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沈翘梧没有在和胡经理谈话的时候哭。她忍到了回工位的时候。面对着办公桌上一摞接着一摞要审核的文档，邮箱里一封接着一封催命的邮件，闪个不停的聊天软件，座机上的五个未接电话。

        千头万绪。沈翘梧的精神最终还是来到了临界点。

        乔安总是说，胡经理有他大局的考量。他要推动法规部门的转型，他要培养手下人的项目管理能力。沈翘梧可以尝试理解所谓“大局”，和事物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可是她面前就摆着这样一个文档要写，这个章节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要人手动敲进去的，不是有了“大局”就能自动生成的。

        在个人排山倒海般的项目压力面前，她无法理解“大局”。

        沈翘梧抬头直视着扶景和，努力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扶景和安静地听着沈翘梧娓娓讲述着她的思考和困惑，一边听一边点头。说到最后，沈翘梧勾起了嘴角问他：“我所谓的困难在您眼里都不值一提吧。您肯定觉得我有这些想法都很幼稚。”

        扶景和认真地摇头。“不，我觉得你说的都很在理。翘梧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呀。”

        “二十四岁？你工作多久了？”

        “正好一年。”

        “你刚工作一年吗？”扶景和惊讶极了。

        “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刚毕业？”沈翘梧揶揄他。

        “不不不，不是。我是想说对刚工作一年的人来说，你太成熟了。”这是扶景和难得的真心话，“你真的工作能力很强，处事也很成熟，不像是刚毕业的人。”

        “因为我在公司特意装成这样吧，就怕别人不把我当一回事。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沈翘梧拿勺子拨弄碗里的白粥。

        “那你平时是什么样？”

        “我平时……”沈翘梧咬着勺子想了一下，“就是小姑娘的样子啊。傻傻呵呵的。”

        傻傻呵呵吗？人总是用“小姑娘”来做形容词。殊不知，小姑娘可以是世间所有的样子，乖巧的，调皮的，张牙舞爪的，深思熟虑的，坚韧勇敢的。扶景和看着沈翘梧，笑得很温柔，“小姑娘的样子很好。”

        沈翘梧直直望进扶景和的双眼。她感受到极强的尊重、鼓励、信任。一瞬间，有一层纱在她心里被扯掉了。

        和性格一样，爱情是最为玄妙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沈翘梧拎着帆布包踩着点冲到了工位。乔安和袁夏看着她的眼神散发着八卦的灼灼光芒。

        沈翘梧刚坐稳，乔安和袁夏就蹭了过来。

        “所以，怎么样了？”乔安单刀直入。

        沈翘梧无辜地看着她：“什么怎么样了？”

        乔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沈翘梧，沈翘梧笑着想把她的椅子推开。

        “vivien，你喝不喝咖啡？”

        沈翘梧一个愣神，这不是黎初霁的声音吗？她扭头一看，黎初霁的手已经搭到了她的椅背上。

        “你回来啦？分公司的事情都解决妥了？”沈翘梧又惊又喜地问她。

        “完全没解决好。我想着坐牢之前先回来看看你们。”黎初霁递了一杯冰美式给沈翘梧。

        “放心吧，你坐牢了我们会去给你送饭的。”沈翘梧接过了冰美式，真挚地拍了拍黎初霁的手背。

        “别转移话题。你和扶景和到底怎么回事？”乔安一副拷问到底的架势。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他就是看我做项目辛苦请我吃顿饭，听我发了一顿牢骚。后面就回公司了。”

        “那你表情这么甜蜜干什么！”乔安看着沈翘梧绽放如娇花一般的面容。现在的孩子啊……

        “等一下，你们两个人单独吃饭吗？”黎初霁迅速掌握了情况加入战局。

        “对啊……”

        黎初霁惊讶地张大了嘴，和乔安交换了几个眼神。“也还好，老板请吃饭嘛。不过两个人单独……这真的很微妙诶，两个人单独吃饭真的很微妙。”黎初霁重复了一遍以示强调。

        沈翘梧本来想用平静的面色糊弄过去，结果被她们说得心里小鹿乱撞，娇羞的神色逐渐在脸上浮现。

        “你看她那个表情，”乔安用下巴指沈翘梧，“啧啧啧，你怎么会看上他呢？大龄渣男啊！而且工作能力还那么一般，就知道甩锅！”

        黎初霁咬着咖啡吸管。“我主要是get不到他的颜值。你们观察过他的后脑勺吗，真的很平诶。我不喜欢后脑勺平的男人。”

        “我主要还是觉得他脏。”乔安满脸的嫌弃毫不掩饰，袁夏被逗得前仰后合。

        沈翘梧伸出双手表示投降。“我知道，他是个渣男，和他谈恋爱下场一定很凄惨。”

        黎初霁表示那倒是也不一定，“他经济条件其实还可以，跟着他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工作群闪了一下，沈翘梧点开看，是扶景和的消息。

        “翘梧，今天上午10点有时间吗？换输液管的会需要你来参加下。”

        5秒钟后，沈翘梧回复：“好的。”

        周围顿时响起了恨铁不成钢的慨叹声。

        “你要不要回复得这么快啊？”

        “而且讨论换管子怎么也需要你？”

        “你像是他的小宠物似的！”

        沈翘梧当即表示愤愤不平：“因为爱情是盲目的嘛！”

        国家药监局的新条例正式发布了，林总监大喇喇地把培训安排在了下个星期五，还邀请了全公司上下的总监、部门经理等等，美其名曰“公益科普”。整个部门怨声载道，李博却对此举大加赞赏，把邀请上升到了强制，还特地点名扶景和、楚江年分享和法规合作的成功经验。

        成功经验？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时间来到了星期五当天。乔安向来不屑于参加这类培训，谎称偏头痛需要做艾灸，请病假翘掉了。沈翘梧迫不及待地和袁夏抱上了团。培训早上九点在礼堂举行，沈翘梧8:50的时候拎着肯德基的纸袋子冲进了办公室，抓起笔记本和伞，和袁夏狂奔向了礼堂。

        深港的雨季，空气粘腻潮湿，时时刻刻像是在蒸桑拿。香港已经挂了八号风球，深港这几天也接连下着暴雨。云层厚重，更大的暴风雨已经在酝酿之中。

        沈翘梧和袁夏赶到礼堂的时候已经是8:56了，里面乌泱泱坐满了人。沈翘梧快速地扫视着前排，扶景和、楚江年、牛工、卢工、孙博、李博——简直是债主老赖全家桶嘛！

        尽管沈翘梧一再嘱咐袁夏要目不斜视地从扶景和面前走过去，然而袁夏看着扶景和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端坐着，还是实在忍不住笑场了。沈翘梧恨铁不成钢地戳袁夏的腰窝，结果惹得袁夏笑得更凶了。两个小姑娘举着笔记本挡着脸往后排逃窜，殊不知嬉笑的场景已经被前排的中年男子们尽收眼底。

        “诶，那不是vivien吗，你不叫她过来坐？”楚江年憋着笑，一本正经地问扶景和。

        扶景和摇头慨叹：“唉，你说她们到底在笑什么呢？”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你老婆每次都笑得最夸张！”

        楚江年一下子哽住了，瞪了一眼身侧面目可憎的人，又花了一秒钟时间整理好了神情，用自以为热情的神态挥了挥手：“vivien，hazel，过来坐啊！”

        这是林总监自去年圣诞节以来最春风得意的一天。在李博的号召下，分管全公司五百多个产品的六十多个产品总监全员出席，连出差的都提前赶了回来。法规这个以鸡肋著称的职能终于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

        主席台上，林总监的侧脸在后方银幕光影的映射下英挺又坚定，目光灼灼，半年来的疲态一扫而光。

        “如果说我们一线的销售同事们是前线的战士，那么注册证就是他们手中的武器。我们法规的任务就是把每一把武器都精准地递到一线同事的手上！”林总监边说还边扬起了没拿麦克风的左手，好像自己真的是战场上的指挥官似的。

        沈翘梧坐在第二排，左手边就是扶景和。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跳的声音轻些、再轻些。扶景和微微往左边侧着身子，和楚江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排座位之间的距离不够他的腿伸展开，沈翘梧默默打量着他折起来的双腿，黑色西装裤堆积在膝盖下方的褶皱，还有裤脚与棕色布洛克鞋之间的黑色袜子。这个人看上去不靠谱到家了，却总能微妙地守住各种场合的dresscode。沈翘梧想着想着，把放在大腿上的手机屏幕摁亮，点开相机翻转镜头，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唇釉有没有涂匀。

        林总监慷慨激昂的讲话cue到了生命支持组，走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沈翘梧和袁夏连忙正色坐端正。

        “我们生命支持组今年的任务量尤其艰巨，进入社会不久的年轻血液，肩负起了公司的天王山项目。她们还在积累工作经验的阶段，但是勤奋、肯干。经常是我下班走的时候，还看见她们工位的电脑亮着，每个月的加班数据都超六十争八十。”林总监的余光从前排的沈翘梧和袁夏身上扫过，接着说到：“她们的日常工作里少不了研发、营销同事的支持和理解啊，我在此向我们的兄弟部门表示感谢！”

        沈翘梧歪头注视着台上的林总监。他此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终于有些肖似林冉了。一个在公司兢兢业业、爱护下属、敢于承担的好领导，在上一段婚姻里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丈夫、糟糕透顶的父亲。沈翘梧想起前些天林冉给自己发微信说她被princeton的医学院录取了，八月份就要回去接着读书了。林总监得知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再次提出要帮她付学费。林冉自己也清楚，医学院的学费不比本科，不是自己节衣缩食、勤工俭学就能搞出来的。沈翘梧问她是怎么考虑的，她说还要再想想。

        正在发神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翘梧连忙把屏幕翻过来看。是许川的微信。

        “ctmd，谢小婷把小冉给告了！”

        沈翘梧一声轻呼，再望向台上的林总监，眼神中多了一丝悲悯。维持在一线的微妙平衡，“啪”的一声，破裂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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