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无娘家可回

杨狗蛋一听这话急了，他本来就想着先把今天这事含糊过去，等孙村长不在的时候，再去秦家闹一闹。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丢了杨柳儿这个摇钱树。

        “断绝关系？不可能！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翅膀硬了，就想跑？”杨狗蛋狠狠的吐一口老痰，“也得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孙村长也很为难，“这……确实不是很好办。”

        而且整个村子都没先例，这是到哪都没法说理的事。

        见杨狗蛋面露得意，杨柳儿朗声道，“生我养我者父母，舍命可报。生我未养我者，断指可报。”

        她自嘲的笑，“我是怎样长大的，娘你最清楚。”

        赵氏抹着泪，“柳儿，娘也是没办法。你又何必如此绝情。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娘的孩子……”

        杨柳儿却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生我未养我者，断指可报。”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秦安安于心不忍的想劝几句，下一秒，杨柳儿却蓦然举起一旁的砖头，对着自己的小拇指狠狠的砸了下去！

        一声巨响，杨柳儿左手小拇指瞬间血肉模糊！

        她疼的浑身颤抖，却固执的重复，“断指可报！”

        “柳儿姐！”

        “柳儿！”

        秦盛几乎不忍去看，铮铮铁汉，硬是红了眼眶，“你这是何苦啊。”

        杨柳儿却用右手推开他，依旧直直的跪在地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叫，爹，娘，放过我吧。”

        “疯子，真是疯子。”杨狗蛋也被她疯狂的行为吓的不轻，“你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以偿了？不可能！”

        杨柳儿却没有感情的扯扯唇角，“不可能吗？那我就留在杨家，反正我连自己都敢伤，也没什么再顾忌的了。以后谁再欺负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大不了一起死。”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话，杨狗蛋绝对拿鞭子把她狠狠的打一顿，打到她老实为止。

        可是此刻，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和面无表情吐出的狠话，杨狗蛋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杨柳儿，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柔弱可欺的了，她真的有可能做出更疯狂的事来。

        杨狗蛋向来怂，连忙后退一步，“断就断，老子就当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最好滚远点，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总算从他嘴里听到了想听的话，杨柳儿强忍着疼痛，“孙村长，麻烦您帮忙拟个文书吧。”

        孙村长叹口气，也不再多说，当即从怀中掏出纸笔，书写了一份断绝亲属关系的文书，“两位在这里印上手印即可。”

        杨柳儿强忍着眼泪接过文书，浑身抖的几乎无法捏住这张轻飘飘的纸。

        还是秦盛帮她托住，她才用右手的大拇指，沾着自己的血迹，印下了手印。

        杨狗蛋自然急着想摆脱这个麻烦。

        轮到赵氏的时候，她却悲痛不已，“柳儿，你当真不认娘了？”

        杨柳儿低下头去，不理不应，只是指甲却深深的扎进掌心中。

        杨桃儿恨恨的开口，“娘，这样的大姐还要她做什么，她根本没想过我们！”

        赵氏啜泣着按上了手印，孙村长小心翼翼的收起。

        有了这个凭证，以后杨柳儿和杨家再无关系。

        杨柳儿瞬间虚脱的瘫软在地，疼痛在这一刻袭来，几乎要将她击垮。

        秦盛强壮的手臂撑在她腰间，半搂着她站起身，“柳儿，咱们走。”

        杨柳儿脸色惨白的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秦大哥，我们走。”

        她缓缓迈步，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彻底的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三岁时，她站都站不稳，却努力提着猪食，一不小心将猪食晃出来了些，杨狗蛋一脚将她踢倒，杨柳儿整个人溺在猪食桶里，拼命的挣扎了出来，差点被溺死。

        四岁时，她饿的实在受不了，偷偷的生吃一个鸡蛋，却被杨桃儿看见，告诉给了杨狗蛋，那一天，她被吊起来打，只剩一口气。

        七岁时，寒冷的冬天，她睡在猪圈，冷的失去知觉，后来和猪挤在了一起，浑身沾满了猪粪才勉强活下来。

        八岁时……

        九岁时……

        到如今，她十七岁。

        她第一次可怜小小的自己。

        而今天，就是彻底告别的时候，她不会再为了任何人而活。

        临踏出杨家时，杨桃儿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杨柳儿，你要是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杨柳儿脚步未停，坚定的迈了出去。

        秦安安急得眼睛发红，“柳儿姐，你疼不疼？咱们去找郎中，现在就去！”

        杨柳儿看了看自己的小拇指，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完全没可能再治好了。

        都说十指连心，可这一刻，她除了疼，却觉得开心。

        她摇摇头，“先去官府写婚书。”

        “婚书不急，”秦盛不忍道，“找郎中才是正事。”

        “秦大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杨柳儿抽抽鼻子，看向秦盛，轻轻的晃晃他的衣袖，“你不想要我了吗？”

        “我没有家了，以后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秦盛心瞬间酸的一塌糊涂。

        这个倔强到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啊。

        “我没生你的气，但治伤要紧，婚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写。”

        杨柳儿倔劲儿上来了，“不写婚书，我就不治，反正只是小伤，又死不了。”

        “胡闹！”秦盛气的瞪眼，偏生杨柳儿却梗着脖子和他对视，一点不屈服。

        最后，秦盛服了软，“好，我们现在就去。等写完就去看郎中，不许再任性了。”

        杨柳儿这才开心的笑了。

        刚走出杨家没多远，杨树迎面走了过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刚刚的闹剧，倒是直向着杨柳儿走过来，双手环抱，“决定好了？”

        杨柳儿看着这个唯一的弟弟。

        杨树是被杨狗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惯的不成样子，杨柳儿也曾经嫉妒过，但杨树从小就是个性格淡薄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管事，杨柳儿倒不是很讨厌他。

        只是现在既然和杨家断了关系，杨树对她来说也是外人了。

        她点点头，“杨树，你……”

        以前的时候，她还想过，把自己嫁出去，换来聘礼给杨树娶媳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你回去吧。别劝我了。”

        “我没想劝你。”杨树看了一眼秦盛，挥挥手里的牛鞭，“我放牛呢。”

        他身后，一头牛迈着小步子悠闲的跟过来。

        杨柳儿微愣，“这不是咱家的牛吗？”

        那日，她急着救秦安安没栓好牛，害得牛丢了。

        牛可是重要的财产，比杨家的那破房子都值钱，杨柳儿一直心怀愧疚的惦记着。

        杨树点点头，“那天你走之后，它自己回来。”

        杨柳儿看向自家的牛，春夏秋冬，她全年无休的放了近三年，此刻它像是认出来了她一样，甩了甩尾巴。

        杨柳儿拍拍它的头，“回来了就好。跟杨树回去吧。”

        以后，她跟杨家没关系了。

        最后一丝弄丢牛的愧疚也消失了。

        杨柳儿在秦盛一行人的陪同下向着官府走去，她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杨树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没开口留她，也没骂她，好像事不关己，却又好像在送她。

        杨柳儿不再多想。

        她只知道，从此刻起，她再无娘家可回了。

        有了孙村长的陪同，婚书很顺利的写好了。

        秦安安早已找好郎中，抓紧时间为杨柳儿治伤。

        郎中见了她的伤惊讶不已，简直不敢相信，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忍受这么久的断指之痛。

        秦盛忍不住问，“郎中，她的手指还能恢复吗？”

        郎中摇摇头，“没可能了。”

        砸的这么碎，骨头都断裂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恢复正常？

        “她一个姑娘家的，少根手指怎么行，郎中，你再想想办法。”

        秦盛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祈求。

        杨柳儿不想看他这样，用右手握住他的宽大的手掌，“秦大哥，没事的。只是一根小手指而已，什么也不会影响到。”

        秦盛喉咙梗塞，心里发酸。

        怎么可能什么也不会影响到，她那么水灵灵的小姑娘，从此就缺失了一根手指。

        郎中道，“现在想保命，唯一的方法就是断指，将坏掉的地方完全切除，我开点方子，回去记得按时换药。”

        郎中简单敷了些止痛草药，便对伤口做了处理。

        杨柳儿全程一声不吭，硬是咬牙忍了下来，只是嘴唇咬到冒血，后背被汗水打湿，好在终于熬了过来。

        绕是孙村长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叹息，“生在这样的人家，真是埋没了你。”

        如此魄力，如此隐忍，就是很多大男人也比不上。

        包扎好伤口后，杨柳儿由衷的说，“孙村长，还有大丫妹妹，多谢你们今日相助。”

        “你太客气了柳儿姐，”大丫眼睛红红的，她心里藏了个秘密。

        其实她一直很喜欢秦盛，甚至还幻想过嫁给他，但两人年龄差距大，再加上她脸皮子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所以突然冒出来个杨柳儿，成了秦盛的媳妇，可把她气坏了。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识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配的上秦大哥。

        没想到，初次见面，就是如此震撼的一幕。

        这世道，女孩子命如杂草一般贱，虽说她命好，家里人都疼她，但她见多了可怜人。

        多的是女孩子被打骂，一生蹉跎，可怜惨死，没人像杨柳儿这样，为了自己的未来反抗。

        杨柳儿没有自己家事好，也没有自己白白胖胖的可爱，可是大丫却觉得，这世界上，属她和秦大哥最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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