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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战火连天,瘟疫肆虐,生人作祭,以慰天罚。

        韩灼在韶关城坐镇,压制北戎萧尽大军,一面令开阳等人强攻剑归城,北境之西的战场上,在死一般寂静后迎来了北戎太子袁纥律的五万大军。

        到处都是刺鼻的恶臭,空气中人肉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津北城西的焚烧场终日不灭,每日抬进去的人,尽数化为灰烬。

        风伯自踏入这城那刻,心里便有了几分慌乱,这是一处比战场更可怖的死亡之城,同时感到庆幸,若是那丫头来了,只怕真的是非死不可。

        他从衣袖摸出一小白瓶,倒出两粒药递给身侧的少年,“吃了药,以白帕遮面,除了我,不要靠近任何人。”

        说着递了把匕首过去,“若他们靠近,伤人无妨。”

        “是,师父。”

        风伯不由皱眉,“即肯叫我一声师父,就该遵从师令,好好待在定西城,而不是跟我来这鬼地方。”

        许小山笑了笑,眉眼轻弯,“此行不易,我不放心你。”

        风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朝着街边一位老人走去,未及跟前,一支竹竿点在他脚尖前,老人抬眼,黄浊的眼怔怔看向他,“别过来。”

        老人家静静瞧向他,默了半响,“你们不是这城里人,更不该来,可是你们进来了,便出不去了。”

        城内忽然轰动起来,四处散开的人突然向着城中某处涌去,像是某种动物的迁移,一股脑的涌向一处,许小山微微张嘴,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祭天,活人生祭,以解天罚,这城里,所有人都染病了,独独不足十岁的幼童不染恶疾,这是上天的警示,上天的警示。”

        老人家怔怔笑了起来,眼底神色疯狂,“城中没什么活物了,疫村的人便疯了,要以健全的孩童做祭。”

        风伯一惊,喝道:“在哪?”

        “城西焚烧场,只有死人跟将死的人才能去的地方。”

        许小山面色惊变,与风伯对视一眼,两人拔足朝着城西奔去。

        几乎是一瞬间,风云变色,津北城西的焚烧场上架起了高台,巨大的铜炉烧得火红,十来个孩童手脚被缚跪坐在高台之上,赤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面容上,满是惊惧,仰起的面容苍白如纸,有的惊惶痛哭,有的吓得嘴唇发抖没了声息。

        北风呼啸,掺杂着孩童的哭泣,发出呜咽声响,好似鬼哭凄厉,如九幽之下的恶鬼,衣衫褴褛的人在高台之下齐刷刷跪了一地,他们红着眼,口中念念有词,“愿天降恩泽,饶恕我等。”

        “轰隆。”煌煌冬日,竟响起冬雷滚滚,狂风肆虐卷起满地风沙。

        高台下的人们呼喊声越来越大,好似狂热的教徒,深深跪伏在地,厉喊出声,所有人对生的渴望,在这一刻碾碎了人性,将他们变成了魔鬼。

        有人远远看着,不敢上前,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疯狂的举动。

        身形佝偻的老人站在众人面前,双手平举,示意众人平静。

        全场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他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悲悯的神情。

        “瘟疫横行,以此献祭,求天恕我等。”

        头顶霹雳乍现,老人大喜,一把抓起身侧哆嗦颤抖的孩子,几下便上了高台拖拽至铜炉之前,“孩子,这是你我,无上的荣光。”

        话落便将孩子整个推进火炉中,凄厉的哭声响起,他们望向火光中挣扎的孩子,他是那样瘦那样小,清瘦的面容上只剩下一双惊惧的眼睛,火舌将他吞没,再也没出一声。

        终于有人开始啜泣,数也数不清的人群,开始慌乱,无尽的害怕涌向他们,这场天罚夺去了他们所有人的良知,终究会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别烧我。”

        “爹,救我,救救我啊。”

        目睹了那孩子的惨状,旁边的孩子突然就哭了起来,那些孩子的痛哭,好似一把把利剑直直捅进在场所有人心里,刺透了心中筑起的高墙,再不能视若无睹,装作若无其事。

        有孩子发出嘶声力竭的惨叫,“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我们想活着。”

        这个世道疯了,将他们所有人变成了魔鬼,食人肉,饮人血,跪拜神明,明明他们才是这世上能够主宰一切的人啊,他们是人,却做尽了畜牲的勾当。

        老人抬手抚过眼角,颤着手继续去拽向后缩去的女童,一把将女童提起,整个人悬起在铜炉之上。

        “住手。”

        风伯厉喝一声,引得老人微顿回首,几乎是下意识的,手中匕首脱手而出,直直向着老人而去,与此同时,一抹黑色身影迅速攀上了高台,老人受惊松手,就见那孩子身影一闪,眼见便要没入熊熊火焰之中,刺耳的惊呼冲天而起,有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孩子的胳膊。

        “将军!”人群中有人惊呼。

        黑衣男子抱着女童踉跄倒地,右臂鲜血淋漓,被火光灼烧的地方已然没了皮肉,一片焦黑,所有人都失了言语,有人很快便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将人扶起。

        风伯灵活一跃,借着旁边的围栏,纵身而上,转瞬间便上了高台。

        北风呼啸,男子白衣不染纤尘,玉面朱唇,傲然立于高台之上,似神祗降世,而他所说的话更让人心惊,“人之恶,更甚于瘟疫横行,上天尚不要稚儿性命,尔等却满手鲜血。”

        跌倒在地的老人抬眼看他,“你是谁?”

        “不要命的人。”风伯转过身来,目光冷冷,许小山站在底下仰望他,只见他长眉一挑,又复往日轻挑,轻笑道:“不过是瘟疫,再如何,不过也一死,自个的命数,又何苦拉着这些孩童去给你们的黄泉路作伴。”

        素手轻扬,翻出一块令牌,临走前赵晏塞给他的,征北大将军府上的令牌,据说在北境这比圣旨更好用,“我是赵家派来的医者,救不了你们,也会给你们陪葬,如何?”

        静默过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高台之下所有人跪拜倒下,无比虔诚,死亡的边缘有人想救他们,他们没有被抛弃。

        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直冲云霄,是他们生的意志。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像是风轻云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其实什么都放在了心里。

        那是许小山第一次觉得风伯可怕,因为他深知他永远无法成为师父那样的人,舍己身而救万人,他做不到。

        这世上能让他舍命的人,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他低头苦笑,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

        咳嗽,高烧不退,腹泻,口吐白沫,最终浑身溃烂,在疫村走了一圈,风伯心下便有了数。

        “起初病倒的人,都是吃过两脚羊的,大都是城里的地痞混混,也实在是饿的没办法,谁知道啊,一夜之间,他们便生了怪病。”

        “很快,便有许多人病了,咳咳,不过因着战乱,城防极严,很快便被将军发现了,生病的人也很快被控制起来,津北城以东西为界,所有患病的人都隔在西侧,可每日都有城东的人送进来,谁也说不清楚究竟谁患病谁不患病。”

        “可这病,无人可治,亦无人能治,我们不过在等死。”

        高台之上的老人在城中颇有威望,疫村中大小事宜皆是他说了算,他轻轻咳嗽着,任谁看都是最寻常不过的风寒,可他们都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变得像被抬往焚烧场的那些人一样。

        “什么是两脚羊?”许小山揪着心,听着一路而来的痛哭□□,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人,穷饿侵逼,乱兵食人。”风伯声音很淡,却听得许小山差点吐出来。

        许小山面色煞白,看着满地痛苦哭嚎的人,将不适强压了下去,或许,他们都会变成这样。

        “今天高台上那个黑衣男子,我听见有人称他将军。”风伯回首看向老人,“是津北城的守城将军?”

        老人摇摇头,眼底有痛苦之色,“那是赵少将军,赵景明。”

        风伯面色一变,手却忍不住颤抖,疫情爆发成如今模样,若是他找不出治病的方子,这满城人便都是死路一条。

        他转身朝着临时搭起的草棚里走去,拆卸的门板随意搭成通铺,所有人都痛苦的□□着,竹枝挑起那些人身上盖着的麻布,流脓腐烂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风伯转身,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言语却依旧镇静,“如今津北城,主事的人是谁?”

        “守城将军燕霖。”老人眼底浮现一抹怨毒之色,欲言又止。

        风伯心底惊疑,试探道:“这城里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大约一个月前,少将军深夜重伤入城,满城的大夫都去了城守府看诊,昏迷之际,城中便开始出现了染病的人,起初城中的大夫只说是风寒,却逐渐有人死去,春风堂的老大夫告诉众人不是简单的风寒,许是瘟疫,后来少将军昏迷不醒,刀伤引起高烧,大夫说明明不是瘟疫,却仍是被那燕霖连同满城的大夫送来了疫村。”

        说着他朝四周瞧了瞧,声音压低道:“每日送来的尸体都是我们这些患病的人负责焚烧,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奇怪的尸体混在其中一道送进来,我悄悄请钟大夫看过,有的死于刀伤,有的中毒而亡,他们胸前有燕尾的刺青,我猜都是来寻少将军的。”

        许小山眸色骤冷,肃容朗声道:“姑娘说,燕尾军派出去的燕子,都有去无回,估计便是他们了。”

        风伯抬眼,“少将军在哪,我去见见。”

        当天夜里,风伯夜探城守府,津北城守将燕霖跟其心腹副将离奇死亡,虫蛊噬心。

        一夜之间,津北城军权交替,当许小山再一次忍不住埋怨风伯这个主意过于铤而走险的时候,风伯只是冷冷笑了笑,眼也没抬,指间银针稳稳扎下。

        “宵小之辈,更多的是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小人,这满城不是一人两人而是几万人,赵将军重病,赵晏鞭长莫及,只凭你我要想压得住暗藏的狼子野心,倒不如做的狠一点,毕竟我们不是赵家人,谁也不知道那块令牌能撑多久,若不能让他们敬,便让他们怕。”

        赵景明双目紧闭,露出的皮肉之上已开始溃烂,红肿不堪,许小山用泡过草药的棉布细细替他擦拭着皮肤,风伯最后一根银针落下,轻轻舒了口气。

        “我明白了师父,说到底短时间内我们要想完全接管津北城仅凭民意是不可能的,而是我们手里的屠刀或者能拯救这场瘟疫的药方。”

        听到这话,风伯淡淡应了一声,“倒不算笨。”

        月明星稀,寒风愈冷,推开门骤然吹入的冷风让他愈发清醒,“我虽习医,却更精于用毒,再这样下去,真就是满城人非死不可了。”

        可他答应了赵晏,成了这城里所有人的支撑,他必须撑着、扛着。

        很快,风伯便开出了方子以及隔离用品,在寺庙跟空地上架设棚舍设病坊,教城中的大夫去分辨感染跟可能没感染的人,许小山领着人在城中教授如何焚烧辛夷、艾草、佩兰,沸水滚煮衣物,以草药水净手。

        后城门处,赵晏派了将士驻守,负责粮食、药草运输,所有东西只进不出,所有人正一点一点在这场无声的战役里瞧见曙光。

        街边的老人喃喃自语,“我们不是在等死了,我们在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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