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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茶楼的小二哥端来了云四娘的草药,点头哈腰地又退了下去。

        茶碗中热气氤氲,一股酸苦的草药味道立刻四散开来。

        “要为莫章伸冤,便要接近莫采兰并让她足够信任我,因为她是他的妹妹,很可能知道他突然离世的真相。而且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她有资格能去衙门替他喊冤翻案。故而刚开始时,我以为只要有她帮忙,那为他沉冤昭雪便指日可待。”目光虽盯着那碗草药的腾腾热气,但双眼却视若无物,云四娘的唇角浮现几分讥讽之意,“那时是我看错了她,还以为以莫章的为人与人品,他的妹妹定然也不会差。”

        根据大周律例,若是一桩命案已然定案封存,唯有与案件当事人的血缘至亲才有资格到衙门击鼓鸣冤,倘若莫采兰不愿意那么做,那么除非衙门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莫章的死另有因缘,否则不可能会翻案。

        故而,若是云四娘想要通过衙门为莫章昭雪,只能说服莫采兰去衙门喊冤。

        若是莫章死得不明不白,那云家必然脱不了干系,而以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与云家对抗,可若是有衙门出手相助,查出真相的机会便会大得多。

        “所以你偷了大房绣娘的那颗夜明珠送给了莫采兰,借机拉拢接近她。”见云四娘微微诧异地看向自己,许长恒解释道,“虽然那颗夜明珠是与她的尸体一同被发现的,而她也的确十分喜欢那颗珠子,但是她一直担心自己因为她兄长的事被赶出府去,故而素日里行事十分谨慎,生怕被人拿捏到什么错处,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冒险藏起那颗夜明珠。”

        她觉得夜明珠不一定是莫采兰偷走的,便请陈中泽查了查那一晚在绣娘屋子里的人都有谁,又有谁知道她喜欢那颗珠子的。

        结果便是云四娘也在,那时她去帮绣娘画新鞋样,一直安静地坐在床榻边忙活,故而在绣娘屋子里的姑娘们很多都没有留着到她。

        “没错,那晚我瞧见她十分喜欢那颗夜明珠,便记在了心上,等所有人走后,我趁着绣娘去送她们的功夫,悄悄将珠子给偷了过来。”她颇有些愧疚道,“我知道绣娘不敢声张,毕竟她拿着主子的赏赐四下炫耀张扬已然不对,若是被盗更是不该,故而即便她对偷珠子的人有所怀疑也只能忍气吞声,这件事的确是我有愧于她,可是为了莫章,我顾不得太多了。”

        在拿到夜明珠后,她并未立刻将其送给莫采兰,而是等了几日确定绣娘那边风平浪静后才将珠子送给了她。

        “我告诉她莫章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以我想要报答她,想要将自己不久前捡到的夜明珠送给她。她也许信了,也许不信但并不在乎珠子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在听到从此夜明珠归她所有后开怀不已,险些要当场拜我。”她的脸上浮现几分遗憾与懊恼,“你说得很对,她为人的确很简单,只为自己而活,故而才能在自己的兄长冤死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又恬不知耻地跪倒在仇人的屋檐下。”

        莫采兰也知道那颗夜明珠的来历,但是她并不在乎,也从未想过物归原主,只是她虽然想将珠子据为己有,也清楚绣娘丢了珠子后定然不肯善罢甘休,是以便听从了云四娘的建议,将夜明珠暂存在了她独居的屋子里。

        从那之后,她便时常去找云四娘的住处找她,刚开始其实并非为了读书认字,而是为了看一眼她的夜明珠是否还在。

        虽然她们早就相识,可从那时开始,莫采兰才开始全然信任她了。

        可就在云四娘以为她已经足够信任自己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我以为她会像我一样对她兄长的死耿耿于怀,可后来我才发现她不仅对他的死一无所知,而且还深信云家绝不会害他,根本不愿去查什么真相,只担心她自己以后的前程,真是太可笑了。”云四娘的唇角浮现一丝讥诮的苦笑,“我竭尽全力想要替他查明真相,哪怕舍弃性命也不愿他死不瞑目,可与他有血脉亲情的人却如此冷血无情,竟然对他的死不管不顾。”

        这世间的人便是如此,看似应该珍惜的将其视若敝履,而表面上与之毫无关系的却珍之重之。

        许长恒轻叹一声:“所以,你恨她,不惜杀了她?”

        云四娘并未立刻回答,只是眸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决绝之意,忽地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碗。

        就在她要仰头欲饮时,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她手中的茶碗。

        不知何时站起的许长恒拦下了她,目光瞥向了那仍泛着热气的汤药。

        云四娘明白了她的顾虑,轻轻一笑,安抚她道:“许捕快不必如此,这汤药不是毒,我也不打算在此饮毒自尽,否则岂不是污了别人的地方也牵连了许捕快与那小二哥吗?更何况,我的大事还没做完。”

        见她所言诚恳不似敷衍,许长恒稍一迟疑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

        虽然与云四娘交往并不算深,但许长恒莫名地愿意信她。

        见她松了手,云四娘不缓不慢地抬手,将其中的药汤一饮而尽。

        只是因着喝得太匆忙,放下茶碗时,她免不得咳了几声。

        “她该死,她的死更是我计划中的一环。”等再开口时,云四娘的语气忽而愈加决绝了,“因为我发现,以我一己之力根本查不出莫章的死因,可即便如此,我也要云家与莫采兰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云家每到中秋节便会自做月饼,而云向迎与云念清的月饼因口味清淡便会由林厨娘自己掌控,待时日近了,她便知道机会来了。

        是以她便告诉莫采兰,其实她的厨艺与她的师父林厨娘相比已经青出于蓝,只要她能在中秋那一日将月饼做得更出色引得家主欢心,再加上她又能读书写字,那离她能去大房做工的事便指日可待。

        当时莫采兰对她已经十分信任,对她的话自然也深信不疑,可却苦在她自己只是膳房的帮厨,在中秋那一日并无资格去膳堂做月饼。

        故而,云四娘便开始了她的筹谋,并彻底将莫采兰牵扯其中。

        首先,她撺掇莫采兰去讨好她的师父林厨娘并取得她的信任,并让她在平时暗中留意林厨娘的举止并暗中临摹,但在众人面前却要刻意表现得与林厨娘言行迥异。而且,虽然莫采兰与林厨娘虽然个头高低相差不多,但因为莫采兰更胖些,故而那几个月她也在刻意节食,这也是与她同房的丫鬟说她突然嫌胖要节食的原因。

        等到中秋前两日,她又让莫采兰偷偷地将林厨娘的茶水调换成的辣子水,而林厨娘那几天原本便因准备中秋点心而忙得火急火燎,那一口辣子水入喉后便彻底伤了嗓子,很快很多人便知道了她那两日声音沙哑难辨。

        到中秋那一日,她托人给林厨娘带了一封假信,说她孩子突然病情复发,想要在那一天见到母亲。而林厨娘原本就十分担心孩子的身体,可又奈何中秋这一日她又走不得,在左右为难时,莫采兰便提议她替自己出府休沐,唯一的条件便是请她替自己的兄长上坟。

        林厨娘别无他法,再加上她算好了时间,以为自己定然能在做月饼前赶回来,便同意了。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云四娘早在几个月前便等着这一天了。

        之前,在莫采兰回乡祭坟时,云四娘便让她四处宣扬兄长死不瞑目阴魂不离的言论,并与此同时又以不同寻常的言行来刻意得罪其他人,如此一来,所有人见她回乡都不愿靠近,更不愿接近她兄长的坟头。故而,等到中秋那一日,戴着面纱穿着莫采兰衣裳的林厨娘去替莫采兰祭坟时,无人会主动去与她说话,更何况那日家家户户都留在家里等着团圆,也没几人在田野间见过她。即便有人与林厨娘打招呼,她也会谎称自己便是莫采兰,而且她嗓子不适,再加上那时莫采兰的身形已与她有七八分相似,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被人发现。

        林厨娘原本打算祭坟之后便买药回家,看看孩子后便可立刻回云府当值,这原本也是可行。可是,莫采兰在早就准备好的祭品中放了一壶酒,叮嘱她定然要在坟前与她兄长对饮一杯,而林厨娘对她本就心存感激,便也应下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壶酒早被莫采兰下了迷药,是以她喝下一口后便很快昏睡了过去。

        也就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隔壁的莫大哥发现了她,但因着莫大嫂的缘故,再加上莫采兰最近在村子里的言行,他并未靠近,自然也没有发现躺在那里的并非是莫采兰。

        与此同时,远在云家的云四娘与莫采兰也在继续着她们的计划。

        许长恒问她道:“你们是如何将□□带进膳堂的?”

        “云家膳堂虽然规矩多看管严,但只要用心,总能钻出空子。我让莫采兰将毒藏在了面纱后面,轻而易举便躲了过去。”云四娘声音平和地如实道,“她在膳堂时日久了,对那里的一切都轻车熟路,再加上她的身高本就与林厨娘相似,两个月来节食并留心模仿林厨娘的举止,又在前一夜刻意喝下辣子水弄哑了自己的嗓子,故而那一日都没有人怀疑她不是林厨娘。”

        当然,莫采兰根本不知道她藏在面纱后面的是能致人死命的□□,她也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云四娘手里的一把刀。

        “仵作在云念清的月饼里发现了桃粉色的粉状物,似是糖霜残留。”许长恒问她道,“你便是将□□混在那里,哄骗莫采兰下毒的?”

        “没错。”云四娘承认道,“虽说□□无臭无味,可毕竟是毒药,若是直接给了她,我担心她会有所怀疑,故而便将其混在了桃子味的糖霜里。”

        莫采兰以为这是云四娘特意为她寻到的能为月饼增色添味的好物,欢喜之下便如她所料般将其加进了月饼的馅料里。

        但她在当时定然有几分慌乱,故而还有少许被沾在了饼皮上。

        她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在她准备好加了所谓糖霜的馅料后,验毒的下人也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因为那时的银签也已经被调换为假的了。

        就这样,莫采兰在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做了杀人凶手。

        她是那般想留在云家,倘若她知道自己亲自给家主的饭食里下了毒,也不知会吓成何等模样。

        许长恒唏嘘道:“随后,依着你们之前的约定,她去了竹林的福井旁,原以为会得到你的一句夸奖,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锦绣前程,却不料却是你亲自送她上了黄泉路。”

        “是啊,这是她最后的价值。”云四娘轻轻扯了扯唇角,语气轻柔地讥讽道,“其实,我原本是想告知她所有真相,好让她死而瞑目的,可她实在是太蠢了,竟然还留了一些□□,并在我发现前便吃进了嘴里,说是她实在好奇,也想尝一尝其中的味道,我不愿看见她死在自己面前,便将她推了下去。那口井是云家所谓的福井,带着她的遗书死在那里是她最好的宿命。”

        见云四娘并无半分悔意,她不知该如何评判,只能继续道:“林厨娘也是你们提前约好在福井相见的,你原本是想让她做莫采兰投井自尽的证人,对吗?”

        在依着莫采兰的嘱托将包括在竹篮在内的所有祭品烧掉后,林厨娘喝了被加了迷药的酒水,在莫章坟前昏睡了整日才醒来,她见时间不对,便知已然错过了自己当值的时候,无奈之下只好先去常去的药铺给孩子买了药并托了药铺的伙计将药送过去,而她自己则匆忙赶回了云家。

        云四娘颔首:“我给她的迷药很猛,昏睡一日不成问题,故而若她能及时赶回,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等她回府后,定然也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在此之前,莫采兰已经告诉她若是有何意外便在福井附近相见,那她也知道莫采兰在竹林,只要她告知其他人,莫采兰的尸体也能很快在福井下面被发现。”

        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虽然林厨娘的确在最好的时机回来了,可却还是发生了意外。

        “那天你将莫采兰推下井后,便等着林厨娘出现,她来得正是时候,因为那时莫采兰已经做好了月饼,而云二爷还并未服食,故而林厨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第一时间去了竹林,便是想依之前之约找莫采兰商议对策。”许长恒沉着地分析道,“可她去的时候,却远远地看见一个往井底一跃而跳的女子身影,想当然地,她以为是莫采兰投井自尽了。”

        可林厨娘并不知道她看见的只是一个假人。

        她曾在竹林里发现不少稻草,看似随意洒落在四周,可其实却是云四娘曾用过又放回那里的。

        中秋那晚之前,她便用那些稻草做好了一个假人,并在给它穿上了莫采兰的衣裳,当林厨娘赶来前,她将稻草人放在了井口并以长线固定牵制,而她自己就藏身在不远处,以控制稻草人。

        等林厨娘匆忙赶来时,她便拉下稻草人,让林厨娘误以为是莫采兰跳井自尽了,当时天色已黑,远远看去,林厨娘应该并未起疑。

        “林厨娘看见她投井,自然会惊慌失措,只要她离开去找人帮忙,你便将稻草人再重新拉起来并将稻草散落在四处,而你自己也能趁着没人来时成功脱身。只是,你没想到发生了意外。”许长恒沉稳道,“林厨娘以为自己的爱徒跳井,并未立刻转身逃走,而是下意识地跑了过去,但她跑得太快,没有留意井台周围的低洼,以至于脚下一空摔倒了,头也恰好撞到井台昏了过去。不过,虽然她的反应出乎你的意外之外,可却不算什么大事,因为等她醒了或是被人发现了,也仍然能证明莫采兰是自己投井的。”

        但无巧不成书,因着云家与衙门的敌对,林厨娘并未被立刻发现,而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见人人都要抓她,她误以为自己被当做谋害莫采兰的真凶,又因为冲撞慕容嵩而被踢了一脚再次昏了过去,只留下了不清不楚的一句“她是自己寻死的,不是我杀的。”

        所有人都以为她当时是在推脱自己不是对云向迎投毒的真凶,可其实她所说的“她”并非“他”,而是莫采兰。

        “是啊,这世间的事便是这么巧,我原以为她昏迷了也无妨,迟早也会有一日醒来的,可没想到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她撞墙自尽的消息,”云四娘悲伤又内疚道,“可我知道,她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又怎会自尽,终究还是我牵连了她,可我的本意并非如此,至少不会连累她丢了性命。”

        “她死了,便没有人知道莫采兰的尸体与所谓的遗书就在井底,你一日日等着,却不想竟然无人去察看那口枯井,眼看就要下雨了,若是她的遗书被雨水淋湿了,那你的一番心血便白费了大半。”见她因愧疚无法继续,许长恒便道,“故而,你要在下雨前让人发现莫采兰的尸体,便利用了那颗夜明珠和云家仓库的孔明灯。”

        云四娘默然良久后才道:“对,那晚眼见天要下雨,我只能想法子让人留意到竹林,又恰好看见有人在放孔明灯,便想到以此在竹林引场火。”

        她从云家的仓库悄悄地取了一盏孔明灯,并拿到了竹林引燃,让人误以为是旁人的孔明灯偶然落在云家的院子引起了火。而后,她又将那颗夜明珠丢进了井底,以引起云家护卫的注意。

        这一次她成功了,莫采兰的尸体终于被人发现了。

        两人静默片刻,四下一片寂静。

        终于,许长恒低沉开口:“你为了替莫章报仇原本无可厚非,可却要害死这么多人。”

        云四娘欲言又止了半晌,歉疚道:“林厨娘的确是无辜的,她的命是我欠下的。”

        “那云小公子呢?”她反问道,“还有云浩,他们也是无辜的。”

        “我并未让莫采兰给小公子下毒,只是叮嘱她将东西加到二爷的月饼里,是她想要直接讨好小公子,自作主张地在他的月饼里下了毒,”解释两句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云四娘的眸底浮现几分恨意,“至于那个人,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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