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狭小的单人病房里，江礼拿着一本厚厚的经典名著，不急不缓地念着，语调平板的像一汪死水，她不时抬起眼皮，观察病床上的中年女人。

        女人面色蜡黄，双目紧闭，被子覆盖着瘦小的身躯，仿佛与病床融成了一体。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江礼的身体随之一颤，动作幅度很小，但手指变得虚软，再也拿不起书。

        她烦闷地吐了口气，按亮手机屏幕。

        狗皮膏药:

        小礼，我出差回来了，今天晚上去找你好不好，我想你。

        接着“狗皮膏药”疯狂地发了十几个5200的转账红包，和几个粉红色的爱心。看到信息内容，江礼的手抖成了筛子，慌乱地找到删除操作。

        刚删除不到半分钟，果然又出现了那噩梦般的好友验证消息。

        “江礼，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我弄死你比弄死一只狗还容易。”

        江礼把手机关机，转身将额头抵到玻璃窗上，没有控制力道，头被撞得发蒙，玻璃上反射出自己苍白的容颜。

        对她来说，这是张惹是生非的脸，她突然很想把玻璃砸碎，再用碎片把脸划破。或者跑出去随便抱住一个人，跪着求他帮帮自己脱离这场噩梦。

        她把双手插进发间，用力撕扯着头皮逼自己冷静下来，又看向病床上的母亲。

        或者，就像她一样，从高楼一跃而下……

        只是不够保险，她不想没求得解脱，反而变成植物人，肉/体困在这世间，不由得自己掌控，和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好像并无差别。

        她没有江忍冬这么洒脱，也不理解这种洒脱。

        她把自己卷在窗帘里放空半晌，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再次划破宁静。

        她起身，走到床边帮江忍冬掖好被子，苦笑着道别,

        “妈，我去上班了，明天见。”

        她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上夜班，工资还不够江忍冬半个月的住院费，一年来，房子卖了，存款也快空了，歪门/邪/道试了，惹得一身腥/臭。

        晚上客人少，她理完货物，坐在柜台拿出一本书读，这是她唯一的爱好。

        在别的小孩还在玩芭比娃娃和过家家的时候，她就捧一边捧着新华字典查陌生词汇，一边看名著，这也是江忍冬觉得她会大有出息的原因。

        可惜，喜欢读书，不代表擅长“读书”，她的成绩一直起起落落，起伏程度比钱塘江的浪头还大。

        可能心理压力太大，此时她竟读不通书中的任何一个句子，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她见惯不怪，但积攒的情绪得不到发泄，她暴躁地把书合上，书本撞击木板桌面，发出的巨响配合着她的怒骂声，

        “艹，好想死。”

        她用手扶着额头，好像手心能替大脑分担点重量。

        不一会儿，一道磁性且性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好，结账。”

        江礼猛然抬头，刻意地不去看客人的脸，方才过于投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连店里进了人都没看见，不知道这个人目睹了多少，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她窘迫地接过购物篮，手忙脚乱地扫描货物。

        那位声音很性感的顾客又随手从旁边货架拿了盒计生用品。

        很多顾客都会这么做，江礼倒觉得买计生用品用不着遮遮掩掩，更不需要用零食来做铺垫，情/欲乃人之常情，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扫描，不多介入他人的私事。

        “零食是给你的，这个留给我就行。”

        那位顾客用食指和中指从购物袋里夹出那盒计生用品，江礼的视线顺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移，撞见一张惊艳的脸。

        可能是她没见识，她觉得用“惊世骇俗”来形容眼前的男人，一点都不过分。

        立体的骨相，优越的高鼻梁，剑眉星目，微红润泽的唇，组合在一起，让她联想到大学室友高价定制的bjd娃娃，精致绝伦，只是和玩偶西方的长相相比，眼前男人的美貌是东西方柔和的美，既有东方皮相的风韵又有西方骨相的立体。

        不仅脸蛋长得精致，身材也是优越，他身形高大，站在那里遮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只是穿着一个黑色t恤，气质却超逸脱俗，臂膀上的肌肉线条蜿蜒起伏，胸肌也是凹凸有致。

        她盯着男人看了良久，那人大概也是习惯了，大方地任她凝视。

        江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低下头，抬手摸了摸脖子，掩饰自己内心的纷乱，

        “为什么给我零食？”

        “哦，上路饭。”

        原来是听见自己绝望的呐喊，于是帮忙送自己一程热心的路人。

        江礼汗颜，拎起购物袋递给他，

        “我就是发发牢骚，不是来真的……谢谢啊。”

        这个“谢谢”她说的很别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人轻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更添几分魅力，

        “什么书把人气得想死？”

        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江礼缓缓把袋子收了回来，嗫嚅道:

        “不怪书，是我的问题。”

        “心情不好？”

        “嗯，有些烦心事。”

        “那你需要的不是零食，是这个。”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道弧度，目光像海妖壬塞的歌声，有股魅惑人心的诡异力量。

        他把那盒东西递给江礼，在她目惊口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打扮性感，身材热辣的女人推门进来。

        “景延。”

        男人自然地将手收回，江礼捕捉到他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无奈。

        那女人贴近他，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她看向江礼的眼神算不上友善，甚至怀有敌意，但很快，她挤出一个笑容，娇声向男人问道:

        “买好了吗，怎么这么慢。”

        他痞里痞气地摇了摇手里的东西，调侃道:

        “就这么急？”

        女人娇嗔几声，两人一同回到路边的跑车里。

        黑色的跑车线条锋利如刀刃，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锃亮，缓缓启动，最终汇入车流。

        江礼只是呆呆地望着玻璃橱窗外的世界，陌生男人身上那股矜贵的气质，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分裂成许多块的，而他，应该是属于自己无法企及的那一块。

        一辆白色的奔驰停在门口的停车位上，一个输着三七分，发际线很高，面颊又白又胖的男人，正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向她走来。活像个发面馒头。

        江礼看见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腿不小心撞在椅子上，疼得她皱起眉头。

        那油头粉面的“狗皮膏药”急忙跑进店里，放下花束，快步走到她身边关心起来，

        “礼礼，没伤到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贴得很近，还没有碰到她，江礼就像触电般向后躲去，身体抵着柜台，已然没有退路。

        她努力保持镇定，与眼前脾气阴晴不定的变态对峙，

        “赵哲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礼礼，你一个小女生上夜班我不放心，我来陪你，唉，你脾气怎么这么倔，你缺钱就跟我说啊。”

        江礼崩溃地咆哮，

        “回答我！”

        “礼礼，你别生气，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是偶然间碰见你在这里上班，就记住了，我也是想多关心你，而且这家店我已经买下来了，只要你点头，以后你就是老板娘。”

        江礼明白，他嘴里的“偶然碰见”，就是尾随，听着他一口一个“礼礼”，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赵哲凯今年32岁，是个有权有势的富二代，在对江礼“一见钟情”后便发动猛烈的追求。

        起初，江礼只是礼貌的拒绝，不料赵哲凯竟恼羞成怒，当众大骂她是婊/子，什么“人尽可夫”，什么“公交车”，从他嘴里吐出来的羞辱女人的词汇可谓五花八门。

        江礼以为被骂一顿就结束了，不过一周，赵哲凯又捧着玫瑰花出现在她的小区楼下，打电话求她下楼，被拒绝后开始威胁，扬言如果江礼不见他，他就把她的“破事”昭之于众。

        见到江礼后，他又开始温声细语地向她道歉，还作势要下跪，哭得一张脸像沾了水的干馒头。

        江礼想过报警，但是看多了女人遭遇骚扰后反抗而被报复致死的新闻，她畏缩了，况且赵哲凯的精神状态实在谈不上健康，她生怕对方一个激动就把自己了结了。

        她得活着，她还要照顾母亲，所以只能被迫接受他的纠缠，费尽心思与他周旋。

        她快要撑不住了。

        母亲跳楼成了植物人，她被迫大学休学，身兼数职已经耗费了她大量力气，此时还要时刻防御，来守住自己的贞洁，她呼吸凝滞，有力无气地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礼礼，我就是想你了，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想你想到要疯了。”

        听他说这种话，江礼只觉得恶心，这些天，眼前这种油腻感溢出的男人给她发了无数条性骚扰的消息，露骨的，意/淫的，隐喻的，每一句话单拎出来都能让她吃不下饭。

        江礼沉默了，眼中充满了绝望。

        “你别生我气啊，我来是想邀请你参加一个游艇派对，永益市最豪华的游艇，你知道诺瑞集团吗，就是他们家的太子爷刚买下的，名额本来是我爸的，我求了他好久才让给我，客人可以带一个伴侣，我就想让你陪我一起。”

        江礼太清楚他的意图了，她明知故问道:

        “出海过夜吗？”

        “嗯……不过你放心，你不同意我是绝对不会强来的，我会尊重你。”

        赵哲凯一派君子发言，江礼只觉得可笑，却没有再争辩的力气，

        “好，不过你得答应我，在这之前都不许来骚扰我，包括手机通讯。”

        惦记了这么久的美味即将到嘴，赵哲凯喜上眉梢，豪爽地答应下来。

        终于哄走了这个瘟神，桌子上还留着那束鲜艳的玫瑰花，馥郁的香气扑鼻，她闻着难受，抱起来打算扔到路边的垃圾箱，这么新鲜的花，又觉得扔了可惜，于是她随手放在路边山地车旁。

        算了，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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