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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姑嫂谈心


  太后这一训诫孔琉玥,便直花了小半个时辰,方以赐给她一面铜镜和一柄戒尺为终点,暂时结束了这次训诫。

  但这仅仅只是“上半场”而已,接过马嬷嬷奉上的茶喝了几口后,太后随即开始了她的下半场训诫,只不过这次训诫的对象,换成了晋王妃,“哀家听说晋王至今未与哀家上次赏下的那两个姬妾圆房,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

  太后一心想拉拢晋王,即便不能拉拢,能让他保持中立也是好的,所以几次三番欲往晋王身边塞人,以期晋王能被“枕头风”吹得如她所愿。起初几次,都被晋王以府里已有姬妾众多为由婉拒了,最后太后不得不搬出“长者赐,不可辞”这一理由来,硬塞了两个美人去晋王府,却没想到,人都已经塞过去好几个月了,晋王却连她们的房间都没进过一次!

  晋王不与她赏的姬妾圆房,关晋王妃这个王妃什么事?难道还叫晋王妃硬将自己的老公推了去睡别的女人不成?再者,若是晋王真想去,谁又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孔琉玥正暗自愕然兼好笑于太后的无敌逻辑,就听得晋王妃大声道:“回母后的话,臣媳回去后一定转告王爷,就说母后懿旨,命他速速与母后赏下的姬妾圆房!”

  意思就是,太后见晋王不肯碰她赏的姬妾,竟然不惜下懿旨逼他去碰!

  太后没想到晋王妃会这么说,有些愕然,有些恼怒,但更多的却是难堪。她是个要面子的人,通常这种人都是既想把事情办成,面子上又要好看的,说得难听一点,便是“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的真实写照,最怕像晋王妃这种不藏着掖着,有话就大声说出来,而且还说得让她既找不到理由反驳,也拉不下身份去反驳的人了。

  当下只得黑着脸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今儿个怎么是你带永定侯夫人进宫来的?永定侯府的太夫人呢?你虽然嫁入了咱们天家,身份比先时高出了一大截儿,毕竟已经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岂好事无巨细过问娘家事的?传了出去,旁人不是要说咱们天家教媳无方了吗?”

  晋王妃道:“回母后,家母日前犯了旧疾,连床都下不来,还特意请了太医院的李太医过府诊视,家祖母又上了年纪,经不得车马颠簸,所以才委了臣媳带弟媳进宫来,还请母后明鉴!”

  这话合情合理,连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暂且打住,但终究不甘心,因又捡了几个话题欲为难晋王妃。不想不管她说什么,晋王妃都有一车的话等着她,而且都让她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偏又不甘心就此放人。

  正僵持之际,有宫女来禀:“启禀太后娘娘,威国公府郭二公子求见!”

  太后闻言,方容色稍霁,抬手道:“传!”

  晋王妃趁机说道:“母后既有客人,又是外男,臣媳等不方便久留,就不叨扰了,明儿进宫时,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原本还想再留下她磨搓一会儿的,但想着来人可是她最喜欢的侄孙郭诚,除了宝贝孙子宁王赵允杰以外,她最喜欢最看重的小辈,若是留下晋王妃和孔琉玥,势必不方便他们祖姑侄说话,也就大手一挥,“那你们跪安罢!”打发了她们。

  晋王妃与孔琉玥跪过安后,一前一后走出慈宁宫正殿,方走到汉白玉的台几下,冷不防却与一个青年公子碰了个正着,显然后者便是方才宫女口中所谓的‘郭二公子’了。

  郭二公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宝蓝色暗纹绸缎长袍,生得倒也十分俊秀,但眼神却给人一种很邪气很不舒服的感觉。

  晋王妃不由皱起了眉头,冷声问那奉命去领郭二公子进来,彼时正对着她行礼的宫女:“你难道不知道领外男出入内宫,是有诸多地方需要避忌的吗?”

  “奴婢,奴婢……”那宫女被问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郭二公子却已经对着晋王妃在行礼了:“微臣郭诚,见过晋王妃!”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掠到她身后的孔琉玥身上,立刻便直了,生了根了,移不开了。

  连孔琉玥一个现代灵魂尚且被他毫不遮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更何况晋王妃?因有意错开半步将孔琉玥挡在了身后,方淡淡说了一句:“郭都尉有礼,母后她老人家还等着见你呢,你快请罢!”

  那郭诚却笑道:“王妃身份贵重,微臣又岂敢先行?还是待送过王妃之后,微臣再离去不迟。”

  晋王妃闻言,的确如此,哪有她堂堂王妃给小小一个轻车都尉让路的理?因又淡淡说了一句:“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郭都尉请!”然后携着孔琉玥急匆匆走了。

  余下郭诚直直看着孔琉玥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见踪迹后,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问那引路的宫女道:“才跟晋王妃一道的那个女子是谁?我时常来宫中,怎么从来不曾见过她?”想不到宫中还有那样的绝色,他一定要求太后姑祖母将人赏给他!

  慈宁宫的宫女,大多都是跟郭诚有私的,只不过碍于宫规,并不敢僭越罢了。那引路宫女也不例外,闻言如何猜不到郭诚的想法?因娇笑着半是含酸,半是幸灾乐祸的道:“那一位可是新任的永定侯夫人呢,二公子还是别想了!”

  “她是永定侯的新夫人?”郭诚闻言,不由懊丧得直跌足,“想不到傅城恒那样一个命凡天煞孤星的主儿,竟还能有此等艳福!”再一联想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伏威将军府二小姐韩青环那寡淡无味的模样儿,更是懊丧得了不得。

  他立志今生要娶个绝色,之前闻得他那未婚妻的姐姐韩青瑶乃当年京城第一美人之女,据说生得美艳无双,便存了求娶的心,谁曾想阴差阳错却定了韩青环,韩青瑶则被庆王世子给定了去,正觉意难平呢,今儿个好容易又遇上一个绝色,偏生又是个有了主儿的,真是气死他了!

  气了一回,又忍不住顿足惋惜,“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了!”

  还是那引路宫女催他:“太后娘娘可还等着二公子呢!”他自己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依照宫规,外男入宫时间不得超过两个时辰,怕待会儿没多余的时间与太后说话儿,方暂时丢开心中之念,整了整衣襟,走向了慈宁宫正殿。

  再说晋王妃携着孔琉玥快速离了慈宁宫,一直到确定后面的郭诚再也看不到她们后,方放缓了脚步,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恨恨骂道:“下流没脸的混账东西,真以为有太后撑腰,就可以把皇宫当作他家的后花园,自由出入了,哼,我看他郭家能得意猖狂到几时!”

  孔琉玥对威国公郭家的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太后出自郭家,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闻言因忍不住小声问道:“外男不是不得随意出入后宫的吗?怎么瞧那郭二公子的样子,倒像是经常出入后宫的?”

  晋王妃闻言,冷哼一声,嘲讽意味甚浓的道:“因为他嘴甜,人又乖巧,能逗太后开心呗,所以太后特意奏请了皇上,允他逢五之期进宫来请安!”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几不可闻,“哼,不过一个下流的色胚罢了,也就只有太后看得出他‘乖巧’!我听说他已与伏威将军府韩家的小姐订了亲,那韩小姐与其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是京城近来最出名的破落户儿,以后只怕少不得与郭家狗咬狗,咱们可有得热闹瞧了!”

  如果说刚才孔琉玥还只是出于八卦的心理,问晋王妃有关郭二公子和郭家的事,此时在闻得她提及伏威将军府后,便是真的对郭家上心了,不为别的,只因事关伏威将军府,再具体点说,只因事关韩青瑶。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急切:“姐姐,您方才说郭二公子是与伏威将军府韩家的小姐订的亲,您可知道是韩家的哪位小姐?”可千万不要是韩青瑶啊,看郭诚那副色迷迷、邪里邪气的样子,若是青瑶真的嫁过去,以后只会有生不完的气!

  “是韩二小姐!”晋王妃说完后,才有些好奇的看向孔琉玥,“你问这个干嘛?”

  韩青瑶可是韩家大小姐,那么很显然,郭诚的未婚妻就不是她了!孔琉玥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没什么,不过白问问罢了。”

  姑嫂二人且说且走,很快便回到了坤宁宫。

  皇后早已等候多时了,一见她们回来,便关切的问道:“没事儿罢?”

  晋王妃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呢,能有什么事儿?娘娘只管放心罢。”

  皇后于是屏退众伺候之人,只留了心腹左右,方道:“听说赏了一面镜子并一柄戒尺给永定侯夫人,本宫就猜到今儿个你们只怕不好脱身,原想着再等半个时辰,本宫就亲自去慈宁宫接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倒忽然回来了,却是什么缘故让她开了恩?”

  晋王妃道:“娘娘可真是神机妙算,知道若是没个缘故,咱们再难这么快便脱身的!”说着沉下脸来,“是威国公府的二公子求见,所以才‘开恩’让我们跪了安!”

  提及郭诚,皇后也沉下脸来:“你说她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外男也是能大喇喇随意出入后宫的吗?时常召了宁王进宫也就算了,宁王毕竟是皇室中人,又是晚辈,可那郭诚算怎么回事儿?真真是一提起此事,就由不得本宫不生气!”

  顿了一顿,又皱眉道:“咱们还好,平常碰上他的时候也有限,天朗可就没那么轻省了,跟这样一个下流没脸的混账东西做了连襟,以后还有的麻烦呢!”庆王世子赵天朗打小儿便跟今上感情深厚,跟皇后的感情自然也不差,也难怪皇后会为他惋惜。

  晋王妃笑道:“木已成舟,娘娘就别生气了,那韩二小姐虽有个破落户娘,韩大小姐却是养在韩老夫人跟前儿的,听说不但模样生得好,人品亦是没得挑。跟天朗过日子的是韩大小姐又不是别人,至于亲戚之间,高兴呢就多走动两回,不高兴呢,就不来往便是,您呀,就别为天朗担心了!”

  皇后闻言,方容色稍霁,又与晋王妃拉起别的家常来。

  孔琉玥坐在一旁看似认真的听着,实则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去,据方才皇后和晋王妃的话听来,韩青瑶也已经许了人家了,而她的未婚夫,便是她们口中的那个‘天朗’,也不知道那个天朗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怎么样?人品又怎么样?最重要的是,韩青瑶见没见过他,中不中意他?她可不想让自己最好的朋友再重蹈自己的覆辙,连老公的面都没见过,便嫁进去,然后如盲人摸象一般,在夫家艰难为生!

  偏她又不敢再出言相问晋王妃了,刚才她问郭诚未婚妻是谁的事,瞧着已经让晋王妃有些动疑了,她若再多问,岂不是会让晋王妃更生疑?还是回去后,写封信让梁妈妈设法送到伏威将军府去,让韩青瑶亲自来告诉她这个中详情罢!

  皇后与晋王妃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细高亢的唱喏声:“皇上驾到,晋王爷到——”

  晋王妃听说,忙拉着孔琉玥要躲到偏殿去。

  皇后却笑道:“九弟也来了,你躲什么躲!”晋王在先帝众皇子中行九。

  晋王妃面有难色,“我倒是没什么,可我弟媳……”她时常进宫,兼之晋王与皇上感情好,以前在潜邸时便时常见的,如今见了自是不用避忌,但孔琉玥毕竟是外命妇,又是第一次进宫,总不能也不避忌罢?

  “这还不好办,让人带了永定侯夫人去偏殿便是。”皇后显然想到了她的担心,直接唤了个宫女过来,命其带孔琉玥过去偏殿奉茶,算是把问题给她解决了。

  晋王妃于是草草交代了孔琉玥几句:“过去偏殿乖乖儿等着,无事时宁可坐着,等皇上移驾后,便使人再传你过来……”瞧着她应了,被宫女领着离去之后,方随皇后一道去殿外接驾去了。

  孔琉玥随宫女回避到偏殿,宫女奉茶毕,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剩下孔琉玥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殿内,倒是正好可以静下心来想自己的事。

  没想到却有人不让她如愿。

  她才想了一会儿,便发现有人在暗中偷偷窥视她,还小声嘀咕:“……看见没,永定侯的第三位夫人……”

  “看起来好小,只怕比永定侯的长女大不了几岁……”

  “不过真漂亮,比宫里所有娘娘都要漂亮……”

  “漂亮又怎样?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有人沉声喝止她们:“再乱嚼舌根,看我不回了方姑姑,掌你们的嘴!”

  然后在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再没了声音。

  被人这样等同于当面议论,孔琉玥却并不觉得生气,更多的只是觉得好笑,原来不管在哪里,即使是皇宫,女人们八卦的共性都是一样的。

  她正暗暗摇头,有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说道:“皇上宣永定侯夫人觐见!”

  孔琉玥心里一惊,她是外命妇,又不像晋王妃那样是皇帝的弟妹,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要宣她觐见了?

  心里虽惊讶,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略整了整衣衫,便随那宫女一道,复又回到了坤宁宫正殿。

  皇上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明黄的龙袍,出乎孔琉玥意料的长了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嘴角带笑,眼眸深邃却又平静如水。跟晋王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帝王的气势不容忽视。

  孔琉玥行了大礼,口称:“臣妾永定侯府傅门孔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就听得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孔琉玥刚站起来,只听皇上又道:“抬起头来!”只得一脸恭敬的抬起了头来。

  乍见孔琉玥的脸,皇上有片刻的怔忡,稍后方略微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笑向一旁的晋王道:“当初你跟朕说煦之那小子是如何怜香惜玉的,朕还不信,今儿个见了永定侯夫人,朕总算是信了!”

  原来晋王早就将认亲那日傅城恒是如何为孔琉玥打掩护,还不叫人家知道的“怜香惜玉”行径告诉了皇上,弄得皇上心里是好奇不已,早想瞧瞧孔琉玥系何方神圣,能让“冷面侯爷”那般另眼相看了。

  于是才会在方才无意闻得宫侍说永定侯夫人今儿个进宫谢恩来了,彼时正在坤宁宫之后,立刻扔下御案前还未批阅完的奏折,拉了整好也在御书房伴驾的晋王,急匆匆摆驾坤宁宫。

  晋王听皇上语气轻松,跟着凑趣道:“皇上您是没见着煦之那天那着急样儿,恨不能立时飞去老太夫人跟前儿说将认亲推迟一个时辰,偏又怕老太夫人因此而对新娘子有意见,最后索性自己挡在了头里,说自己有急事要出门,老太夫人便是要怪,也怪不到新娘子头上了,哪里还有半点‘冷面侯爷’平日里的冷静自若?”

  说得皇上和皇后都笑了起来。晋王妃也笑,笑容却比皇上皇后的更又多了几分由衷的喜欢,只因她深知只有弟弟弟妹感情好了,长房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其他有心人也休想再有可乘之机!

  惟独孔琉玥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心里却在暗忖,想不到认亲那天,傅城恒并非是无意帮的她的忙,而是专意帮的,偏他事后还绝口不提……看来这个人的心肠,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不善于表达罢了!

  思忖间,耳朵里再次传来皇上的声音:“才听皇后和晋王妃说,你有个表姐在朕后宫中?”

  这个话题转得不可谓不突然,弄得孔琉玥很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笑着回道:“回皇上,的确是,家表姐系皇上的婕妤娘娘。”一面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晋王妃,得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方心下稍安。

  “婕妤?朕后宫中就只宋氏和李氏两名婕妤啊?”皇上显然早已将尹纳言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还是皇后在一旁提醒:“是西福宫的尹婕妤。”

  皇帝看起来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她!”忽然朗声道,“传朕旨意,婕妤尹氏,纯惠良佳,才德锦绣,晋为嫔,钦此!”

  孔琉玥正暗自感叹皇上的“恍然大悟”恍然得是多么的假,只怕他根本就并没有想起尹纳言,冷不防就闻得他忽然下了晋封尹纳言的旨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怔在了原地。

  还是晋王妃推了她一把:“看把你高兴的,还不快谢皇上为你造势长脸之恩呢!”

  孔琉玥听说,方回神拜了下去,“臣妾谢皇上恩典!”心里禁不住暗忖,也不知道消息传到柱国公府去,尹老太太等人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又会觉得当初把她嫁进永定侯府,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皇上既已见到人了,待批阅的奏折还很多,也就没有再在坤宁宫中多留,在赏了孔琉玥两对玉麒麟之后,便带着晋王又如来时那般,急匆匆回御书房去了。

  余下皇后恭送完皇上,方笑向晋王妃道:“今儿个本宫可是帮了你大忙,你该怎么谢本宫啊?”

  晋王妃笑道:“娘娘母仪天下,我便是送了金山银海来,只怕也入不了娘娘凤目,还不如时常进宫来给娘娘解闷儿的好!”

  皇后点头笑道:“算你还知道一点本宫的心!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定要时常进宫来陪本宫说话儿!”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女官来回该传午膳了。

  于是一起移至花厅,分主次坐到了当中那张又大又长的红酸枝木桌子前。

  孔琉玥沾晋王妃的光,第一次进宫不但见着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典,还蒙皇后赐宴,至少在当朝的外命妇中,是头一份儿。

  她谢过恩后,便低眉顺眼的坐在晋王妃的下首,一边听皇后和晋王妃说话,一边观察起面前的桌子来。一边观察,一边禁不住暗叹,酸枝木本来价格就贵,公卿世家们用来做点太师椅、花架什么的,还宝贝的不得了,皇后却一个人就拥有这么大一张酸枝木做的桌子,天家的富贵,由此可见一斑!

  宫女们鱼贯将各色菜肴端上了桌,香气便瞬间弥漫了整座花厅。主菜是龙戏珠,龙池鲫鱼似乎还是活的一般,装在十二朵白色的花映衬着的乳白莲花形盘子里,再合着枣红色的蜜腿伴着糖桂花,显得红白相间,艳丽夺目。

  其他菜肴还有四围碟、八凉菜、八热菜、四果点等,琳琅满目的,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让人想不眼花缭乱都难。

  当然,晋王妃心心念念的那道银丝雪鱼汤也是必不可少的,皇后因指着那道汤笑道:“你放心,本宫跟永定侯夫人都不会跟你抢,都是你的!”

  晋王妃苦着脸道:“这东西虽好,吃了它,我可就再吃不了其他美味的御膳了,娘娘要不让我带回府里去吃?”

  说得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一顿饭也因此而吃得十分畅快。虽然孔琉玥仍免不了束手束脚,只能捡自己面前的几样菜肴才吃,导致她没怎么吃饱,但比之她设想的吃个菜喝杯酒就要起来向皇后谢一次恩的情形,已是好太多了!

  饭后,皇后娘娘要午睡,晋王妃趁机带孔琉玥跪了安。

  宫规使然,皇后也不好再多留她们,赏了孔琉玥两柄玉如意,然后命方姑姑送了她们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孔琉玥犹豫再四,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晋王妃有关尹纳言之事,“……姐姐怎么忽然想起在皇后娘娘和皇上面前提及尹婕妤?”

  晋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答反问:“这样的结果你不乐意见到吗?”

  孔琉玥摇头,这样的结果她当然乐意见到。她才进一趟宫,久不被皇上想起的尹纳言便从婕妤晋作了嫔,不管其间过程如何,也不管皇上是不是真的想起了尹纳言,她又有没有可能趁此机会重获圣宠,她卖给尹家这份人情已是足够大,这个时候,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尝到了甜头的尹家只怕都会毫不犹豫答应;

  而反过来,她是以低身份嫁入永定侯府这样高门的,即便只是继室,即便她已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即便傅城恒如今在旁人看来对她还算宠爱、晋王妃对她也算看重……但永定侯府极有可能跟《红楼梦》的荣国府一样,从上到下都是长了“一颗富贵心,两颗体面眼”的,焉知那些下人不会背地里说她的嘴,轻视她?又焉知那些主子不会在心里嘲笑她,看她不起?能有个在宫里新晋了嫔位的娘娘表姐,多多少少也能让她面上好看些,多多少少也能让她在永定侯府站得稳些。

  所以她才没有直接拒绝尹老太太。她只是意外于晋王妃竟会不等她开口,便已主动帮她解决了难题,——正是担心会给晋王妃添麻烦,会让她在皇后面前难做,因此她才会一直都没开这个口的!

  晋王妃见孔琉玥摇头,又问道:“既然这样的结果正是你乐意见到的,为何我瞧你不甚高兴的样子?”

  孔琉玥抿了抿唇,“……我是担心会让姐姐在皇后娘娘面前难做。”皇后跟晋王妃再感情好,再是好姐妹好妯娌,也不至于大方到愿意看晋王妃帮别的女人去分自己丈夫的宠爱罢?就算碍于往日的情分强颜欢笑的答应了,焉知心里不会就此存下疙瘩?若是因为想帮她,而害得晋王妃与皇后生分了,那才真真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了芝麻,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没想到晋王妃却笑了起来,“你是在担心皇后娘娘会因我帮着别的女人去分皇上的宠爱,而和我就此生分了?你以为不先得到皇后娘娘的首肯,我就敢自作主张如此行事?我自然是得了皇后娘娘首肯的,反正对皇后娘娘来说,后宫佳丽三千,谁分皇上的宠爱都是分,为何不找一个感激自己的、好拿捏的来分呢?再者说了,看皇上对尹婕妤,哦不对,现在该叫尹嫔了,看皇上半天都想不起尹嫔的样子,她便是真能借此机会重获圣宠,只怕也有限,皇后娘娘何苦乐得不施恩,不卖我和你这个面子呢?”

  “但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晋王妃说到这里,面色忽地一凝,“你是将来要主持中馈的,咱们家上到几个大总管乃至各行当的管事,下到那些执事丫头妈妈们,再到各房各院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哪一个不是全挂子的武艺?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顿了一顿,又冷冷嗤笑道:“更不要说那一位和三房四房母子几个老的少的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了!你说你要是没几分真本事,没几分心计手段,将来要如何镇住这些牛鬼蛇神们?偏偏在咱们这样人家,你光是有心计手段还不够,你还得有强而有力的靠山和倚仗,你还得有人肯在一开始扶持你,为你保驾护航,你才有可能真正的站稳脚跟,才有可能让那些人不但嘴上服你,心里更服你甚至是怕你忌惮你!”

  “当然,我和侯爷都是你最有力也最坚实的靠山和后盾。可我毕竟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尤其嫁的又是皇室,若是娘家的事儿事无巨细都要过问,难保不会给人以‘仗势欺压娘家人’的形象,说不定甚至会连累王爷被人参一本,且我多待在王府,一旦发生个什么事,也是鞭长莫及;而侯爷又是男人,如何好过多过问内院的事?若是他真过问了,只怕御史又该参他一本了!所以内院的事,从来便是我们女人的事,也只能是我们女人的事,女人最大的本分,除了伺候好丈夫,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打理好内院,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了!”

  晋王妃娓娓说道:“但娘家人就不同了,可曾有人听说过娘家人关心看顾出嫁了的姑奶奶,而被人诟病或是说嘴的事的?至多不过说一句那家将女儿看得金贵罢了,所以,你必须还得有来自你娘家的靠山,让他们能在我和侯爷都不方便出面帮你或是助你之时,为你说话,为你出头!那柱国公府固然非你正经的娘家,不然……这会子只有咱们姐儿俩在,我就说句实在话,不然他们也不会将你给嫁进来了,也就是仗着你无依无靠好拿捏罢了!”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说不出的沉痛,“不过,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一些有关侯爷‘克妻’谣言背后真正的原因了罢?……封氏难产去世我们且先不说,当年蒋氏难产去世,却纯粹是她自个儿造成的,她若等不及足月便私自催产,又怎么可能最终酿成悲剧?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也别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了,且先把话说回来。那柱国公府固然非你正经的娘家,但有总好过没有,若是利用得好了,也不失为一股助力,所以我才会未先问过你的意思,便直接与皇后娘娘通了气,让皇后娘娘,最好还能让皇上高看那尹嫔一眼,趁机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柱国公府,如此一来,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他们自然便会任你差遣了!”

  “再一点,能有个在宫里作娘娘的表姐,你在府里说起嘴来也能光彩些!此事也算得是双赢的事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晋王妃说着,探询的看向孔琉玥。

  孔琉玥忙感激的点了点头,真心诚意的说道:“姐姐,您为我、为长房如此筹谋,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了!”虽然晋王妃希望她能早日在永定侯府站稳脚跟,认真说来更多的是为了傅城恒为了长房,但只冲着她才跟她说的那几句心里话,只冲着她待弟弟的一番情谊,她已足以让她感动和佩服,也已足以让她觉得,傅城恒能有晋王妃这样一个胞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晋王妃见孔琉玥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欣慰一笑,道:“只要你们过得好,只要长房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便是对我表达感激的最好方式了!”想了想,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保全了镕哥儿,保全了长房,将来我必不负你,我以睿哥儿的名义起誓!”睿哥儿晋王府的世子赵云睿,乃晋王和晋王妃的长子,是晋王妃的命!

  “嗯!”孔琉玥就重重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的那段路,姑嫂二人都未再开口说过话,但却时不时会交换一个眼神,然后相视一笑,竟是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微妙的亲昵之感。

  车辇直接行至永定侯府二门外停下,二夫人与三夫人已经领着众丫鬟婆子侯在府外。

  孔琉玥先下车,之后才是晋王妃。

  二夫人三夫人与二人见过礼后,便簇拥着她们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刚歇了午觉起来,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一见晋王妃进来,便要起身见礼,早被晋王妃抢上前摁回了榻上,嗔道:“我知道祖母您老人家是不想我回来的了,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说得老太夫人又是气又是笑的,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道:“我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呢!”

  待丫头们上了茶来吃过之后,方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今儿个进宫可还顺利?大郎媳妇没给你添麻烦罢?”

  晋王妃笑看一眼含笑立在一旁的孔琉玥:“大弟妹表现得不知道多好,不只皇后娘娘赞不绝口,便是太后娘娘与皇上见了也是称赏有加,都赏了东西呢!”

  “哦?不止见了皇后娘娘,还见着太后娘娘和皇上了?”老太夫人忙问道。

  孔琉玥就立刻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其中有一道尤其炽盛,她知道是来自三夫人的,只装作没感觉到,仍然含笑看着老太夫人与晋王妃说话儿。

  就听得晋王妃笑道:“可不是!我先是带了弟妹去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其间还见到了德妃安嫔宋婕妤王美人等人,正说话之际,太后娘娘使了跟前儿的马嬷嬷过来传我和弟妹过去慈宁宫。等到我们回来坤宁宫之后,皇上可巧儿又摆驾坤宁宫,闻得皇后娘娘和王爷说弟妹也在,便宣了弟妹觐见,不但赏了弟妹一对玉麒麟,在闻得弟妹的表姐系西福宫的尹婕妤之后,还立时下旨晋了尹婕妤为尹嫔呢!”

  此话一出,孔琉玥立时感觉到来自三夫人的目光又炽盛了几分,她想了想,索性含笑大大方方的回视了回去。

  三夫人一怔,随即便颇显狼狈的移开了目光。

  稍后送晋王妃出门,她趁众人都不注意之时,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立刻使你的陪房回柱国公府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去,最好能赶在宫里传出消息来之前!”

  孔琉玥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忙点头应了,送走她回到新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到跟前儿,用最快速度与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然后打发了她回尹府去。

  瞧得梁妈妈离去之后,她方松懈下来,便立刻感觉到自己浑身累得不行,酸疼得不行,尤其脖子,更是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了!

  因忙叫了白书蓝琴进净房去服侍自己卸妆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还忍不住抱怨:“如果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穿这身衣服第二次,真是差点儿不曾累死我!”

  白书和蓝琴闻言,都忍笑道:“有些人想穿还穿不上呢,夫人这可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刚卸完妆换好衣服,歪到榻上想休息一会儿,就闻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一来因为累,二来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很是不想接出去,却亦只能起身接出去。

  “侯爷回来了!”屈膝行礼毕,她淡笑着问道:“今儿回来得倒早,想是衙门里事儿不多?”虽是在与傅城恒说话,却一直低着头,未正视过他一眼。

  “嗯。”以傅城恒的精明,自然猜得到她是在不好意思,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房服侍他更衣。



  ------题外话------

  周末米时间码字,只有晚上加班到半夜的人伤不起啊,呜呜呜,好困,可是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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