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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天边破晓,橙黄的光照在赵长欢的眼睛上,方才悠悠转醒。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自己竟是在亭顶上这样睡了一夜,动了动肩膀飞身而下。

        “醒了?”

        她点点头,翻出水壶喝了口水。

        “怎么没喊我?”

        赵长欢将包袱系在身上,笑道:“睡着了,其实不用守夜也行,我睡得浅,能听见。”

        如筝没说话,将手里的短刀递了过去,上面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了,“你的刀。”

        “送你了。”

        少女笑容明朗,同她说话的功夫便已翻身上了马,姿态从容,“总该有个武器防身,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知道像昨天那样的场景,以后不过家常便饭。”

        “还有,既是你娘亲送你的东西,就好好收着。”

        “嗯?”如筝不解出声,顺着赵长欢的目光摸上了自己的头髻,束起的长发上稳稳别着一根簪子,指尖捻过银珠,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暗自生长。

        赵长欢握着缰绳,笑得眉眼弯弯,“走吧,再不启程,恐怕就赶不上了。”

        蹄声清脆,在晨光的安静里格外响亮,两人驾马自十里亭向着津州城门而去,满身朝气的少年人踏着津州城楼的头一声钟鸣,进了这座悠久繁华的古城。

        过津州、贺州、陵州再往南便是汾州,原本十天左右的路程,五天必须赶到,正值七月盛夏,午时烈日当空,两人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出了津州城,翻过一道山梁,饶是人还能撑下去,马儿却也无力了。

        山间有溪流穿过,赵长欢跟如筝将马栓在树下,两人坐在溪边舀水喝。

        “这样太慢了。”

        赵长欢顺手捡起一段树枝在泥土地上写写画画,半响抬头对着阮如筝道:“我们赶了这么久的路才出津州城,尚未到津州与贺州边界上,就算你我今日不眠不休出了津州,贺州幅员辽阔,多山路,更不用说陵州多密林,越往南温度越高,路也就越不好走。”

        如筝看着赵长欢在地上画的图,七扭八歪,隐约能看出是地形图,她沉吟半响道:“既是一路南下,我曾听街上走南闯北的货郎说,南边湿热,虫蛇居多,若不慎被叮咬,恐怕不妙,南边多水域,不如我们改道而行,走水路前往汾州。”

        “正有此意,驾马前往汾州,耗时太长,你我皆为女子,体力天生不及男子,此外山路多险阻,就算你我撑得住,这马总归是要休息,五日时间恐怕不够,不如等到了贺州,我们弃马而行,走水路直奔汾州,省时节力。”

        赵长欢淡淡一笑,抬手将地上的图抹去,日头狠辣晒得她的脸通红,被汗水打湿的几缕长发贴在耳侧,如筝却又皱了眉,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解决。

        “银钱。”

        她转过头,静静道:“你我的银钱只够吃食,就算我们将马买了,也不够雇个船去汾州的。”

        日光晃眼,穿过树梢落下一片斑驳,赵长欢双手撑在身后,仰面而坐,头顶蝉鸣不休,身侧溪流潺潺,要是不赶路,就该睡一觉。

        “十一,你觉得我们要想在短时间里挣得足够的银子去汾州,该如何?”

        阮如筝眨眨眼,倒真的很认真在想,她面色稍有暗黄,加上赶路疲累看着有些许苍白消瘦,沉思半响道:“做苦力一日所得不过几钱,挣钱的门路很多,却没有一个正经的生意能在短时间里带来成倍的利润,除非”

        赵长欢眉梢一挑,接口道:“除非不走正道,抢、偷、赌,这些都是。”

        “你觉得我们该选哪个?”

        “赌。”阮如筝望向她,细长的眸子里闪着清亮的光。

        “抢跟偷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或者被抓,你我很难脱身,为了不惹麻烦上身,赌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赵长欢点了点头,眼里笑意渐盛,“抢跟赌属于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可以备选,若是赌钱输完了再走这条路也未尝不可,毕竟穷途末路,你我还没走到穷途不是?”

        “走吧。”马蹄声在林道上再次响起,惊得四周雀鸟纷飞,直赴贺州。

        一路走来,阮如筝马术不及她,她有意放慢些,如筝卯足了劲赶她,两人也没落下多少,等到了贺州改了水路,倒也不必这样辛苦。

        这是一条很难的路,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除了带着如筝闯出去,再无别的选择,她跟她,都是不能被淘汰的人。

        历史的洪流里,不经意的小小改变便足以改天换地,两个女子入金麟卫,听起来荒诞不堪,甚至有些可笑,甚至不会有多少人在意,因为不过是两个女子,女子能干什么呢,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却独独跟金麟卫沾不上关系,可往往这些不起眼,到最后却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这边赵长欢顶着烈阳赶路,日夜兼程不知疲惫,那边韩灼一行人早早便从贺州乘船往汾州而去,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好不自在。

        少年封将,韩灼身上有太多的压力也就有太多老成,冷漠无情,铁血嗜杀,这八个字并不是夸张,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阳光刺眼,透过薄纸从窗棱里照到船舱里,韩灼手持书卷,眉目疏朗,姿态风流。

        开阳站在船头上,微微眯着眼,哨声响起,天空远远飞来一只信鸽,他抬手,雪白的鸽子稳稳落在他胳膊上,飞鸽传书,京都城来的消息,他将纸条小心取下,转身朝着船舱而去。

        “主子,雨师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船舱里寂静无声,开阳依旧侯在门前,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他拱了拱手,垂首进了船舱。

        “雨师回话,那晚镇国公府赵姑娘,在大明寺。”

        “属下之后曾去大明寺拜见过尘慧大师,也问过看门的小沙弥,那日寺中只来了一位赵姑娘,就是当夜与您交手那位。”

        “此事疑点在于,据雨师所查,赵温宁并不会武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是无一不通。”

        声音落在空里,半响没有回应,开阳缓缓抬头,韩灼手里的书卷放在桌子上,眉目清冷,正淡淡看着他,他几步上前,将手里的纸条呈于韩灼。

        继续道:“至于定北大将军之女,名赵长欢,精通武艺,其父赵钧,长兄赵景和,皆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她自小长在北境,当日也是飞身降马避之不及这才受了伤,定北将军府御下极严,耳目众多,只探到那位姑娘自从到了庄子上便从未离开,别的消息什么也查不到。”

        “属下以为,镇国公府赵姑娘或许就是主子要找的人。”

        韩灼微微侧脸,阳光倾洒,面容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华,长睫轻颤遮去眼底情绪,冷冷道:“何以见得?”

        “当年那场宫宴名单,您没看,属下却看了,其中并无定北将军府的赵姑娘,而镇国公府的赵姑娘位列其中,大明寺当晚,她亦在寺中,武功一事,或许她是有心隐瞒,她会武并不是不可能,毕竟定北将军府跟镇国公府本就同属赵家。”

        赵家的女儿送往庄子上养病,战事吃紧,赵钧随时有可能奔赴北境,赵家父子手握明靖二十万大军,按永明殿上那位的脾性,这紧要关头上谁都能出京养病,却唯独赵家人不可,更遑论是赵钧最受宠的独女,而此事诡异的点在于皇上并无动作,相反赏了许多东西去赵家。

        庄子上养病哪能及得上宫中太医细心调养,其中实情只怕另有乾坤。

        手里的纸条丢进烛火里,火苗蹿起再慢慢熄下去,韩灼垂眸,“去试两人武功,找章豫,让他亲笔将赵长欢画出来。”

        开阳皱眉,踌躇开口,“未离京前,我私下找过章豫世子,他不肯画。”

        “那就绑了他,一起去庄子上看看。”

        开阳抱拳,沉声应是。

        前段时间定北大将军提刀硬闯宁南伯府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即使他们没进京也略有耳闻,章豫世子向来顽劣胡闹,却不想这一次竟如此能为一个姑娘着想,想必那位赵姑娘是伤的不轻。

        既如此,当夜大明寺遇见的女子断不会是赵长欢。

        出了船舱,开阳轻轻舒了口气,心里不由松快几分,主子心里的执念,他不愿说,不愿让他们继续去查,可时隔多年,在大明寺又碰见这样相似的一个人,饶是主子那般心性的人,恐怕也会忍不住想起,涟漪酝酿成滔天的浪,心思再也无处藏匿,只有明晃晃的亮出来,看过去。

        主子十四岁下钟鸣山,平南疆八部,两年时间封侯拜将,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少年,与章豫世子年纪相当,比他开阳还要小上两岁的,风华正茂少年郎。

        白鸽扑棱,展翅而去,没入林间。

        津州边境上,两个驾马飞驰的少年趁着夜色入了贺州北,声音顺着夜风飘荡在空里。

        “十一,我们出津州了。”

        身后的人爽朗笑笑,扬声道:“是啊,出津州了。”

        天边层云堆积,星光微弱,清冷的月藏在云里。

        两人骑着马一路奔驰,终于在贺州荒郊的一座破庙里歇了脚,为了减少麻烦如筝同她一样换了身深色的男装,又顶着烈阳赶路,两人的皮肤被晒成一水小麦色,如今瞧上去倒真有几分少年模样。

        时限五天,这一日便算是过去了,津州地小不及贺、陵两州,赶了一天路,也总算是在寅时出了津州,贺州跟陵州是江南大州,贺州城跟陵州城繁华盛景比及京都也不遑多让,赵长欢摸了摸几乎空了的水壶将最后一口水喝下,就着手里的干馍一口一口咽下。

        “给你。”

        赵长欢转头,阮如筝举着水壶笑意浅浅,她伸手接过,轻声道了句谢。

        “十三,你可曾进过赌场,赌过钱?”

        如筝斜斜倚在破庙中的房柱上,赵长欢拧开水壶,慢慢仰头,甘冽的水灌进咽喉,有几缕顺着下颌流下,她抬手轻轻擦拭干净。

        “没,不过我学过。”

        赵家富贵不缺银钱,家中再放纵她也不能真的将她当成纨绔少爷养,更何况家教极严,为女子尚能惹得父母心软,骄纵,若为男子,只怕跟两位兄长一样严苛。

        不过北境的军营里,常有将士摆了这样的摊子,不为赌资,只做个消遣,她便是跟着那些人一招一式的学,听色子的大小,从细微声中分辨大小,那段时日她练武成痴,一天到晚只想着跟人对练,最开始只是为了赢上几局,讨个承诺,能让几个枪术出众的叔伯教她枪法。

        没想到一来二去,她先被哄了去,林副将说练武之人,必先练耳力,那时候她觉得颇有道理,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听色,就这样连哄带骗到最后她练了一副好耳朵。

        “十一赌过?”

        一旁的女子微闭着眼,像是困极,声音淡淡,“常去,我缺钱。”

        她说的轻巧,心里却不由浮起一丝酸楚,尚书府看着锦绣,内里却是腌臜,大夫人娘家得力,就算是她那位父亲也不敢随意招惹,大夫人那副性子已是容不得她母亲,若不是为了要她替了嫡小姐入金麟卫,只怕她姨娘挨不过这个冬天。

        寒冬凛冽,秋风萧瑟,盛夏酷暑,春潮泛冷,日子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大夫人执掌中馈,给她们院里的月银,连个得脸的嬷嬷尚且不及,更遑论给姨娘治病,便是如此她也是心里感激,后院争斗不对她娘俩下死手已是宽宏,哪敢奢求更多。

        京都城南街巷里有一小赌坊,名曰如意坊,赌坊不大,却是一应俱全,斗鸡、走犬、六博、奕棋、投壶、牌九,她很熟。

        “家里穷,我在小赌坊做过小二,学过听色,精通牌九。”

        赵长欢抿唇不由笑笑,阖上眼,脑子里浮现出以前在北境的日子,赌输的叔伯常常跟她讲,赌,讲的是个运字,若是运气来了手气好,把把能赢,可若是倒了霉,一把就能让你输个底掉。

        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叔伯让她在营帐外放风,要是父亲来了便吹口哨提醒他们,她拿着竹筒在帐外练听色,全神贯注的练,就连来人了也不曾察觉。

        军令严明,不准赌博,她算不得一个好的同伙,常常被父亲抓个正着,即使这样,赌赢了的叔伯也会拿着银子让她去买糖饼。

        而记忆里那些温暖的人,有的随父兄一同死在了阴阳谷,有的在北戎城上匆匆见过。

        时光一晃,她竟已离开北境许多年,连死都没能回去。

        “那明天你带我去看看,看看赌坊是什么样子的。”

        去看看叔伯口中的人间逍遥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空气静默,满身疲累慢慢涌了上来,眼皮不由下沉,睡梦中有人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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