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三方

　　黎嘉颜看着坐在副驾驶上，一下一下低头打瞌睡的尤悠，终究还是不忍心，慢慢将车停在路边。
　　她推了推尤悠的肩膀，叫醒她：“你要是困就去后面躺着睡！”
　　尤悠揉着眼睛，看着车窗外如繁星般的万家灯火，扯着嘶哑的嗓音问：“我们还没到睡觉的地方吗？”
　　“我没打算住旅店，你想睡觉去后面！”在抵达稷山，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之前，黎嘉颜一刻也不愿停歇。她暂时将车停下来，只是方便尤悠更换位置。
　　尤悠十分不情愿的抗议：“可是在车上睡硌得不舒服！”
　　黎嘉颜才不吃她这一套，冷声道：“跟我卖惨没用，有本事自己找靳薄去呀。”
　　“哼！”尤悠说不过她，于是便气呼呼地摔门下车，拉开后座车门，然后和衣抱胸，蜷缩着身子躺在后座生闷气。
　　黎嘉颜重新发动车子，突如其来的惯性让尤悠一头撞在座位靠背上，她猛地坐起身，捂着脑袋满腹牢骚地瞪着开车的人。
　　黎嘉颜选择视而不见。
　　尤悠：好气哦！
　　但是尤悠实在是太累了，就算路途颠簸，后背硌得难受，她还是很快进入梦乡。
　　黎嘉颜通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人进入睡熟状态，尤悠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身体随着车的起伏一颠一颠的。
　　黎嘉颜不自觉地放慢了行驶的速度。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要放缓车速让她睡觉睡得那么舒服？！
　　后面这人指不定就是伪装后的花开离忧！
　　对她心软做什么，不怕再次落入她的陷阱吗？
　　还嫌教训还不够多吗！
　　黎嘉颜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她推门下车，打算吹吹夜风冷静一会儿。
　　她既怕自己心软，又怕忍不住心中仇恨直接一把掐死她。
　　黎嘉颜倚在车门上，放眼眺望，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密集如银河群星，建筑物上的霓虹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短短几十年，真真是沧海桑田。
　　这座城与她并没有什么故事，她只是个过路人，但这不妨碍她慨叹沧桑巨变。黎嘉颜叹所有人和物都奋力前奔，只有自己，紧抓着过去不放，非得要探寻一个真相。
　　夏再昕问她，真相重要吗？
　　或许是现实太过残忍，黎嘉颜始终不愿意相信。
　　花开离忧，毕竟曾经是她朝夕相处的……朋友啊。
　　冷静过后，黎嘉颜拉开车门坐进去，刚好看到尤悠痛苦地蜷成一团。
　　睡梦中的尤悠只觉得脖子僵硬，黎嘉颜却看到她的肩膀和双腿抽搐颤动，似是肌肉痉挛。
　　黎嘉颜以为尤悠是睡着后受凉了，于是从后备箱取出毛毯裹在她身上。
　　可是尤悠的处境并没有好转，黎嘉颜摸到她全身泛凉，原本清秀的五官因极力忍耐痛苦而挤成一团。黎嘉颜虽然略有慌张，但毕竟曾跟在医者身边打过下手的人，她大概猜出导致尤悠痛苦的原因，“抽筋了吗？”
　　可是眼下手边并没有热水袋那种可以用来热敷的东西，她将毛毯缠在尤悠到上半身，拉过她的双腿放在膝头，先是使劲摩擦令自己的手掌生热，然后才按在尤悠腿上进行局部按揉缓解肌肉抽搐。
　　黎嘉颜一边按摩一边叫她的名字：“尤悠，尤悠，你快醒醒，不能睡了，尤悠，尤悠，你快醒过来……”
　　尤悠内心怀揣着焦躁不安，可是却不能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一直呼唤她的人。
　　不过一天而已……就开始发作了么？
　　阴森潮湿的地牢，刑架上绑着一个男人，他的四肢被缚，正忍受另一人的虐打折磨。
　　“妈的！”冬玄甩掉手中长鞭上沾染的鲜血，啐一口痰，“好不容易遇到谷主开恩，放诸使出谷狂欢，老子点儿背，竟被发配来伺候你这祸害！”
　　想到被迫留守的不甘，冬玄再次挥鞭抽在刑架上的男人身上，鞭风凌厉，只为发泄心中怨愤。刑架上的男人一声不吭，他的衣衫早已撕裂，露出泛着一道道血痕的胸膛，新伤旧伤交错，疤痕遍布身躯。
　　地牢入口处旁若无人肆意撒欢的老鼠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吓，旋即四下逃窜。
　　鞭刑还在继续，刑架上的男人眼看着只剩出气不见进气了，推门而入的女孩看着不忍，一把上前夺过冬玄手中的长鞭，“再打下去，他真会死的！”
　　冬玄无所谓道：“死就死呗，反正是谷主吩咐的。”
　　“可谷主也吩咐我给他治伤！”女孩说着，解开刑架上男人的束缚，小心翼翼地扶他坐到一旁简陋的草席硬床上。
　　女孩除去男人身上的破旧衣衫，他的伤暴露在眼前——旧伤已经愈合成疤，新伤则是鲜血淋淋。纵是看过许多次，她还是觉得这一身伤痕异常骇人恐怖。
　　她从拎着的箱子里拿出酒精棉球和绷带，一边为他疗伤，一边苦口婆心劝慰，“你说你图什么啊？她是你妹妹，伤害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人脸色惨白，酒精擦拭伤口引起灼烧般的疼痛，可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面对女孩好意的劝说，他也是无动于衷。
　　反倒是旁观的冬玄看不下去了，“祁因，你是不是傻？这玩意儿自讨苦吃，你搁这儿装什么圣母呢？”
　　祁因扭头瞪他一眼，冬玄顿时哑火了。
　　这女人入冷日谷时间不长，一身嚣张跋扈的气焰深合谷主的脾性，可以说是除那位外最受谷主宠信的人了，冬玄可不敢随便招惹她。
　　“你来得晚所以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虽是骨肉至亲，却也隔着血海深仇。你千万别被这俩人的表象迷惑，据说当年四五十个孩子被前任谷主丢进陷坑里用练獒的法子磨炼。都说九狗一獒，那么多孩子，就他们俩活了下来。那骨肉相残的场面，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冬玄好心提点她谷内生存法则，“祁因呀，你得明白，在冷日谷里，谁心存怜悯，谁第一个死！”
　　“温然，不倔了，不行吗？”祁因根本没把冬玄的话放心上，只是一心记挂着温然的伤和无止境的惩罚，柔声劝说：“你跟谷主认个错，他会放过你的。”
　　再飞扬跋扈的女子，遇上喜欢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变温柔。祁因对温然心存爱慕，才会百炼钢化绕指柔。
　　温然缓慢抬头，眯着眼盯着祁因看了很久，似乎在辨认眼前人是谁，好半晌，他动了动因极度缺水干燥起皮的嘴唇，“死了么……她？”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愤怒，更何况祁因的好脾气全是装出来的。
　　“你真是个大笨蛋！”祁因被这话气到爆炸，一把将手中捏着的酒精棉球扔到地上，指着温然的鼻子大骂，“大丈夫能屈能伸，男子汉不与小女子计较，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呢！”
　　“死了么？”温然固执地询问。
　　祁因恶劣的本性暴露无遗：“我就不告诉你，想知道答案吗？简单，跟谷主认完错我就告诉你。”
　　祁因只是听人描述，昨日谷主带尤悠去愁云崖游玩，尤悠和谷主正站在悬崖边欣赏风景，温然突然抽出腰间长刀劈断悬崖，一路相随的几位使君手疾眼快将谷主捞回来，但是没有人顾得上尤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落。
　　闯下滔天大祸，温然事后也没想逃，他的目标从来只有尤悠一人。谷主自然是勃然大怒，当即将温然扔进地牢以酷刑折磨，同时下令遣冷日谷诸使出世，为他寻找丢失的爱女尤悠。
　　“死了么？”温然还在问。
　　祁因：“你先去认错！”
　　温然置若罔闻：“死了么？”
　　祁因憋一肚子气：“你这人怎么不光固执，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呢？我说了你只要认错我就会告诉你答案！”
　　温然：“死了么？”
　　他就跟机器人一样，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问题，对于外界输入的其他信息一概置之不理。
　　冬玄忍不住了：“应该没死，悬崖底下并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是吗？”温然呆呆地望着他，双目毫无神采，冬玄能看到里面的绝望和空洞，“她的命可真硬。”
　　孤注一掷终还是失败，搁谁身上不绝望？
　　冬玄跟着感叹：“是啊，怎么就没死呢？”
　　尤悠是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痴痴傻傻生活不能自理。昨日坠崖，随行诸使皆道无暇旁顾，可冬玄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怎么能不明白那些人背地里的小心思。
　　尤悠都成傻子了，居然还能霸占谷主宠信多年，怎能不让他们这些刀尖舔血夹缝求生的人心生嫉妒？温然只是做了他们这群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诸使出谷自然是四散寻找更快，但是那群人各自心怀鬼胎，尤悠若是落入他们之手……也不知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或许，还不如直接坠崖而亡来得轻松。
　　“你别这样，她命硬又怎么了，离了冷日谷，失去谷主的庇佑，她一个人活不下去。”祁因恼冬玄直接将结果和盘托出，但是温然眼中的绝望更令她心痛。
　　她拿出医疗箱中的伤药和绷带，动作极其轻缓地往温然伤口上涂抹药膏，“你好好养伤，再去跟谷主认个错，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温然的眼神依旧麻木，祁因宽慰他：“那个蠢货总有死掉的一天，但是你必须活着才能看到。”
　　“我想见主人，我认错。”也不知祁因的那句话触动了温然的心弦，他的眼瞳中恢复一丝神采，终是服软，“祁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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