走到身后轻轻覆在俞温身上，又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

        俞温拢了拢外套，抬头看向周宴，伸手接过保温杯，啜了一口，水的温度正好。

        “你什么时候拿来的？”俞温问。

        “来的时候看你没拿，我顺手拿上了。”周宴答完又问：“你真要跑两千？”

        俞温点点头：“我今天不是已经跑了吗？”

        周宴没再回答。远处辛冉几人也走来，辛冉脸色也还有点苍白，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在俞温边上坐着。蒋司南自己练了几次一百，倒也还像是没事人一样，没有一点气喘，脸色红润。

        “我们来次接力。”蒋司南努努嘴示意周宴和沈词。

        “这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沈词问：“纪远宁呢？”

        “不知道，没见着人。”蒋司南道：“咱先跑呗，反正他是第一棒，我接的。”

        三人也没再推搪，周宴看俞温一眼，嘱咐道：“坐着等会儿。”

        俞温点点头，沈词和蒋司南干瞪周宴一眼，先往指定位置走去，周宴随后。

        辛冉见三人走远，倚身靠近俞温，嗔笑道：“周宴对你可真细心，怕你摔倒还特意准备了双氧水和棉签创客贴放在包里。”

        俞温眉头一动，才想说什么，后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人摔倒了。辛冉拉着俞温往那边走去，拨开人群一看，竟然是陈寻奕跪坐在了跑道上。

        “你这是怎么了？”辛冉去问。

        但回答辛冉的，不是陈寻奕，是他身边的一个女孩。

        “他刚刚在练习运动会的男子八百，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了。”

        俞温循声看向说话的宋煦宜。灰蓝色的天色给人铺了一层淡淡的滤镜，远处灯火打在宋煦宜脸上，并不绝色的外表，却有洢水般的秋眸，添上几分岁月淡然的安静。

        “着膝盖都摔成这样了，得去校医室看看。”

        俞温看向辛冉指的那处伤口，确实伤得严重，生生的一层皮直往外翻，里面血水模糊，还有碎石泥沙混合，外面一圈的皮肉也红肿起来。

        “俞温。”辛冉脑子一动道：“周宴不是给你准备了双氧水？要不你先给陈寻奕用上，校医室离那么远，他的膝盖这样，得走很久的。”

        俞温眸色淡淡，眉头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抵触。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也不能拒绝，只能点头应了，从周宴的包里拿出了那个小药箱。

        “我来吧。”宋煦宜拿过俞温手里的药箱：“谢谢你。”

        俞温愣了一瞬，目光追随着那个药箱。

        宋煦宜打开药箱才想找出棉签来，陈寻奕直看着俞温的神情，开口道：“麻烦俞温给我上一下药可以吗，你的药箱你会比较熟悉。”

        俞温目光瞬时落在陈寻奕面上，淡淡的眉目中有几分凉意。宋煦宜也是一怔，却也没说话，把手里的棉签直接塞到俞温手中。

        只是上个药的功夫实在花了太多时间，俞温也不想再推拒，接过棉签蘸上双氧水，径直往陈寻奕的伤口上抹去，也没有心思控制力度和手法。

        陈寻奕也是痛得厉害，不断忍着闷哼，俞温也只当没听见。

        “干嘛呢？”身后传来一道嗓音，俞温身子一动，回头去看。

        周宴也正看着俞温，看看陈寻奕，又看看俞温手上的东西。周宴目光沉下去，眉头拧起来，那是周宴生气的模样，俞温知道。

        俞温把手里的东西都全数塞回给宋煦宜，只拿起了那个空的小药箱站起来，走到周宴跟前，眉目淡淡的看着他。

        周宴没吱声，往另一边走去，俞温也跟在他身边。

        沈词和蒋司南从旁边走来，对着周宴道：“你那擦伤得上点药，别回头发炎了。”

        俞温这才目光一动，看向周宴：“你擦伤了？”

        “害。”沈词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不是见刚才那儿围了一圈，又没见着你，还以为是你怎么了，这一不留神绊了一下。”

        “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没见过他还能失手绊倒。”蒋司南又上来笑着补了句。

        俞温心头一颤，看向周宴。只是周宴还是一脸阴郁，谁也不理，也不让俞温看看伤口，只抬腿往前走去。这次俞温没有跟上去，俞温站在远处，看着他手肘上那块擦伤，平静的眸色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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