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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世事巨变,往往只在一瞬间,闻刀死了,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陈寅头顶,劈的他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将手中的刀,挥向了曾经一同习武、生活过的兄弟。

        是眼睁睁看着严首山叛离燕尾军精心谋划时,还是早在随殿下从北境回京都时,而直到此刻,他才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习武从军的初心早就变了。

        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自我麻痹,看着殿下一步步越走越远,看着他将屠刀悬在了北境之上而默不作声,看着他将利刃斩向曾经的袍泽,看着他伤透了姑娘,妄图永远困住她。

        陈寅看着地上那个浑身染血,自尽身亡的男子,沉默的泪在无人处悄然滑落。

        “你他妈”

        暗处的风吹得火光微晃,他声音微微哽咽,像是瞧见了当年初见时的闻刀,高大爽朗的少年像是从天而降,一把红缨枪挑开了所有挡在他身前的人。

        那少年曾陪着他一同熬过燕尾军总总试炼,走过刀山血海,是挚友,是兄弟,离开北境时,他以为再相见时,遥遥相望,定是别有一番心境,却从未想过是这服模样。

        拔剑相向,各为其主,最后,自戕而亡。

        似是不信,陈寅慢慢蹲下身,宽厚的手掌死死揉搓着面容,喃喃道:“怎么就死了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夜风掠过,带着南□□有的暑气。

        夜里落雨时,赵晏身上的伤痛痒难当,她昏昏沉沉倒在锦被里,脑子里闪过一幕幕过往,有关韩灼,有关韩煜,密密麻麻交杂在一起,在她脑子里生了根,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挣扎着。

        霹雳闪过的惊雷,让她从噩梦中惊醒,身下全是冷汗,有人点了灯,突然亮起的火光让她眯了眯眼,依稀辨认出,是赵温宁的模样。

        自韩煜将她关进屋子那天,她每天都来,时而照顾汤药,时而伺候饭食,从不多说一句,令人惊异的是,她对韩煜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敬畏与服从。

        不过细细一想,却又好像没什么想不通的,若是一早赵温宁便与韩煜联手,那韩灼的遇袭失踪却又那般理所当然。

        如此里应外合,那个像狼一样的男人,再怎样老谋深算,却也不会将心思动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即便风伯一路相随,又是用毒解毒的高手,即便开阳一众人守着、护着,也算不到一个赵温宁。

        “韩灼待你,不好吗?”

        赵温宁放下药碗,回身静静看向床上的女子,那人撑着身子坐起,长发逶迤,绸质的寝衣似是沾了冷汗贴附在身上,整个人身上那股剑势如虹的锐气消减几分,多了几分弱不扶风的苍白,墨色的瞳像是洞察了一切,静静的看向她。

        那双眸子里的淡漠疏离,像极了那个人。

        冷漠的看向她,那眼神,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她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宫中初见,万千灯火,火树银花,上千只银烛照亮了正宫大殿,明晃晃的琉璃长瓦之下,立着一男子,容貌盛极,紫衣华贵,风姿不凡。

        她站在石阶上,隐在一众贵女之后,静静看着长阶尽头长身玉立的男子,忽然便觉得,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得他宠爱,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俊美、强大,手握重兵,掌军权,满足女子所有的幻想与痴妄。

        然而当她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四目相对的瞬间,男子有片刻的晃神,晃神之后,便是客气的淡漠,望着那样一双眼睛,像是她所有的秘密都无处遁逃。

        她不是她,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她只是一早便做了韩煜的棋子,就像当年赵长欢顶着她的名字随谢芷清入宫一般,她顶替了赵长欢的恩情,刻意的出现在韩灼眼前,求一条出路,求一条摆脱韩煜的生路。

        可直到那日韩煜将赵长欢从克苏谷带回来时,她才彻底明白,韩灼眼里的片刻晃神是什么,赵长欢的那双眼,始终是那样坚定决绝的眼神,当年的月华宫如此,如今亦如此。

        指尖的药匙重重落下,褐色的药水舔舐上白玉碗,赵温宁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那怡王呢,待你不好吗?”

        见赵晏不答,她慢慢垂眼缓缓道:“好不好,又有什么用,我要的,从来不是他待我好,我要的是他爱我,我要的是明安侯府独一无二的大夫人。”

        赵晏没有说话,面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她看着赵温宁,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就这样僵持着,终于她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韩灼其实,很爱你。”

        “他撑着一身伤的千里奔赴,是真的。”她垂下眼,抓皱了锦被,“真的喜欢你。”

        好像忽然一下便冷了下来,南疆的暑热瞬间便散尽了,偶尔吹进来的冷风带给她入骨的冰寒,韩灼是她几番舍命救下来的,她想让他如前世一般,好好过完余生的。

        “喜欢吗,哈哈哈哈!”赵温宁兀自便笑了起来,她笑的张扬,笑里藏着讥讽,一点都不像她,“谈何喜欢!”

        “当年月华宫里的人是你杀的,他韩灼不也是你救的?旁人看不明白,难道你赵长欢也看不明白!”

        声调陡然拔高,女子转身一步步走向她,“赵长欢,我到底哪点不如你,韩煜、韩灼,还有她谢芷清,恋慕你父一生,到头来嫁了我父亲,却还不安分!”

        “住口!”

        赵晏冷冷看向声嘶力竭的女子,目光冷的像一把刀子,“赵温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赵温宁在她床边坐下,指尖抚过袖口的苏绣,唇角微勾,“你不记得吗,十年前,你在月华宫内杀的那个老太监,还有他身下那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你怎么会忘呢,咯咯咯。”

        “谁知道,那样肮脏、低贱,被人当作娈童玩弄的孩”

        “啪!”赵晏用了全身的力气,清亮的耳光落在赵温宁面上,白嫩的肌肤迅速红肿起来,嘴角破了皮,连头一同偏了过去。

        赵温宁红着眼眶,整个人越加疯狂,言语尖利,像是一把把捅向她的刀,“他将我认成了你,喜欢吗,你说他每每看向我时,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他在找谁的影子!”

        “他怎么会爱我,怎么会喜欢我,以一身军功换了我婚嫁自由,却绝口不提娶我,他倒是高义,京都城外长晏庄上是他亲手植了满园的杨柳,他倒是深情,让我成了满京女子口中的笑话,你管这叫喜欢,你管这叫爱。”

        “自西域而来送往北境的葡萄酒,一筐筐送往北境的陈紫荔枝,他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你面前,赵长欢!晏晏!你说他在爱着谁!”

        长兄派人送进府里的荔枝,问起来总是含糊其辞,姚七搬进府里的葡萄酒,问一百遍也是从西域商贩手里买的货,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样好的品相,即便在京都城也那样难得一见,怎么会是随便得来,赵晏闭了闭眼,过往的蛛丝马迹一点一点连起来,全部汇成一个人的影子。

        “韩煜总说我不像你,怎么像你,我是赵温宁,我根本不是你!不是你!”

        “明明当年,是我先认识韩煜的,是我送他出了京都城,我长在深闺里,数着日子过,我盼着他回来,觍着脸月月进宫探望他母妃,我守着他母妃给我留下的口头婚约,将人从北境盼了回来。”

        “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你,他拿捏着我的身世要挟我,利用我,是,我是妓子生的,不及你半分高贵,可那又怎样,我明明那样爱他,幼时就爱他,我母亲身份卑贱又怎样,我的爱从不卑贱!”

        “不及你又怎样,不像你又如何,我还不是助他了结了韩灼,我给他下了毒,只是我没想到他伤成那副模样也能逃脱。可我明明给过他机会的,我想要嫁给他,我也不想成韩煜手中的一把刀,我也想要过我自己的人生,可他偏偏爱你,为什么又是你,总是你!”

        “别说了!”赵晏粗哑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诉说,她攥着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心口那道伤已然溃烂,却前所未有的疼痛起来。

        有很多次,赵晏都在心里酸涩的想过,韩灼真爱赵温宁,北戎雪地里生不如死的时候,他念着她,躲在补英城一身伤病时,他不顾性命也要赴千里拦这一场婚约,可唯独忘记问他,爱她吗,爱她什么?

        求而不得的感觉,让她从未想过好好听一听韩灼的故事,也从未将他往自己身上想过。

        赵晏偏过头去,泪水滚落,她想起北境分别的那夜,韩灼未能说出口的那句,还有我。

        她以手掩面,泪水不停从指缝流出,良久,她道:“你走吧,韩煜不配,这样磋磨你的爱,你欠韩灼的,我会亲手讨回来,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女子惨笑一声,哑声道:“与你这眉眼间的七分相似,足让我一生难过。”

        赵温宁走的时候,外边的天阴了大半,女子笑着出了门,明明是在笑,只有赵晏知道,她的笑,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褐色的药浇在窗前的盆栽里,不一会,满屋子都是药味的苦涩。

        她没吃药,竟是片刻难得的清醒。

        以往每每吃过,昏昏沉沉便是一宿,赵晏扯了扯唇,笑意凉薄,她早想到韩煜会在药里动手脚,如今验证便只觉可笑,他不会毒死她,却会利用药劲困住她。

        赵晏眨眨眼,他怎么不毒死她呢。

        天暗雨欲来,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便落了雨,盛夏的暑气瞬间便散去了许多,气温突然开始下降,雨落在青石阶上,格外悦耳。

        赵晏勉力站在窗前,手指抓在窗柩上,像用了十成的力道,眼睛猩红。

        她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要被抽空。

        “我其实可以救你的,一开始,我就该表明身份,利用韩煜对我还有的那么一点真心,假意逢迎,像在崀山一样,趁机挟持韩煜,逼他放你走,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或者,我该随你一道死在那。”

        雨声渐大,盖过了她的声音,她望着院子里被雨打落的海棠,轻轻揉了揉眼睛,随即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我好像从没说过,我喜欢你。”

        夜凉如水,冷风吹起她的衣衫,呼啦啦的,像是要连同她一起吹倒在风里,她倚在窗边,好久也不动,良久道:“韩灼,这是不是你我的缘分尽了?”

        赵晏低声的说,在嘈杂的雨夜里,无人听见。

        黑影闪过时,一切都来得那样措手不及,赵晏看着身前跪着的男人,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淘洗过一般,艰难的消化着他口中的句子,什么叫,闻刀死了。

        她看向地上的人,止不住的发抖,“陈寅,什么叫,闻刀死了。”

        赵晏眸中笼着两谭死水,此刻却罕见的翻起巨浪,她死死咬着下唇,抿紧唇角,脸色苍白的厉害。

        “闻刀不愿姑娘因自己而受制于人,自戕了。”

        “陈寅!”

        潺潺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涌出,染红了赵晏身上的青绸寝衣,陈寅伸手去扶。

        “姑娘!”

        赵晏甩开他的手,顺手抄起桌边的瓷碗磕碎,瓷白的碎片即刻便抵在他脖间,陈寅闭了闭眼,只要姑娘愿意,随时能取他性命。

        默了良久,女子手中瓷片摔落,掌心的血顺着十指坠落,她问:“你再了解他不过,如今,你也敢将这样说辞拿到我面前!”

        男子扯出一抹苦笑,不辨驳,良久道:“姑娘,不重要了,他相让姑娘出去,剩下的事,等姑娘出去再说,陈某人这条命,赵大将军救得,合该姑娘收走。”

        赵晏看向跪地不起的男人,心里像是翻起来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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