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零：秀女宋夕烟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当数镇西的柳西村损毁最为严重。

　　柳西村靠近玉龙河上游，地势较低。

　　房屋被大浪冲刷过后再被震毁，遍地瓦砾，满目疮痍。

　　在柳西村的西山脚下，有处受灾的小院落，屋子已经坍塌成一堆泥砖，一片狼藉。

　　院子中央的泥水里站了位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头戴一顶白纱帷帽，撸起袖管，挽着裤腿，满身泥浆。

　　她站在漫过脚踝的淤泥里，低垂着双手，背影萧索无助。

　　这位少女便是小院的主人，宋兮妍。

　　宋兮妍是柳溪镇有名的“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了娘亲，几年后又克死了亲爹，从小跟着爷爷度日，三年前老人离世，随后姐姐也嫁了人，徒留她一人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过活。

　　今日上午，北街的王员外嫁女，整个村子的人都去凑热闹了，唯独落下她这个“扫把星”，谁会邀请她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瞧一眼都嫌晦气。

　　灾难来临之际她正撑着船在玉龙河上打鱼呢，忽然狂风骤起，刮起旋风，卷起比楼房还高的大浪，吓死人了！好在船没有翻，好歹捡回了一条性命。

　　千辛万苦爬上岸，却悲怆地发现赖以栖身的土屋垮塌，所有物品被摧毁一空。

　　唉！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难不成要去乞讨？这古代乞讨必定比现代难吧，毕竟个个都穷。

　　少女愁眉不展，从墙角泥沙中掏出一把锄头，苦着脸开始往院外铲泥。

　　意外总是多过惊喜，这便是人生！

　　十多天前，她慕容玉烟正端坐在二十一世纪的教室里上着晚自习呢，突然地动山摇。

　　“哎呀！地震了！”老师一声惊呼，呼完一溜烟跑了，撇下了不知所措的学生。

　　紧接着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面剧烈晃动灯光明灭不定，随后眼前一黑脚低一空……

　　等她悠悠醒转，便衣衫褴褛地出现在这个不知何时何地的土坯屋里。

　　少女用了三天时间才接受一个事实，她的灵魂穿越了时光隧道，住进了另外一具陌生的躯壳里！

　　这才来几天？转眼又无家可归了。

　　“唉！这是要逼死宝宝的节奏啊!呜呜呜”

　　少女一边奋力铲着泥浆边说些外人听不懂的话。

　　“穷困潦倒的孤儿也就算了，还是个人人厌弃的扫把星。姐姐这是得罪了哪位天神？竟穿越成这样一个落魄的身份？”

　　少女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着，忽然泥水上面泛起层层涟漪，一条灰色的四脚蛇仰着小脑袋甩动尾巴，噼里啪啦挥动四肢，飞快地滑到少女身边。

　　“小四？”

　　宋兮妍一脸惊喜，扔掉锄头弯腰一捞，把那条脏兮兮的四脚蛇从泥浆里捞起捧在手中。

　　“小四啊！”她用手指戳了戳四脚蛇的小脑袋，扁着小嘴委屈道，“今天姐姐要批评你！居然弃我于不顾，那么大的风浪啊，自顾自地逃命去了？唉，伤了姐姐的心呐！”

　　这条灰溜溜的四脚蛇眼眸灵动，表情无辜。

　　“怎么？说你还不乐意了？若你不是从二十一世纪跟随我来到这里，我早就把你扔进河里了！”

　　宋兮妍撅起嘴，没好气地嘟嚷着，一边撩起脏兮兮的衣角细心地擦拭四脚蛇身上的污泥。

　　擦着擦着，少女脸色变得古怪，她瞪大眼眸左右翻看，很是纳闷。

　　这条养了好几个月的四脚蛇，最近好像在蜕皮，灰不溜秋的表皮干斑驳掀起，露出白白的皮肤和金色的鳞甲。

　　鳞甲？没错是鳞甲，硬硬的鱼鳞一般，纹路清晰，分明是鳞甲。

　　少女又好奇地用指腹揉搓着它的额头，在它额头上有两处不平的凸起，刺啦手，好像有两支角要破皮而出的感觉。

　　要说她和这条四脚蛇倒是极有缘份的，半年前她去花鸟市场闲逛，本来想买两只仓鼠回家养，没成想经过冷血动物馆的时候，这条丑不拉叽的四脚蛇在玻璃缸里上下翻腾，左右飞窜，还发出嘶嘶的怪叫，极尽能事地吸引她的注意。

　　后来它成功了，宋兮妍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它带回了家。

　　这条小四脚蛇倒颇通人性，你喂它生肉瞧都不瞧一眼，宁愿饿着。可是吃饭的时候却哧溜哧溜爬上餐桌，望着一桌子饭菜垂涎欲滴。

　　地震那几天清晨，少女整理书包的时候，这条小四脚蛇便早早地盘踞在她书包里，拽出去又死皮赖脸地爬进来，甩都甩不掉，于是她不得不将它藏在书桌里，上课的时候偷偷塞点饼干进去喂喂，倒也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乐趣。

　　没想到它居然也跟着自己穿越来了这里。

　　“唉呀！干活吧，可不能饿死在这里！”宋兮妍把小四塞进衣兜，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泥浆里的锄头，开始往外铲泥。

　　穿越过来这十多天的生活，苦不堪言，有种野外求生的错觉。

　　刚开始她连火都不懂得生，用火石生火啊，听说过的，可是谁会？

　　直砸得满手青紫宋兮妍才点着了生平第一堆火，做出了平生第一锅香喷喷的粥，激动得是热泪盈眶，那种心情比考了全校第一还令人感动。

　　后来生火做饭是越来越娴熟，可是缸里的米也在一点点减少，为了填饱肚皮，宋兮妍不得不撑船出河打鱼，好在她从小学习游泳，打鱼也就信手拈来。

　　况且古代的鱼可真多啊！一网撒下去拉都拉不动，只需几网，一天的伙食就全都有了。

　　就在她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挨千刀的老天爷却发了这样一场大水，摧毁了她赖以生存的家园，断了她所有的活路。

　　少女欲哭无泪。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瑰丽的火烧云，倒映在河面上，分外妖娆。

　　宋兮妍埋头苦干了一个下午，才将院子里的泥沙清理干净。

　　只觉得手掌火辣辣的疼，摊开一看，满手通亮的水泡！

　　呜呜呜呜！少女苦着小脸，一脸憋屈。

　　抖索着从断壁残垣下抽出条还算完好的长凳，摆放在刚清理干净的院子中间，擦也不擦，一屁股坐上去。

　　实在是太累了，虽说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也是小康家庭的独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吃过这种苦？

　　饿了一天了，肚子里空空如也，米粮被褥又全部压在废墟之下，看似走投无路了。

　　早春的天气寒意逼人，晚上温度会更低，若没有个栖身之所，这一个晚上该有多难捱啊！

　　少女冥思苦想，希望找到一个不被冻死饿死的好去处。

　　从原主零落的记忆片断中搜寻到，她有个姐姐嫁在镇上，虽然从小到大这个叫宋姗姗的姐姐对她非打即骂，但好歹也是亲姐姐呀，现在自己无路可走，只能厚着脸皮去投奔她了。

　　打定主意的宋兮妍，在废墟左边的溪水沟里清洗干净手脚，沿着山脚弯弯曲曲的小路，往镇上走去。

　　小路左边地势较低，是填满了泥沙的稻田菜地。右边则是稀疏的房屋，垮塌殆尽。

　　汉子们蹲在断壁残垣下唉声叹气、愁眉紧锁。女人们望着尽毀的家园怨声载道、呼天抢地。

　　整个柳西村，房屋田地毁于一旦。

　　然而这次灾难对于柳溪镇来说，损失并不大，除了屋顶掉落了些瓦片之外，房屋院落都完好无损。青砖建造的房屋本就结实，不同于穷人家的土坯房毛草屋。

　　经过一个下午的整理，诺大的镇子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模样，就连东南西北四条长长的街道都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毕竟住在镇里的都是有钱人，随便花几个钱便能使唤一大群人的。

　　此时东街一座大宅院里头，一大家子正围坐在院子里，满桌子美酒佳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怎么说也要大吃一顿的，不说是庆贺吧，压惊总不为过。

　　美酒满上，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孩子们已经急不可奈地伸手过去。

　　“咚咚咚”

　　一家子人正准备动筷，忽听门外传来清脆的扣门声。

　　“谁呀！”

　　候在一旁的管家转过头，拉长嗓音问了一声。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答话。

　　管家也懒得搭理，继续恭立一旁，使劲嗅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偷瞄着那一桌子大鱼大肉干咽口水，他也饿了一整天了。

　　“咚咚咚”

　　敲门声又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

　　“柳管家，去看看是谁！”

　　见管家不动，柳员外大声吩咐，言语间透着不快。

　　“是！”管家答应着，小跑过去开门。

　　“吱哑”一声，大门被拉开。

　　只见一位少女，打着赤脚，搂着肩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衣衫褴褛，满身泥浆，头上那顶帷帽也是脏兮兮的耷拉着。

　　管家连忙冲院里回话：“老爷，是少夫人的妹……”

　　围坐桌旁的少妇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也不等管家把话说完便阴沉着脸打断道：“妹妹？我哪有什么妹妹？”

　　少妇说着一手握着筷子、一手端起装满鱼肉的漂亮瓷碗从桌旁起身，三两步走到大门口，斜着眼睛往门外一瞟。

　　果然是那个克死爹娘的扫把星！

　　“姐姐……”宋兮妍犹豫着开口。

　　“呸！谁是你姐姐？……”宋姗姗一脸厌恶，出口咒骂，“扫把星，竟有脸找上门来？乞丐我还会施舍一碗粥饭，你就活该冻死饿死，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赶紧滚！”

　　呃？宋兮妍被骂懵了。

　　这是亲姐姐吗？这个肤白貌美、光鲜亮丽的少妇便是宋兮妍的姐姐宋姗姗吗？这也太恶毒了吧？

　　宋姗姗狠狠剜了宋兮妍一眼，大声吩咐管家：“柳管家，往后再看到这个丧门星上门来，给我乱棍轰走！”

　　少妇转身就走，生怕门外之人开口说话污了她的耳。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宋兮妍呆愣原地。

　　气死了，气死了，古代太没人情味了！亲姐姐竟然这般绝情与刻薄，简直，简直令人发指。

　　呜呜呜！

　　青石板地面冰冷刺骨，宋兮妍搓了搓冻得麻木的双脚，难过得几近落泪，不由自主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小四。

　　小四在里面圈成一团，一动不动。

　　这可怎么办？宋兮妍感到了彻底的孤独与无助。

　　茫然四顾，街道两旁的酒肆店铺接二连三亮起了灯，散发出昏黄的暧光，温馨得使人流泪。

　　渐沉的夜幕下，乞丐一般的少女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又冷又饿。

　　灯火阑珊处人影幢幢，唯独她孤苦伶仃、形影相吊。

　　唉！来自灵魂深处的一声轻叹！叹自己也叹这个叫宋兮妍的少女。

　　如今要去哪里呢？与其回柳西村不如在镇子里找一处干爽的地方凑合一晚，毕竟这里干燥没有进水，不比西山脚满地泥浆。

　　流落街头了啊！这是少女打死也意料不到的，以前看到那些在街边乞讨的人，总会把节省下来的零花钱给他们，未成想如今自己竟然也沦落到这般田地。

　　走投无路的少女边走边瞄，期盼着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一处避风之处。还好她在东街尽头的偏僻之处找到一间马厩，里面有刚垫的干草。

　　天已经黑下来了，远处树影憧憧，只怕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避风之所了吧？

　　少女犹豫了一下，瑟缩着翻进马厩，找了个比较干燥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蜷缩在那里。

　　夜风沉沉，夹带着浓重的潮气和寒意。听着马儿呼哧呼哧的响鼻与咀嚼干草发出的沙沙声，嗅着浓浓的马粪味，宋兮妍抱紧膝盖缩成一团，泪水夺眶而出。

　　爸爸妈妈，这些天您们肯定急坏了，一定在四处寻找女儿吧？无论如何艰辛，妍儿也要奋力活下去，再想方设法回到您们身边去的。

　　少女哪里知道，那一场八级地震，几十万人瞬间被夺走了生命，当然也包括了她的家人……

　　这个漆黑的夜，漫长的让人生疑，寒冷得使人绝望。马厩中某个角落里却始终闪烁着一双不屈的眼睛，顽强而坚毅。

　　东方露白，手脚冻僵的宋夕烟从马厩里爬出来，蓬头垢面、满身异味，瑟瑟缩缩往西山脚走去。

　　她右手杵了根捡来的木棍，左手插在口袋里，握着那条熟睡不醒的四脚蛇，走得很慢。一路上喷嚏不断，头昏脑胀，像是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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