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平安夜

皎月照进白色建筑物，雪白的环境配上刺鼻的消毒水味，几乎是大多数人讨厌的环境。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输液瓶点滴一滴滴落下来的声音。

        江旭坐在床侧，凝视床上闭眼的女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续输了好几瓶点滴后，女孩身上的红疹才慢慢消退。

        明明平常只要一吃下抗敏药就很快没事，但为什么现在还有这么厉害的过敏征状呢？

        此时，巡房的医生走进病房，看了看白一晨的状况。

        “放心，没什么大碍。幸好她及时吃了抗敏药，以及赶到了医院。另外，脖子的伤也没有大碍，只有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两天就可以。”

        “谢谢医生。”

        在医院折腾了一整夜，听见医生的话后，江旭悬在半空的心脏总算可以落地了。

        由于江旭需要医院照顾白一晨，而且凶手亦已经抓到了，所以他把案子的后续全交给由老余处理。

        整个案件其实就是由嫉妒和家暴所引致。

        由于国内对于同性恋者的偏见还是颇大，为免造成影响蒋浩明和丁高即使在国外是合法夫妻，但是回国后并没有居住在一起，亦没有公开他们的感情，只是一块租了相邻的房子。

        虽然两人表面上是分开居住，但基本上和一般的夫妻并没有两样，只是出门的时候为避异样的目光，他们都会相约一个地点等候，而且约会地点亦会比较偏远。就这样，两人亲亲密密地过了两年多。

        直到有一天，丁高发现蒋浩明的手机里居然有很多女性的性感照片，并且有不少相约开房的聊天纪录！

        感受到背叛的丁高立马质问蒋浩明，而他亦爽快地承认了自己是双性人，并且表示他爱丁高，亦愿意和他结婚，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和别的异性相处。对于这样的狡辩，丁高完全无法接受，甚至动了离开的念头，但没想到蒋浩明竟然用暴力手段将他留在家里。

        虽然事后蒋浩明深深感到愧疚，但背叛和家暴的阴影却深深埋在丁高的心底长达一年多。

        直到那一天，蒋浩明又相约别的女性开房，丁高打算捉奸在床，但没想到一开门却看见蒋浩明在床上睡得酣香，不管怎么喊也没喊醒。

        一心认定他是因为纵欲过度的丁高在忍无可忍之下，随手拿起了一个枕头覆在他的脸上，只要一想到他这一年是如何对待自己，丁高就无法控制自己，使劲将枕头按压他脸上。

        最后，他也忘了自己维持这个按压动作有多久，反正就是直到他累了

        纠缠大家快一星期的案件终于破了，大家再次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

        然而，有一些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发出了变化。

        在医院观察了三、四天后，白一晨就出院了。

        基于她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便在家里多休养几天。

        一回到家，她就窝在沙发上，神不守舍的样子令江旭不由得担心起来。

        尤其这两天，女孩在医院的状态实在令人忧心。

        醒着时候像丢了魂似的，睡着时候老作恶梦。

        要不是医生再三保証没事后，江旭也不敢让她贸然出院。

        见她安静地待在客厅，没什么异样后，江旭才开始着手准备晚餐。

        本来在发呆的白一晨偷偷瞄向厨房忙碌的背影，鼻子忽的一酸，眼眶开始发热。

        怎么办？

        “老婆，今晚喝粥好吗？”

        在厨房的江旭大声询问，但等了好一会儿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回头望出客厅，女孩正抱膝坐在沙发，脸蛋埋放在膝间。

        落寞的身影令男人心一惊，生怕她突然间不舒服。

        江旭赶紧走近她，再习惯不过地搂住她。

        “哪儿不舒服吗？”

        低沉的嗓音亮起。

        瘦小的肩膀传来温热的触感，女孩条件反射地扭过头。

        对于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孔，她瞳孔一缩，昔日惊恐的脸孔浮现眼前，她迅速和他拉开距离，反应极大地偏过了脸。

        江旭一愣。

        有别于以往的娇羞，此刻的白一晨是真真正正的被吓倒了。

        “怎么了？”

        “没、没事。”

        女孩强装冷静，却止不住嗓子发出的颤抖。

        她怎么可能说把他看错成以前那个人。

        “老”

        “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没给他细问的机会，白一晨躲开他关心的目光，径自起身。

        “我先回房睡一会儿。”

        “嗯，你先睡一会儿。”

        见状，江旭只当她是刚出院，身体还有点不适而已，但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和他靠太近。

        或许过一会儿就好了，女孩这样安慰自己。

        可惜，她万万没料到的是这种异样延续到夜晚有加强的趋向。

        睡觉时，江旭习惯性将女孩抱进怀里。

        白一晨一开始还能强逼自己镇定，但没过一会儿，她便感受到一股翻腾的不舒适感在胃部流窜。

        女孩歇力地深呼吸，试图吞吐这勇猛的不适。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只感到愈来愈恶心。

        女孩猛地用力推开他，跑进了洗手间。

        快要进睡的江旭一下子惊醒，急得连忙跟进洗手间，但眼前的状况却让他震惊不已。

        “老婆！”

        “别过来！”

        女孩罕见地大吼一声，男人立马止住了步伐。

        她正跪在地板，捧着厕所大吐特吐，只见她身上的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全身。

        他一直知道她只要触碰异性就会有过敏反应，但他不是例外的吗！？

        一个可怕的想法闪现他脑海，他不敢相信会是这样子，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容许他不这样想。

        整个空间就只有他们两人，她的敏感只会是因为他！！

        江旭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眼里的惊慌之色难以掩饰，整个人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双足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两腿似有千钧之重，感觉难以动弹分毫。

        他抿紧双唇，迟疑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是、是因为我吗？”

        白一晨抓住厕板的双手渐渐泛白，眼眶逐渐滚烫。

        她不敢回答他的问题，亦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神情，她怕会害见他眼底的嫌弃。

        半晌，他艰难发出沙哑的声音。

        “去医院吗？”

        女孩依旧背对他一动不动。

        半晌，她才默默地摇摇头。

        江旭眉一皱，正想抚摸她的发顶时，他顿了顿后，缩回自己的手。

        男人垂眸看向远离自己的女孩，黑眸满是复杂的情绪。

        薄唇开合好几次，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这样一个站在洗手间门口，一个跪在地上，谁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身上的红疹才消退一点儿。

        这时候，她才缓缓步出洗手间。

        凝望娇小的身影，低沉的声音再次亮起。

        “吃药吧。”

        正当男人捧了一杯水和药瓶靠近她时，女孩吓得向后连退数步。

        他连忙缩回自己的脚步，战战兢兢的模样有别于昔日的亲暱。

        “抱、抱歉……”

        “我、我自己来。”

        生怕自己会再碰到他，白一晨连伸手接过也不敢，等他把水杯和药都放在床头时，她才敢自己取过来，吞下药片。

        一霎间，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明明只是过了几个晚上，两人却生疏得比第一次见面时更陌生。

        这时候，江旭总算明白为什么白一晨这几天都拒绝他在医院的陪床，甚至以身体还未康复为由拒绝他的亲近。

        江旭咬紧了牙关，眸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强压下心底的苦涩。

        此时，两人各站床的一边，谁也没有再爬上床。

        大家都惧怕不久前的一幕会再次上映。

        江旭默默地深呼吸好几回后，最终艰难地开口。

        “我睡……”

        本来他想说他睡沙发，但是又怕她独自在房间会出事。

        转念一想，他改口道：“我睡房门。”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江旭便抱了一条棉被步出房间。

        关上房门时还留了一条小空隙以便他观察女孩的状态。

        眼睁睁目送他的离开，女孩很想跟他道歉，但话溜到嘴巴却说不出口。

        凝望门口的身影，白一晨愧疚万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巴巴地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踏实，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

        以前不觉得，原来这张床真的很大，而且也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结实的臂弯给她安全感、没有低沉的声线哄她睡觉……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流下来，沾湿了枕头。

        她该怎么办？

        彻夜未眠的还有此刻躺在房门口的男人。

        早已习惯每晚都有陪伴的他，如果没有揽住自己老婆的话根本睡不着。

        他将头枕在粗壮的手臂下，脸一偏，刚好可以透过空隙望见床上的人。

        落寞孤寂的身影伴随一声声的低泣，他狠不得可以立马上前将她揉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然而，他却不能这么做。

        思及自己的无能为力，大掌不由得握紧成拳。

        他本来以为只是这案子对她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但结合今晚的情况来说，似乎是和她肢体恐惧症有关。

        回想起白一晨刚刚望见自己时，眼底浮现的恐惧和不安，他心一揪痛。

        她一直以来也没有告诉他有关自己病情的事，而且她对自己免疫的原因，他亦从来没有认为这病会对他俩造成任何问题。

        可是现在……

        思来想去，他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现问题了。

        这一夜，注定了两人都一夜无眠。

        特殊支援队作为支援性质的队伍，虽然最近并没有什么案件，但是亦有不少简单的走访案子或者一些社会影响性不大的案件要处理。

        这天，他们就接到一宗交通意外，不过从警情上来看似乎不是什么麻烦的案子。

        “我和老余两个人去处理就行。”

        听见江旭这安排，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是吧！

        宠妻狂魔居然舍得和自己老婆分开？

        然而，只有白一晨一点儿也不震惊，低头缩在一旁，默默不语。

        自这晚之后，江旭就再也没回到房间睡觉，他们也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那晚的事。

        不知不觉，这种尴尬的气氛维持了两星期，两人的关系亦愈来愈远了。

        虽然这段日子以来，他还是会照例准备三餐，但却只有她一人的份量，他们不但没有再同桌吃过一顿饭，更没有再单独待一起，更别说有任何亲暱行为。

        现在的他们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点儿而已。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真的完了？

        等江旭和老余离开后，路然忍不住问出自己的困惑。

        “小白，你跟老大吵架了？”

        女孩怔了一秒后，摇了摇头，但不到一秒钟，她又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

        白一晨鼻尖发酸，眼前模糊一片，泪珠不停在眶里打滚。

        “哎，你别哭呀！”

        路然慌张地抽出几张纸巾塞进她手里。

        她整天都像个小太阳一样嘻嘻哈哈，路然倒是没见过她哭的样子，小女孩一红鼻子真惹人心疼。

        “怎么回事？”

        面对路然的关心，女孩只懂得摇头哽咽，她也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说起，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复杂、那么难以启齿。

        江旭会不会讨厌她？

        他会不会不再愿意和她一起了？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得想办法，但是她又有什么方法呢？

        脑子乱成了一团麻线，女孩完全想不到有任何具体的方法可以缓解目前的状况。

        她的眼泪像久蓄而开间的水一样涌出来，硬咽地低声抽泣了起来。

        “我、我们要分了。”

        “为什么！？”

        路然吃惊地瞪大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呢！？

        沉溺在悲伤的白一晨没有理会她的震惊，自顾自地哭泣。

        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路然忍不住出声安慰。

        女孩一看就不是想分手的样子，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了。

        “你们到底怎么了？”

        “哎，你别光哭呀！”

        久久等不到回应的路然忍不住催促她。

        白一晨抿紧双唇，那张白白的圆脸上，一双泪眼肿得像胡桃。

        她最终只吐出一句话。

        “我生病了。”

        “生病了？病得严重吗？”

        路然一听见她病了，焦急得像个操心的老母亲，赶紧将她全身上下都看一遍。

        可惜女孩只顾嘤嘤地哭泣，只字不语。

        “是哪里不舒服了吗？吃药了没？有没有看医生？”

        “我、”

        女孩不知道怎么回应对方的关心，只顾着哭的她只来得及捕捉到两个字。

        医生？

        蓦地，哭红的两眼发亮。

        对，有病就得看医生！

        “然姐，帮我请两天假，我先走了。”

        “哎！”

        没来得及喊住她，白一晨已经像一支箭冲了出去。

        路然忍不住摇摇头。

        今天是平安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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