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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盛宴未完,正元帝起身离席,不多会,又着人宣走了酒席中独酌的明安候,由三皇子殿代为宴客,很快,气氛又恢复如前,管弦丝竹,歌舞不绝。

        来引韩灼的,正是黄三,他引着人过了御花园,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直往前,月色朦胧,洒在他身上,落在脚下每一块青砖上。

        这条路,他走过。

        自月华宫出宫的必行之路,也是当年他唯一的生路。

        “陛下,在何处?”

        他声音很淡,不辨喜怒,黄三心里却是暗暗一惊,他虽年纪轻,可这宫里多的是见不得人的丑闻,明安候在朝前即便再风光,入了这宫里,看向他眼神却总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明安候是先太子的遗腹子,却是从宫里走出去的,只这一点,足以让这天下多舌之人揣测万分,更何况还有一个过分貌美的先太子妃。

        越是如此,便越是无人敢慢待,“陛下在长宁殿。”

        韩灼点点头,跟着他朝前走,未走几步,黄三却又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干爹让我转告侯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望侯爷,切莫冲动。”

        韩灼了然,黄信是刘护埋在宫里最深的一颗钉子。

        而此时的长宁殿内,一百六十一只明烛点亮,烛火摇曳,映照在整个宫殿里,明晃晃的恍若白昼,空荡而冷清,赵晏跪在地上,背脊挺直,正元帝端坐在高位之上,目光自她身上扫过,夹杂着愠怒。

        “如今这情形,可是如你所愿。”

        “陛下。”赵晏微微仰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目光相撞,分毫不让,“臣女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少给朕装聋作哑,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知是想到什么,正元帝淡淡低笑一声,“你父亲若有你一半装糊涂的本事,又何至于此。”

        赵晏广袖之下的手慢慢攥紧,捏的掌心发疼也不曾松开,“臣女父亲曾教导臣女,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女谨记,一刻不敢忘。”掌心刺痛,声音却慢慢平静下来,“陛下想要臣女性命,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一道圣旨赐下便可。”

        她轻笑一声,“还是说陛下既要做着忘恩负义赶尽杀绝的行径,又要顾着仁德宽厚的名声,才做了这样一出不入流的暗杀。”

        “大胆!”

        正元帝怒吼出声,“如今赵钧已死,赵家落没已成定局,你不过如蝼蚁一般,赵长欢,你当真以为朕不杀你。”

        “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赵晏嘲讽出声,“有什么不敢?”

        赵晏看向正元帝,眸中泛着冷意,“臣跪在这,等着陛下来杀。”

        “陛下敢吗?”

        若是敢杀,若是能杀,不会留她性命至今日。

        而当夜,她决定赶尽杀绝,也是在间接告诉这位君王,赵家并非柔弱可欺,即便赵钧不在了,可赵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却还在,想要她的命,倒是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陛下若敢杀,我便不会在这了。”

        刺杀不成,派出去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是金座之上的皇,也会心生惧意。

        正是韩元怕了,才会迫不及待的宣她进宫,想将她牢牢握在手里。

        因为没有人知道,赵家在京中有多少眼线,暗中又藏了多少力量。

        一旦赵晏真的死了,下一个死的,又会不会便是御座之上,无仁无德的自己呢。

        赵晏微微偏头,扯出一抹格外明艳的笑,眼里没有半分恭敬与惧怕,朗声道:“陛下不妨试试,今日杀了我,明日挂在城头上的,又会是谁的头颅?”

        “陛下不妨同我赌一赌。”

        “究竟是我赵家人的,抑或是”她敛了笑,眉宇越发凌厉,“陛下您的。”

        “赵长欢!”正元帝站起来,指着赵晏的鼻尖怒喝道:“你放肆!”

        赵晏笑了笑,嘲讽道:“这便是放肆了,看来这些年陛下在京都城安稳惯了,却忘了这份安稳是用谁的血肉换来的,我父一生戎马,恪尽职守,你见他盔甲之下触目惊心的伤疤吗,你见他一身伤痛发作却仍要披甲上阵的模样吗。”

        她慢慢抬起头,望向正元帝,“我赵家一门忠烈,赤胆忠心,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倒想问问您,这便放肆了吗?”

        “走私盐,怎不说谋反呢?”赵晏大笑出声,“还是您怕,当真将赵家逼上谋反这条路,坐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正元帝怒极,赵晏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戳在他的脊梁骨上,他恨不得杀了她,抄起一旁的瓷瓶便狠狠朝着赵晏砸了下去。

        长宁殿内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沈河一顿,眸色深了几分,摆了摆手,让守在殿外的太监与侍卫,都退的远些去。

        格外安静的夜里,却因身后殿中人的狂怒,让阖宫人都变得惶惶不宁。

        待宫道快行至尽头时,黄三便停住了脚,立在宫墙之下,不再上前,韩灼目光自他身上扫过,一人行至长宁殿前,殿门前有层层侍卫把守,沈河也在,着人卸了佩剑,查过周身,便躬身请了他进去。

        长宁殿,当年他出宫时,便是在这座宫殿里,叩谢圣恩。

        记忆虽久远,却因铭心刻骨而片刻不管忘却,韩灼垂眸,宫内陈设一如当年,屏风摆件,都与他记忆里分毫不差,宫灯摇曳,正元帝身穿赤金色衮袍,头戴冕冠,静静坐在殿上,光影落在他面上,神色难辨。

        殿中碎瓷洒了一地,韩灼皱了皱眉,撩袍跪倒,“臣拜见陛下。”

        正元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韩灼垂首而立,“你在南疆,见过武良了。”

        “可查出什么了?”

        韩灼抬眼,平静道:“武良受陛下指使,撺掇西日阿洪再起内乱,意在逼我杀尽南疆所有王族,趁乱揽权,将南疆彻底变成明靖属地,如此说来,臣怕是让陛下寒心了,南疆世族,权力更替,臣选的仍是南疆人,而王族的旁支,也活得好好的。”

        正元帝看向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韩灼听着这话,回道:“可无论北境或是南疆,都是明靖的子民,是不是异族又如何。”

        “和光,你以前,不是这样。”

        韩灼垂眸不语。

        他所成,却绝非他所愿。

        曾经,人间于他,不过是炼狱而已,活着只为心中所恨,后来,他心中有了执念。

        闯过雪岳山,于漫天风雪中奔逃,也不曾减去半分。

        他记得北戎雪原之上,夜色浓稠,狂风呼啸,真神庙内,他周身染血,放下屠刀,求过神明,不能活,便与那女子双双死。

        正元帝叹了口气,复又平静,“北戎人的提议,你怎么看?”

        “八座城池换一个赵长欢。”正元帝冷笑一声,倒又是想起方才跪在殿中狂妄不羁的女子,冷声道:“就她也配。”

        “怎么不配呢?”韩灼淡淡开口,“她祖父一生戎马,自卒做起,领兵作战无数,直至战死月云关,死而不倒,尸首立在月云关的城楼之上,敌军降旗以示敬畏,她父亲年少披甲,护江山,长年征战,在明靖权力交替之际,挡住了北戎的进攻,如此说来,陛下的皇位,倒有赵家一份功劳。”

        “北境上百年,头顶飘着的,都是她赵家的军旗,战场厮杀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她赵家人,大雪霜冻不吝钱财救济灾民的依旧是她赵家,风雪连天,黄沙漫漫,在那等苦寒之地,他们一守就是上百年,陛下不是也心悸,所以迫不及待要除了赵钧,召赵家子弟回京,军权、兵符在手又如何,若是逼急了,即便赵长欢一介女子,陛下且看看,她能不能将这天翻了,更何况她赵长欢,又哪是寻常女子,女子之身,将帅之才。”

        话听到尾音,正元帝的面色猛地变得惨白,韩灼抬起头来,“不配吗。”

        最了解北境的,不是御座端坐的王,亦不是朝堂之上尸位素餐的臣子,而是以命相守,寸步不让的将军。

        “我若是北戎王,娶她又何止八座城池,北境十八座大城,三十余座小城,若她有心,尽可双手奉上,陛下以为到那时,北境那些守过赵家恩惠的百姓、将士,会如何。”

        一个罔顾百姓性命忘恩负义的君王,一个血肉相护重情重义的将军。

        正元帝面色已经极为难看,“你倒是瞧的清楚,既然看得明白,便替朕除了这心头一患。”

        “朕知道于杀人一道,无人能再比得过你,除了赵家二子,断了赵家这祸根。”

        赵晏静静站在殿后的宫幔之后,顺着朦胧而模糊的视线望去。

        “臣不愿。”

        正元帝微眯着眼,斜斜睨向他,声音已失了沉稳,约莫是有些气急了,“你知道,朕许给你的将会是什么?”

        “知道。”

        正元帝暴怒的声音响起,“永明殿上,九五至尊,韩灼,你为何不要?”

        韩灼看向他,眸中闪过莫辨的神色,嗓音冷淡,“脏。”

        “住口。”正元帝像被刺中什么一样,暴怒之后又很快平静下来,似是魔怔了一般,“你果然知道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为臣为子,你都该替我除去赵家。”

        “军权在握,皇位又有何忧!”

        “四海升平,烽烟消散,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我比不上他的,你会替我做到。”

        “还请陛下慎言,切勿污了我母妃清名。”韩灼声音淡漠,他抬眼看向那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有父亲,端正廉方,仁德宽厚,臣的父亲,是故去多年的先太子。”

        那个人很好,礼贤下士,含仁怀义,好到刘护每每提及,言语目光皆是惋惜。

        “臣幼时在月华宫,不太好,自母妃故去,臣便知道,这天下,臣已是孤身一人。”

        正元帝看着他,浑身止不住发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终于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他朝殿后走去,拽着宫幔后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那是他跟阿月的骨血,入宫八个月,阿月诞下一子,太医令奉了太后密诏,谎称孩子足月,他以为是先太子的遗腹子,便眼睁睁看着韩灼在月华宫里受尽折磨,照看的宫女心疼,也会在他临幸月华宫时,让他怯生生的喊一句“父皇”。

        当时他只觉得膈应,他看着他,便能想起那个自己望尘莫及仁德无双的兄长。

        而在阿月不顾性命故意摔了他的孩子时,他对韩灼的恨意便达到了巅峰。

        阿月自戕,他对韩灼更是不闻不问,连月华宫也成了他心上触目惊心的一道疤。

        那些宦官不男不女,又最喜貌美的男童,折腾人的法子,残忍至极,起初也有人不忍心向他禀过两次,他只当没听见,这宫里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人,一句淡淡的不太好,又怎能轻易掀过,他造的孽,韩灼受的苦。

        夜风呼啸,穿过大殿,吹得烛光晃动,正元帝心口犹如刀绞,晃动的阴影之中慢慢映出阿月的模样,他按上胸膛,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翻搅着痛意,生生疼昏过去。

        书房的灯烧了一宿又一宿,秦昉伏案至深夜,每每看着韩灼送来的账本,偶尔也会心悸难当。

        他闭了闭眼,想起许多年前,刘护还与他并肩时,曾说过的一句话。

        “烂在根里的东西,怎么养也好不了。”

        自此,他做了权臣,他做了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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