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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连许长恒自己也没有想到,那死者的死状,她竟似曾相识。

        还有来找这个香客做生意的中年人,山脚下的那头驴子……

        目光无意间瞥见放在东跨院门口的那块被挪到一旁的石头,只见上面沾染上些黑色的污渍,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副久违的场景来。

        随后,她又想起之前听安川提及的一件事,只觉得心中霎时一片清明。

        原本站在安川身后的许长恒又向前走了一小步,低声对他道:“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安川并未犹豫,对方丈稍一点头,便示意她随自己出了院门。

        穆家的两位夫人已经被安排准备下山,膳堂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怀疑什么?”

        她心中早有推断,也不再迟疑,道:“属下怀疑,那井底的人,可能就是南和县偷了药铺两根老人参的那个窃贼。”

        他有些意外,问道:“为何这么说?”

        “之前,属下在山脚下寄存马车的时候,曾听那个看马人说,有香客将一匹驴子寄存在了他那里,说好了第二日便会下山来取,可却好几日都不见他来,我想,那个人可能就是无束师傅所说的那个突然在这里失踪的那个香客,于是便向又下山向他打听了那人的相貌年岁,的确与这里的僧人所说的并无大差别,而且,”她思忖着道,“那看马人还说,听口音,那人应该是从南和县过来的,但他自己却没有承认。”

        他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属下也找这里的僧人打听过了,就在我们刚来的那一日,找无束打听一位香客下落的人是肃岭县的一位掮客,是专门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的,这些天,他都在倒腾人参鹿茸等药材的生意,经常会在飞云寺与人交易。他之所以来找那个突然失踪的香客,应该也是为了与之做生意。而之前您说,春萃堂的老郎中正在四处不惜以高价收购这些东西,说不定那掮客就是要帮那香客将东西卖给春萃堂的。”她沉吟着道,“可是,那香客却死在了井底,自然没有机会与那掮客如约会面,若是他的死只是一个意外,那他带了的东西也便被留在了斋房里。”

        而后来,他的东西便被一个人给私吞了,那个人便是无束。

        也正因着私藏了失踪香客留下的东西,无束才会那般惊惶无措,更何况,他还曾试图将那香客留下的东西卖掉。

        安川曾经提起过一件事,她自己也听说过,说是几天前有人去肃岭县的衙门报案,声称自己的一根人参被春萃堂给私吞了,可还未升堂,那报案人却先跑了,而且从始至终,他都将自己包裹得极严实,似是见不得人一般,若她所猜不错,那个报案人应该便是无束了。

        “属下已经打听过了,无束师傅前几日告了假曾下山过一次,就在那个香客失踪后的第二天午后,”她道,“我想,他应该是在去找那香客时,发现他人虽然不在了,可他的包袱中却有一根人参,为了替他母亲筹钱看病,他便生了私吞的心思。后来他见那香客果然没有回来,以为他是死在了后山,便撒谎称那人已经下山了,而他自己却打算将人参卖掉换钱。可让他没料到的是,与他交易的人却并不诚信,不仅没有给他银子,反而私吞了那根人参。”

        但据她所知,春萃堂的人做生意并不会这般不厚道,无束之所以遇到了这种事情,大概是因着他被对方认了出来,至少是被对方识破了他的身份。

        对方断定他的人参来路不正,知道他即便是吃了亏也不敢声张,故而才敢明目张胆地黑了他。

        可无束却并不甘心,毕竟这是他为母亲筹钱看病的唯一出路,于是,他一怒之下跑到衙门想要报案。但是,在升堂前,他又想到若是官府深究,他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所以才临时反悔,顾自逃走了。

        “倒也有道理。”安川认同道,“不过,你为何觉得,这个香客不是为人所害的?”

        若是无束的确私吞过他的人参,那他的确有杀人动机。

        但是,她并不这么认为。

        “从死因。”又谨慎地思量了片刻,她才道,“人参乃大补之物,的确益肺补脾安神增智,却不可滥用。气血两虚者食之,可大补元气生津安神,但也需每日酌量,而对体质壮实身无病患之人来说,多食人参不仅对身子并无裨益,而且还有可能引起恶果,尤其滥用更不可取。”

        之前她在春萃堂时,见过一位大病初愈的人前来就医,他的口腔有溃疡,鼻子出血,胸闷气烦,不久后便一命呜呼了,原因便是他的家人为了给他补血气而给他喂食了不少人参。

        而那人的死状,与安川所说的井底那具尸体的极为相似。

        若是那香客身强体壮却也食用了过量人参,那他很快便会感到不适,定然想找水喝,而东跨院的井口被封住了,他有可能之前便瞧见西跨院有一口并未被封住的水井,便想过去打口水喝,没想到却失足跌了进去。

        但他并非是因着那一次失足而死的,他真正的死因是滥食人参。

        当然,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推测。

        不过,若要印证也并非难事,只要无束能说出实话,而验尸结果又能佐证她的猜测,那一切也便顺理成章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这番推论有九成的把握,但也不敢断言,故而也想寻求他的意见,却没想到她虽然刻意停了半晌,但安川却始终没有回应。

        以为他并未仔细听自己说话,原本微微低头只顾推断的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恰也低眉瞧着自己,脸上不仅没有半分漫不经心,反而既意外又肃然。

        她连忙又垂下了头,有些忐忑地问道:“安捕头,属下是否说错了什么?”

        看着她的眸底似是闪过说不出的别样情愫,安川回过神来,似是有些尴尬地微微移开了目光,道:“所以,你觉得死者原本有两根人参,他自己吃了一根,并因此丧命,而另外一根被无束拿去贩卖了。”

        故而,那掮客才会说,“原以为能得两个,结果竟一个也不留给我。”

        她颔首,道:“而且,人参这种昂贵的药材并不易得,能一次拿出两根的普通人并不多,再加上凡是贩卖过药材的都应该知道人参的禁忌,根本不可能滥用人参,故而属下才觉得,那死者得到那两根人参的路子定然不正,是以才不懂用参。”

        南和县有家药铺在秦英被害的那日暮晚被人偷走了两根人参,而山脚下的看马人又说久久不去取驴子的那位香客听口音便是从南和县来的,这未免有些巧了。

        安川点头道:“这么说来,也倒是合理。”

        她稍一迟疑后,又道:“属下还有一个猜测,可能有些大胆了些。”

        眸光深邃地,他默默地瞧了她一眼,道:“但说无妨。”

        她没有回答,反问问他道:“方才,安捕头可瞧清死者的面目了吗?”

        他摇头:“刚刚被从污水中捞出来,看不清楚。”

        似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她并不气馁,又问道:“那年岁呢?”

        他细细想了想,连同她没问的也一道说了:“二十出头,身材瘦削,身高与你差不多。”

        她迟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属下怀疑,那死者不仅是咱们要找的盗窃人参的人,而且,他还可能是宋睦。”

        安川甚为意外,语气却还算平静,问她道:“此话怎讲?”

        “若是属下方才的推论并无大错,那死者便是在山脚下那个看马人处寄存了好几日驴子的人。”她继续道,“其实,属下前日见到那匹驴子的时候,那看马人正在刷洗驴子,我见其尾巴有一撮白毛,便觉得有些奇怪,方才突然想到,这驴子虽然我并没有见过,却听人提起过。”

        她刚来捕班当差的时候,曾经与陈中泽在东城门口遇见了帮一位老汉推炭车的宋汐,而后来,因着自己的一句玩笑话,陈中泽将那老汉的整车炭都买了下来。

        他回来后,曾告诉她,为了拉炭车,他原本想买一匹马,却觉得普通的马都配不上宋汐推过的车,便决定买下一匹驴子来拉炭车,那驴子的尾巴有一撮白毛,四个蹄子也是白色的,犹如踏雪一般。

        后来,他遇到了宋汐的兄长宋睦,见宋睦也喜欢那驴子,便顺手送给了他。而再后来,宋睦被认定为杀害秦英的凶手而失踪后,陈中泽说,自己送给他的那匹驴子也不见了。

        衙门在南和县城搜查宋睦下落的时候,也曾以那头驴子为要点,可并没有人发现那样一头驴子,此事也只能作罢。

        若是这世间尾巴里有一撮白毛的驴子并不多,那这个死者很可能便是宋睦。

        “属下曾在衙门口见过宋睦,他的相貌身材的确与这里的僧人和那看马人所描述的香客很是相似,只有一点,他们都说那香客是个瘸子,”她提议道,“不过,药铺的人也说了,下雨的时候,他曾在街上摔倒,伤得不轻,走路并不方便,属下想,这应该便是他们误以为宋睦是瘸子的原因。”

        若死者当真是宋睦,那便是他们在南和县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原因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在了别的地方。

        其实在得到那两根人参之后,宋睦便悄悄带着他的那头驴子出了城,但在离开之前,为了掩人耳目,他将驴子的尾巴与四蹄都染了墨,再加上他当时又摔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故而才没有人记得他出了城。

        “倒也有这个可能,事不宜迟,我去找那个掮客。”他的眸子几不可察地紧了紧,道,“你留下来,给子睿写封信,让他送宋姑娘前来认尸,另外,将宋睦的画像也捎带过来。”

        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她的这番推论,她的心里反而有些不安,生怕自己推断有误而让其他人白白折腾一番。

        “既有猜疑,便定要印证,哪怕不惜代价。”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顿了一顿后,安川的语气轻缓了几分,道,“更何况,不要怀疑你自己,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要逞强,有很多事,并非你一人便能完成的,这并非是因你能力不足,而是现实如此。”

        他的话如同一剂安神汤,让她瞬间安了心平了神,整个人都似是被鼓舞了起来。

        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个小僧人慌慌张张地向这边冲了过来,他脚步匆忙地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气喘吁吁地在膳堂的门口停了下来:“方丈,不,不好了,又有人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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