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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到衙门后,许长恒与安子睿一起将从云家带来的物证交给周仵作与宋汐查验,而安川则去了过二堂找柳宸禀告事情的原委。

        等一切交接完毕,她并未离开离开,而是试着问周仵作道:“周叔,我想看看莫采兰的尸体,可以吗?”

        周仵作嫌她麻烦,原想直接拒了她,但却听安子睿道:“让他去吧,公子也是允了的。”

        有些意外地,周仵作半信半疑:“安捕快能让一个新来的去验尸间?”

        安子睿肯定道:“长恒虽是新来的,可是查案却是老道,有什么事您就放心交给他。”周仵作只好吩咐宋汐道:“你带他过去,看看即可,莫要坏了规矩。”

        宋汐应下,带她去了验尸间。

        验尸间里光线昏暗,里面只放着莫采兰一具尸体,等点了灯后,宋汐并未直接掀起盖着尸身的白布,而是问她道:“许捕快可准备好了?”

        若是在得知她是女儿身之前,宋汐应该不会问她这个问题,如今再向她确认,怕是担心会吓到她。

        她心中领情,点了点头。

        也不再多言,宋汐撩起了衣袖,掀起了白布。

        她忍了恐惧,微皱着眉头看了过去。

        因着验尸已然结束,莫采兰已经被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乍一看去,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狼狈与可怕。

        宋汐在一旁解释道:“她的致命伤在头部,虽伤口看起来并不明显,出血量也不多,但因恰好猛烈撞击到了井底的一块大石头,她还是立刻殒命了。另外,她身体的其他地方也各有轻伤,皆是摔伤或刮蹭所致,应该是在下落时身体撞到井壁的缘故。”

        她着重看了看莫采兰的头部,果然看见了发皮上的那道长而深的伤口。

        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莫采兰的额头上也有一道淤伤,看起来微微呈弧状,而且十分明显。

        她思量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问宋汐道:“宋姑娘,不知这淤伤可查出什么出处了?”

        宋汐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从一旁的笔札里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她:“这是云家那口福井的图样。”

        那口井越有六丈深,井口最长十五寸,周围是长约五寸的平地,再向外便是绕着井口用以向外排水的低洼,林厨娘当时便是在那里面昏倒的。

        她很快明白了宋汐的意思:“莫彩兰额头上的伤是因撞在井沿上才留下的?”

        宋汐不置是否,只道:“安捕头确有此意,而且这里的确有血迹。”

        说着,她先是伸手指了指表明北面的井沿里围的一处,随后又对她道:“许捕快请看。”

        许长恒随她走到摆放物证手记的长桌前,看着她打开了一个木箱子,并掀开了覆在里面物件的白布。

        里面左右并排放着两块青砖,在相邻的其中一侧隐现着血迹。

        许长恒颇为惊讶:“这是云家福井的砖?”

        宋汐点头:“不错。”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云家竟同意衙门拆了那口井?”

        “安捕头看了死者的伤口后便怀疑她额头的伤是因撞击井沿所致,但当时并未在那里发现血迹,故而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井沿的所有青砖拆下后以酽醋蒸之,唯有如此方能让血迹重新显露。”宋汐解释道,“云家同意了,说只要能查明真相,衙门可随意处置。”

        虽说之前她已经亲耳听见云向迎对那口所谓福井的不介怀,但原以为他所言也不一定是出自真心,没料想他竟当真没将那口云家世代传承的福井放在心上。

        她在心里盘算片刻,心中愈加疑惑:“可是,这是枯井的里侧,若她是跳井自尽,额头怎会撞到此处?”

        宋汐平静道:“她虽是跳井而死,却并非一定是自尽。”

        她听得清楚,却并不觉意外,反而觉得这句话印证了什么。

        若是一个人想要投井自尽,对准井口跳进去便是,额头根本不会撞到井沿内侧,更何况这么做原本就极其不易。

        如果莫采兰是站在这些染血井石的旁边跳井的,那除非她选择要以这种别扭的方式撞井自尽,否则伤口不会这般深,可她既然要跳井,又怎会去撞井沿?即便她要撞井沿,撞外侧的不更方便吗?

        如果她是站在染血井石更远处跳井的,那以莫采兰的身高,若是要撞到井口的那个地方,必须双手强撑井沿,双脚悬空并且上半身向前伸出才有可能,可一个就要跳井自尽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做出这样艰难的动作?

        一副场景在她的脑海中登时浮现。

        莫采兰站在井边的低洼处,正探头往井下看时,有人伸手猛然推了她的背部,她脚下不稳,身子立刻向前倾,但在最后关头时她原本撑在井沿上的双手助她有片刻间强撑了上半身,额头也就在那时恰好撞到了另一侧的井沿,随后她力不从心,整个身子向下摔落。

        这虽不是唯一的解释,却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安川定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这一切只是推测,并无实据。

        “除此之外,”宋汐又从旁边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帕子,打开后递到了她的面前,“死者的喉口里有这个。”

        白色的帕子上沾着一些如黄豆般大小的东西,似受了潮般的面粉,色泽如粉。

        她双眼一亮:“这是?”

        说着,她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闻一闻那东西。

        “许捕快请留心,这是□□。”宋汐却立刻抬手止住了她,“和云念清月饼里的一样。”

        而且,在云念清的饼皮中也有这种桃粉色的粉状物。

        她惊疑问道:“这么说来,莫采兰在生前还吞了毒?”

        她应是刚吞毒便投井了,故而还这些东西残留在她的喉口。

        可既然准备跳井自尽,她为何又要吞毒呢?难道是担心自己这一跳不会如愿,故而才多此一举吗?

        而且这些粉色的东西又是什么?

        □□原本是无臭无味的白色霜状物,可为何除了云向迎的月饼之外,出现在云家的□□都是粉色的?

        不,也许云向迎月饼里的□□也是粉色的,只是这颜色太淡又被混在其他馅料中不易被人察觉而已。

        将□□小心地收回去后,宋汐道:“这些东西味如饴糖,是甜的。”

        甜的?

        她心下疑惑,难道是莫采兰特意将无味无色的□□加了粉色的饴糖?

        她为何要这么做?既是毒药,色泽如何味道甜苦有何区别?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一件事,问道:“宋杵作,莫采兰可还是处子之身吗?”

        宋汐摇了摇头:“之前安捕头已经让我验过了,她不是。”

        也就是说,莫采兰的确已经与人有了私情吗?那个人当真会是云浩?她正困惑时,突然听到宋汐轻声问她道:“许捕快的小腹可还疼吗?”

        愣怔了一下后,她才反应过来宋汐是在关心自己,下意识地回应道:“已经无碍了……”

        话还未说完,她便想起了什么,讶然问宋汐道:“宋姑娘怎么知道我……”

        虽然她的后半句并未说出口,可宋汐却明白她的意思,平静道:“同是女子,我怎会不知,我有个方子,还有些用,不妨试试。”

        她婉拒道:“不必这么麻烦了……”

        “许捕快放心,我不会直接给你方子让你去抓药,药是现成的,你拿去用便是,也方便些。”宋汐劝解她道,“安捕头今早还问过我是否有什么法子给许捕快调调身子,这倒是个好由头。”

        她一怔,甚是意外。

        没想到安川竟当真将那老郎中的话放在了心上,而且还已经着手帮她一把了。

        “那就多谢宋姑娘了,”她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许发热,刻意转了话题问道,“不知安捕头是如何想的?”

        “安捕头?”宋汐默了片刻,理所当然地道,“他很关心你。”

        虽然她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几个字,但蓦然又一次唤醒了她方才刚刚强压下的徐徐春风。

        但片刻后,她便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道:“宋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安捕头是如何看待这些疑点的?”

        宋汐刚要开口,验尸房外便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转瞬间便到了门口。

        推门而入的人是火急火燎的陈中泽,他的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周仵作。

        “不是只是看一眼吗?”虽然陈中泽一进来便凑到了她的身边,话也是同她说的,但目光从进来后便未从宋汐身上移开过,“怎地一直不出来?你和汐儿有什么好聊的?”

        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不悦显而易见。

        她解释道:“有些疑点,我……”

        “行了,你懒得听你解释,”陈中泽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咬牙切齿道,“还不快滚。”

        她只能闭了嘴,也不敢再与宋汐打招呼,默默地往后退。

        宋汐收拾好东西,也不看他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却听站在门口的周仵作道:“徒儿,陈贤侄也是来看尸体的,你受些累,让他瞧瞧。”

        言罢,他白了陈中泽的背影一眼,转身走了。

        此时许长恒走在他前面不远处,听到他嘟囔道:“这兔崽子,说好了要送去刑房的,这一拖又要晚一天……”

        她立刻顿住了脚步。

        陈中泽也不会在闲来无事时平白无故地来仵作房,大概是恰好有公务在身并以此为借口来看宋汐。

        想到方才瞧见周仵作手中拿着的一卷文书,她立刻明白了,陈中泽此来是来拿案卷去刑房归档的。

        这些事一向都是他负责,因为这差事虽是个跑腿儿的活,可他却为了多见宋汐一面情愿全揽在身上并且不许旁人插手。

        她心念一动,等周仵作走来后小心赔笑道:“周叔,这是要送去刑房的吧?既然陈兄忙着,那便让我去吧。”

        “你?”周福斜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道,“莫说是你这个大活人,哪怕是只乌龟也能送过去,不过衙门有衙门那些没用的规矩,这可是陈贤侄的差事,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她点头哈腰地应声道:“是,周叔说得对,不过只是个送东西而已,晚辈小心些便是,一个衙门也就这么大,这儿离刑房又近,难道还能丢了不成?要不这样,我这就去问问陈兄,等他同意了……”

        “算了算了,这会儿若你要回去,找的哪会是他,找的那是骂!”周福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新来的,年轻人有野心虽也不算什么坏事,但也得找对路子不是,你说送个东西也就是个跑腿的,能有什么前途?”

        她诚心诚意地点头:“周叔说得对,不过晚辈不敢有什么野心,只想多干点活而已,若是周叔介意,那便算了……”

        “别,”见她要告辞,周福却抬手拦住了她,并将手中的案卷递了过去,“拿去送,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即便是丢了,回头补了便是。”

        她压了心下欢喜,接了案卷千恩万谢地往刑房而去。

        刑房在县丞署旁,存放着整个县衙的案卷文书,当然也包括她兄长那件旧案的卷宗。

        往日她不仅早就去过刑房附近,而且还曾特意留心了四周,可这次却是第一次一个人以办差的名义前去。

        越是靠近那里,她便觉得自己越是紧张,好在今日的县丞署只有苏词一人。

        听明她的来意后,苏词接过案卷,问她道:“请问许捕快这是哪桩案子的?”

        她迷糊着摇头:“我不知道,难道苏县丞也不知?”

        苏词微微笑了笑,和善道:“其实这文书在仵作房签章之后,是该由送来的捕快亲自说明来处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连忙道:“那我这就回去问问……”

        “不必这般麻烦了,其实晨时我遇到陈捕快时,他便已经告诉我今日要送来什么文书了,只是照例还是要问一声的。”苏词贴心地安慰她道,“只是小事而已,许捕快是第一次来,以后记得便是。”

        随后,他打开案宗,确认无误后对她道:“的确便是这个。”

        她对他的谅解感激于心,又问他道:“那不知我还要做些什么?”

        苏词和气道:“还要劳烦许捕快随我进刑房去,看着我封存入档后再离开。”

        她求之不得,点头应下,随他往隔壁的刑房而去。

        苏词拿着钥匙开了门,请她进门后又将门关紧后才领着她往里走。

        衙门的刑房虽还没安川的院子大,却是五脏俱全,被隔了四五个开间,中间的空余地方摆放着一方桌案与几把椅子,布置很是简单。

        这里除了存放所有文书案卷之外,还有当朝仍适用或已废弃的刑典法籍以及刑具戒具,她仔细瞧着四周,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好奇之心,问苏词道:“苏县丞,衙门所有的卷宗都在此处吗?”

        苏词带她在南向最里面的隔间前停下,点头道:“近十年的都在这里,再之前的旧案单独在旁边的屋子存着。”

        隔间也有道锁,她看着他开锁推门,心跳得愈加厉害。

        兄长过世的真相就藏在这里。

        已经迈步进去的苏词见她仍站在门外没有进来,还以为她谨慎地不敢擅入,便解释道:“许捕快还请进来。”

        她蓦然回神,缓缓抬起了脚步。

        虽是白天,但因着里面的光线并不够明朗,原因是这开间虽有窗子,但却被关得死死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面的光。

        里面的书橱整整齐齐地排满了整个屋子,几乎与屋齐高,不过紧挨着门口的几个架子都是空的,而挨着里墙的两三个书橱已然被摆得满满当当。

        紧挨着门口的旁边摆着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与县丞印章,下面的地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皆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空竹筒。

        拿出一个竹筒后,苏词将卷宗放了进去并盖好盖子,在竹简外贴着的空白签题上写上了案卷的来处与日期后请对她道:“许捕快,还需你在此签上手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照着做了。

        又将签题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一切妥当后,苏词才领着她往里面走去。

        她一边暗地里记下里面的布局,一边看似随意地问他道:“苏县丞,这里平时都是你在打理吗?”

        苏词应道:“也不全都是我,只是若换作旁人还得柳县令点头,有些麻烦。”

        书橱的每一层每一格都挂着写有年月日期的竹签,她在心中推算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从里向外数的第三个书橱。

        苏词没有察觉到她的分心,在一个只放满了其中一层的书橱前停了下来,对她道:“许捕快请稍等。”

        他仔细地查看着摆在上面的竹简,找到了对应的位置并将案宗放了过去:“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突然听到许长恒惊讶地“啊”了一声。

        被惊了一跳,苏词紧张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许长恒指着南边的墙角:“似是有老鼠。”

        苏词立刻心生警惕,连忙循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哪里?”

        这里淡淡地散着一股草药清香,想来是特意驱虫避鼠用的,毕竟都是些文书,若是被鼠虫咬了可是大麻烦。

        她紧随其后,却在不远处顿住了脚步:“似是沿着墙根跑了。”

        趁着他弯腰仔细搜寻的功夫,她将身子悄无声息地闪到身旁的书橱后面,眼神镇定又急迫地掠了过去。

        盛康六年二月初四,这是兄长过世的日子。

        而与他的案子有关的卷宗定然就在盛康六年的那个时候,这个书橱收的便是那一年的案子。

        从离眼睛最近的地方开始,挂牌上的日期是盛康六年的九月份。

        她推算着往上看去,却因里面光线不够而瞧不清楚,只得踮起脚尖来尽力向上。

        可也就在这时,因着脚下一个不稳,她险些跌倒,下意识地靠在了书橱上。

        身子与书橱的碰撞发出了“嘭”地一声,虽不大,却足以立刻引起了苏词的注意。

        原本正在搜寻鼠虫的苏词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戒备心起,立刻转过了身,这才发现不见了她的身影,连忙一边循着声音小跑而去一边唤她道:“许捕快?”

        但他很快便在一个书橱前找到了她,那时她正趴在地上,见他来了之后抬头道:“我听到这里似有动静,不过也没瞧见什么老鼠,是不是方才看花了眼?”

        “无妨,总是小心些好,稍后我再派人来瞧瞧。”看着她起了身,苏词关怀着问道,“许捕快可是磕着哪里了?”

        “没事,撞了一下膝盖而已,”她歉疚道,“是我毛手毛脚的,还好没撞坏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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