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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大约七年前,自小随父母在京城长大的柳宸来南和县探望祖父母,那时他已经被迫放弃了他的为厨之道,只能一心准备科考,而来这里,也是为了能静心读书。

        他与江南翘就是在那时认识的。

        彼时,柳家的邻里是彭家,而她就是那户人家的一个小丫鬟,只是因着生得貌美,又在被卖到彭家前学过些字,彭公子便让她在书房伺候,而且还一直有意将她收房,只是她当时年纪还小,他也便没有勉强。

        当时,彭公子的学问在整个寺明州都极为有名,而柳宸祖父一心想让他为柳宸指点一二,便让他常去史家坐坐。

        没料想,柳宸在彭家的书房一来二去中,竟对她这个彭家的丫鬟暗生情愫。

        而在遇到他之前,她本来也觉得跟着自家公子过一生也不错,可自从见了他之后,她便在不知不觉中对彭公子越来越排斥,渐渐地心里眼中都是他了。

        几个月后,彭公子要去京城游学,原本是要将她一起带过去的,可为了柳宸,她刻意称病,并未随他一同离开。

        之后的一年里,虽然一个要寒窗苦读,一个被困高墙,可他们还是寻了各种机缘与彼此见面。而年少时的爱恋,左右逃不过山盟海誓,他对她的誓言,便是在回京之时要将她带回家去。

        她很清楚,以她的出身,哪怕他对自己再深情,也绝不可能给她一个正室的名分,可为了能与他长相守,无论以什么身份站在他身边,她都不会计较。

        于是,就这样,他们有了约定。

        又半年后,柳家让他回京赶考,他也做好了准备,便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所以与她相约黄昏时在他们经常私会的柳水河畔见面。

        那时候,彭公子也从京城回来了,他虽然只离开了两年,却一路平顺,而且在机缘巧合之下又结识了云相国身边的红人,故而很是顺畅,也有了要将她收房的打算。

        虽然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即便再嫁给旁人也逃不脱妾室的命运,但哪怕是为妾,她也只想嫁一个人,那便是柳宸。

        在收到他要与自己见面的口信前,她已经听说了他要回京城的事,也猜到了他见自己时定然会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心中自然十分欢喜。

        “我以为,从此之后,我便能正大光明地与他在一起了,可谁知道,那一天,我从黄昏等到深夜,却一直没有等到他。”忆及往事,江南翘虽心痛如绞,但神色却瞧不出有任何的哀伤,“他没有来,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这些旧事,柳祖豪显然都清楚,道:“也不妨告诉你,那时候,我只是打算让他在此住个数月半载的,可没想到他竟一去不回,后来我才知道,这逆子不认真读书,竟勾搭上了一个邻家的小丫鬟,便在一气之下亲自回来,并将他给直接绑回了京城。故而,他虽然未守诺,但也怪不得他。再说,就算他去了,也是断然不会带你回京的,因为我根本不会同意,我爹也是!”

        江南翘看着他,问道:“所以,你知道他爽了约,却逼迫着他去做一个无信之人,对吗?”

        柳祖豪自然记得,当时柳宸在挣扎时的确说过,她还在等着他去赴约,可他本就不可能对勾引自己儿子的一个小丫鬟有好感,更不可能在意他们的约定,于是便没有理睬,而是依然照着计划连夜将他带回了京城。

        他哼了一声:“若他与君子有约,我自然不会让他失信于人。”

        “无论我是否是君子,都是他约我在先,若是不去,便是失约,难道柳家的圣贤书不是这么教人的吗?”江南翘冷然一笑,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之意,“有父如斯,难怪柳宸他是如此摇摆不定的性子。”

        听到她两句话便贬了整个柳家,卢氏甚为不悦:“你这姑娘,好狂的口气,若你读过圣贤书,便不会对长辈如此说话!”

        见气氛越来越紧张,柳宸试图开口阻拦,但却被安川给拦了下来:“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你听着便是。”

        “我的确没有读过几本圣贤书,而且也没打算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不过,这世间的道理我却听说过一二的。”江南翘轻轻挑了唇,嘲讽道,“我只听说过子不教父之过,却没人说过子不教便去找旁人麻烦的。”

        柳祖豪怒道:“你以为我们愿意来找你吗?我儿子自小便老实敦厚,若非遇到你,我柳家早就子孙满堂了!”

        卢氏也动了气,质问她道:“这世上男儿那般多,你为何偏偏要缠着他不放?”

        面对他们咄咄逼人的斥责质问,江南翘却分毫没有退缩之意,她冷静而果敢地抬头看着他们,反问道:“那你们怎么不问问他,为何这世间女子那般多,他为何偏偏要记挂着我这个青楼女子呢?”

        卢氏冷声道:“自然是因着你先缠着他!”

        江南翘轻哼了一声:“这些年我从未主动找过他,是他要来这里找我,是他要替我赎身,若你们偏要说是我缠着他,那也要他愿意被我缠着才是。”

        柳祖豪横眉怒目地瞪着她:“你自己用了什么手段,难道还要我们说出来吗?”

        “就算让你们说,你们便能说出来吗?”轻笑了一声后,江南翘怔怔地看向柳宸,语气不知不觉间便轻柔了几分,“你们以为,我是凭着什么让他不肯弃我而去的?是我的容貌,是我的脂粉,还是我的放荡?不,他之所以肯为了我而迟迟不肯娶妻生子,不是我有本事,而是他心有良善。”

        许是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柳祖豪夫妇对视了一眼,却在一时之间不知要再说些什么。

        “没错,你们只道他对我有情,却从不知,他对我更有愧。”缓缓地,从柳宸的身上移开了目光,她望向了门外浓浓的夜色,眸底似有浓密乌云席卷而来,一片灰暗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从他爽约的那一刻起,我便从未怪他,因为我知道,他若是不能赴约,便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不得已。可是,我虽然没有等到他,但却等到了另一件事……”

        “别说了!”柳宸实在不忍,蓦地打断了她的话,“翘儿,不要再说了……”

        但他看见江南翘虽然暂时停了下来,可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知道她已然下定了决心,于是,在稍一迟疑后,他抬起了脚,准备走过去。

        抱她也好,带她离开也罢,只要她不提那件事,他怎样都可以。

        但是,他却被人拉住了胳膊。

        这次,阻止他的不是旁人,而是安川。

        柳宸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他,却听他平静道:“让她说吧,这是你与她的心结,迟早都要解开,不是吗?”

        柳宸无言以对,知道他的话并没有错。

        这些年,虽然每次来探望她时,他与她都相处融洽,一如初识那般聊聊各自听到的奇趣谈谈彼此都感兴趣的诗词,但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着往事,生怕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断了他们这些年来的情意。

        “我等来了四个,不,也许是五个,那些怪兽,他们个个都蓄着黑色长毛,长着会喷火的眼睛,还有一双力大无穷的爪子,”并未再给他拦阻自己的机会,江南翘已经继续道,“就是那些怪兽,夺走了我的清白毁掉了我的一生,可是,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比起方才,她的声音竟更冷静了些。

        柳宸默默地看着她,既有心疼也有不忍,但却无能为力。

        屋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就连柳祖豪夫妇也在惊诧之下默然相对。

        虽然她的话说得很隐忍,但他们都明白她是何意。

        他们断然没有想到,毁掉她一生的其实就是那个他们逼着他不去赴约的夜晚。

        卢氏看向了柳宸,半信半疑地问他:“儿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柳宸未曾回答,但从他的反应,她便已经得了答案。

        “我宁愿不是真的,那样,我便不会因为恨他而不愿放他离开,他也不会因为对我有愧而不舍得走。”江南翘抬眼,看向了他们,语气决然,“我与他之所以纠缠至今,不是因为我勾引他,也不是因为他离不开我,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

        “原来都是你造的孽,”最先说话的人是卢氏,她怨怒地捶了自己夫君的肩头一下,“若是你当时让儿子去赴约,哪怕派其他人捎个口信给她,那这姑娘便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也不至于纠缠到现在。”

        柳祖豪自知理亏,并没有躲开。

        唇角轻轻一挑,江南翘似笑非笑,娇媚非常的面容又透着几许悲凉:“自我失身之后,彭家认为我有辱家门清白,不仅不准我去衙门报案,反而还将我卖到了这花茶坊。所以,柳夫人所言不错,从头到尾,都是柳宸欠我的,而我没有对不起你们柳家人。”

        卢氏低眉看着她,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之意,随后,她轻轻扯了扯柳祖豪的袖子,眸光有探究之意。

        虽然她并未说话,可柳祖豪却似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摇了摇头,但态度却并不决然。

        “就这么定了。”卢氏似是下定了决心,只对他说了一句,便转头对江南翘和颜悦色道,“江姑娘,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对不住你,这样吧,虽说宸儿还未娶妻,照理说不该纳妾,但是……”

        已经叹了一声的柳祖豪并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去,只当自己听不到,但她的话却被柳宸打断了:“娘,你又在说些什么?”

        “自然是同意让江姑娘进门,”以为他并不满足只是纳她为妾,卢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反问他道,“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莫说要去柳家做妾,哪怕是他给给我一个正室的身份,我也是不愿意的。”江南翘抬头看着卢氏,唇角轻挑,露出一个既清高又隐着酸涩的笑容来,“柳夫人,你只怕是误会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拒绝柳宸。”

        卢氏愣了一下,本以为她是在说气话,但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刻意为之,一时间便又没了主意。

        柳宸默默地看着她,话却是对卢氏说的:“娘,她说的对,若是她愿意,儿子已经早就将她娶回家了。”

        他的话显然又让柳祖豪动了怒,但卢氏却拦下了他。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最先开口的是江南翘,她的语气温柔而动听,看着柳宸含情脉脉道:“但是,若无这些年他竭尽全力庇护着我,我一个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女子,又怎会过得如此舒坦,故而,他欠我的也都还清了。”

        “不,”抬脚向她走近了几步,柳宸凄然地看着她,道,“我欠你的,这一生都还不清。”

        “这是我曾经对你说的,那时候你刚来南和县赴任,我听说去衙门提亲的媒人比去报案的都多,心中愈加恨你,故而才想让你对我愧疚,想将你绑在身边一辈子。”江南翘终于看向了他,但眸光却寡淡若水,语气也稀松平常,“你要替我赎身,我不肯,你要我去衙门,我也不肯,这并非是因为我不愿与你一起,而是因为我对你的恨远超过了对你的爱。更何况,你真的能做到不嫌弃我吗?你真的能愿意以八抬大轿迎我过门吗?你真的在娶了我之后再也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吗?”

        柳宸刚要说些什么,但江南翘却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知道,你定然会说,我所说的那些你都能办得到。可是,无论你能否信守承诺,我却办不到。这些年里,只要与任何一个男人离得近了些,我都会想到那一晚,我已经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你大抵想不到,每次你来,我既希望你能离我近些再近些,却又一直都在强忍着要将你推开的冲动,那种痛苦让我生不如死,我根本不可能嫁你为妻,方才靠近你的那一次,我已经尽了全力,这是我自己的问题,真的与你无关。”

        她尽了全力想去与他拥抱一次,可他却误以为,她刻意如此是在做给自己的爹娘看,所以拒绝了她。

        不知不觉中,柳宸的双眼似是湿润了:“这些,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因为私心吧。”她苦涩道,“我怕说了,你会彻底离开。说到底,还是我不信你。”

        是啊,自从那次他失约之后,即便后来得到了他的解释,她也无法如同初识那般一心一意地相信他了。

        “所以,”卢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望向了江南翘,此时,她的目光已经和蔼了许多,“江姑娘,你的意思是?”

        “就此别过吧,其实这一日,我也等了许久了,拖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江南翘看着柳宸,莞尔一笑,千娇百媚,“够了。”

        说罢,她定定地看着柳宸,脸上带着那千娇百媚的笑,似是要记住他,也似是要让他记得最美的自己。

        尔后,她毅然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去了旁边的暖阁。

        屋内,似是还留着淡淡的香粉气味,如花似草。

        片刻后,柳宸突然醒过神来,抬脚便要追去。

        安川一把拉过了他,道:“她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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