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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永和十五年冬腊月十三,韶关城破,明安侯韩灼不知所踪,守将章鸿志开城门献城,随即自刎于韶关城门之下,年五十有三,一城缟素,满城哭嚎。

        这是百余年来北境战场上第一座降城,章鸿志亦是赵钧手下第一位降将。

        降城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北境,连同那份哀恸一并传遍了整个北境,战火动荡里,北境家家户户里供奉上了新的往生牌位,祭奠英魂,感念恩德。

        广书阁里,赵钧正在练字,听见章鸿志献城的消息,恍若未闻,静静将写好的字摆在窗前,平静的看向窗外积雪的翠竹,格外潇潇,管家赵全立于其身侧,不敢出声。

        他的眼里有火,心中有气,却无可奈何。

        站了良久,他从袖间取出一信笺,再细细看过一遍,扬手掷于烛火之中,火光跃动,袖间的手渐渐握成拳头,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赵全,鸿志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足二十二年。”

        赵钧垂下眼,眸色深深,“他年长我两岁,我遇见他时父亲去世镇国公府刚分家,我视他为兄长,他待我亦如亲弟,最孤傲自尊的人,最终舍了自己的气节,甘愿被千夫所指,也要换一城百姓无虞。”他闭了闭眼,“忠君爱国,可真正守在战场上的人,心里装的不是那些史官口中宁死不屈的气节,而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知百姓苦,明百姓苦,如果是我,也会降。”

        赵全看向他,这位铁血将军戎马一生从未露过半分疲态,唯此时,他的肩膀微微垮下,双鬓染上风霜,眉宇间有了脆弱,“章将军此举是为大义,如今将军身故,朝中的口诛笔伐会尽数朝着赵家而来,老爷您切莫过于哀痛,保重身体才好。”

        赵钧蹙眉,抬手压着胸口,喉间一腥,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身体摇摇欲坠向后倒来。

        赵全一惊,匆忙上前扶他,赵钧拄着桌子站稳,朝他摆了摆手,“拿赵家手令去宫中请太医,从今日起府中闭门谢客,宫中的诏令一概拦下,北境诸事皆由长欢拿主意,无需问我,你去见秦昉,告诉他赵家不宜再出风头,请他在朝中周旋,掌控大局,正元帝要是没事做就给他找点事,将明安候失踪的消息放出去,北境的军事部署上别让皇帝插手,另外,放弃赵家旧部,暗中推明安候的人上位。”

        “是,老爷。”

        赵全应下,赵钧略略点头,“告诉太医院那些老东西,我一生征战,满身伤痛,这副身子早已是摧枯拉朽之势,悲痛之际,病来如山倒,让他们好好诊治,务必原原本本将我的病情呈给陛下。”

        赵全拱手,半忧虑半迟疑道:“两位少爷被疫症困在津北城,姑娘一个人守在北风关,您”

        话没说完,书房的门便被猛地推开,秦纨跌跌撞撞便闯了进来,赵全见状适时退了出去,赵钧抬手一把将人扶住,“夫人。”

        “晏晏呢?”

        她撑着赵钧的手站稳身子,红着眼,“北风关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能都折在那。”

        “你去救她,你不是大将军吗,打了一辈子的仗,救了无数的人,你的儿女,你怎能眼看着他们死!”

        “阿纨!”赵钧平静的看向她,“这是晏晏自己的路,我帮不了,也救不了。”

        “那你便眼看着她去死!”

        “北风关破,定西城必亡,晏晏守在那,只是做了每个赵家人该做的事情。”

        秦纨咬着唇,吼道:“可她是个女儿家!”

        “那也是我赵钧的女儿,赵家未来的家主,北境未来的燕主,她得担着!”

        秦纨没有说话,好久后,这位历经风雨的将军夫人拭干眼泪,背脊挺拔的走了出去,她的眼角微红,心似刀绞,神情却恢复了平静。

        没道理,做女儿的在前线苦苦撑着,做母亲的先倒下。

        章鸿志的自刎为气氛萧肃的北境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的死成了所有北戎将士心中的执念,赵晏站在北风关的城楼之下,一脸平静的接受了他的离世。

        她的目光落在四周的将士、百姓身上,一步一步走向城楼,直到最后终于痛哭出声。

        “平正三十五年,先帝病危,北戎来犯,围困月云关,我父亲与苏先、章鸿志两位将军以十万军力对上北戎三十万军力,那一战足足两年之久,打得北戎军节节败退,世人将称其为莫崖之战,章老将军的夫人、一双子女皆因饥荒身亡,只剩尚在襁褓的章陵,之后论功行赏,赐金拜将,他将先帝赐下的所有银钱尽数给了北境的百姓,带着章陵长年住在青山城的草庐里。”

        “永和元年,正元帝新帝登基,北境再次起战,新帝急于求成,命父亲强攻北戎边城,章老将军领着五千人守在剑归城,战到最后只剩不足百人,却未退一步,父亲将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时,据说他只剩了一口气。”

        她抬手掩面,声音断续不成句子,章老将军看着她长大,她当时年少,偏生固执,举着剑一遍一遍练,军中各位叔伯皆爱宠她,喜欢轻声哄她放下,只有章老将军不同,他总是静静站在她身后看她摔倒、爬起来,静声指出她的错处,然后拍拍她的头。

        赵晏深吸一口气,手掌抵在胸前,嚎哭出声:“永和十五年,他做了降将,自辱名声,救一城百姓。”

        四下皆静,所有人抬眼望着那女子,她的哭声传进每一个人耳里,悲痛呜咽。

        殷非站在她身后,轻轻闭了闭眼,终于抬手将身前痛哭的人揽进怀里,低声道:“我曾有幸在青山城里见过他,将军寡言,长相肃穆,不笑的时候有些吓人,姚七说,青山城的将军,他最喜欢那一位。”

        “赵长欢。”他沙哑出声,“他不会想看你这样。”

        当消息传开,悲痛正笼罩在北风关之上时,北戎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来不及悲伤,所有的悲愤、不甘都化作了刀剑上的力量,狠狠的砍向进攻的北戎人。

        进攻持续了三日,终究以北戎军败,两军暂且休战,有民兵搬了酒坛上了城墙,北风关内难得多了几分欢笑,赵晏房里的烛火跃动,她按了按眉角,蹙眉盯着行军图,在沙盘上推演一个又一个防守方案。

        轻轻的叩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她抬眼,殷非一身轻甲提着剑走了进来,左手拎着酒壶稳稳放在了她案头,“姑娘,苏海将军派人从定西城送来的,原本为御寒暖身用,难得打了胜仗,不妨尝尝。”

        赵晏停下手上的动作,接过酒壶,甘冽的高粱酒入喉,火辣辣的,每一会周身都热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去?”

        “押送的药材今夜会到定西城,我不放心,亲自去接。”

        “我跟你一道去。”赵晏点头,作势要起身。

        “不必。”殷非伸手按在她肩头,“夜里风大,刚刚又落了雪,姑娘不妨早些歇息。”

        赵晏张了张嘴,殷非继续道:“大家伙心里有数,不会多喝,今夜守城的还多了一小队。”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跟记忆里沉默寡言的那个大相径庭,这些日子下来,他们倒是越发熟稔,殷非似乎给了她全部的信任,也渐渐拿她当个小姑娘看,赵晏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就势歪在身后的小榻上,“那你回来叫醒我。”

        “好。”

        脚步声响起,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赵晏眼也没抬,不一会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夜间守门的将士在外间压着声询问,依稀是有紧急公文求见,赵晏眨眨眼,“让他们进来。”

        “赵大人。”房内烛火微动,守门的将士领着三位年轻的将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上前道:“大人,这是我家主子送来的信笺,请您一阅。”

        赵晏不动声色的扫过三人,轻轻皱起眉头,生面孔,不由多了几分警惕,“你们主子是谁?”

        三人对视一眼,“主子说,您看过信自会明白。”

        赵晏作势去接,眸色一变,素手轻扬灭了烛火,说时迟那时快,手边的砚台便直直飞了出去,那人抬手利刃生生将砚台劈了两半,一脚撂倒了跟进来的将士,转眼,赵晏几个闪身已经站在他面前,手中短刀只取那人脖颈,身边二人卷上袭来,赵晏后撤一步,抓着那人手腕,只听咔嚓一声,那人手腕折断,赵晏借力跃上那人肩膀,双腿横扫,一脚踢在一人小腹上,那人侧飞而去直直撞在地上,白光一闪,第三人手中匕首直直要刺向跟进来的将士,赵晏手中寒光一闪,短刀脱手刺向那人手臂,捅了个对穿,几乎同时,一把雪白利刃抵在了搭在了她脖间,正是那跟进来的将士。

        几人上前将赵晏捆了个严实,蒙住嘴巴和眼睛,一路颠簸将人带出了营帐。

        “快走,若是殷大人回来了,便走不脱了。”

        “站住,什么人?”

        仓促的脚步声向他们走来,为首的将士从腰间翻出一枚令牌,“我等是明安侯手下的人。”

        “肩上扛的什么?”

        “是我等在途中遇到的北戎奸细,特地捆了让赵大人审问,赵大人命我等将其送往战俘营,还望兄弟开条路,让哥几个快去快回,别一会回来酒和肉都没了。”

        “哈哈哈哈。”

        赵晏心中一凛,最后的希望破灭,战马奔腾,北境的朔风冰冷,心中凄寒,天边破晓,赶路的战马终于停歇下来,赵晏被人扛下马,似乎被放置在了火堆边上,热意扑面而来。解开绳索后,她抬手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却意外瞧见一张过分熟悉的面容。

        韩煜正温柔瞧着她,素衣白裳,朝她递了手中酒壶,赵晏不接,怔怔看着他,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满腔愤怒,她皱着眉,挣扎着起身,被缚了大半夜,半边身子都是僵的,踉跄摔倒,韩煜伸手托住她手肘。

        赵晏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只听他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她闭了闭眼,“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北风关如今不是安全的地方,你带着不到两万人对上袁纥律装备精良的五万人马,自认为有多少胜算?想必你也知道今日侥幸得胜只是一时,只要等袁纥律摸清地形,熟悉你用兵的节奏,终将溃败,韶关城已失,苏先将军退守崖灵江诸城,整个北境战场无兵可援,而你为了不让北戎人攻下津北城便只能死守城池,晏晏,你会死的。”

        赵晏望向他,眼神冰冷,“所以怡王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擅离守城,从青山城一路赶来这北风关绑了守将,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她皱起眉,沉声道:“韩长风,我以为你只是不堪,只是狼子野心,却从未想过你会如此懦弱。”

        “赵长欢!”

        “是啊,赵长欢,多可笑啊,上一次你这样连名带姓喊我是你初到北境时,倔强的像是青城山上的狼崽子,不低头,不认输,一旦咬上便绝不松口,生生要扯下一块皮肉来。”赵晏眼睛亮的骇人,“直到如今,你这般喊我,我都会想起你那副模样,可韩煜!”

        “你自己呢,你自己可还记得!”

        赵晏胸口起伏,握着拳,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当场便杀了他以了结这段牵扯前世今生的孽缘。

        “不记得了。”

        “所以晏晏,我在找,一点一点找回你记忆中的韩长风,你想要的韩长风。”

        赵晏咬牙,不欲再纠缠,“松手,我要回北风关。”

        “我去求过韩灼!”

        赵晏转眼对上他平静的眸,“你想说什么?”

        “不会再有援军了,北境战场上,你不过是他放弃的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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